案头一方“凤皇元年”圭式淌池砚,2011年秋日所制,为吾所制砖瓦中之上佳者。 砖砚左侧有泉纹和“凤皇元年(残)”字样,上端侧面有泉纹、网纹并模印“王”字,砖文“凤皇”亦即“凤凰”。“凤凰”为三国时期吴国最后一个帝王孙皓的年号,“凤凰元年”即公元272年。《三国志》卷48《吴书·三嗣主传第三》记载: (建衡)三年……西苑言凤凰集,改明年元。  孙皓把年号“建衡”改为“凤凰”是因为有凤凰聚集,这被认为是一种祥瑞之兆,因为“凤凰”历来被认为是一种神鸟。《山海经·南山经》中这样写道: 又东五百里,曰丹穴之山,其上多金玉。丹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渤海。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皇,首文曰德,翼文曰义,背文曰礼,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鸟也,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 虽然三国时期的吴国,到了末帝孙皓,江东一隅已是风雨漂摇,就在孙皓当上皇帝的前一年,蜀汉政权灭亡,三国鼎立的局势瞬间变成了吴、魏的对立。虽然如此,为政暴戾的孙皓心中依然希望自己的政权能够维持下去,所以当有祥瑞之兆出现的时候,改元是很自然的事。 三国吴主年号中,与“凤”相关者有三,另外两个中一个是吴大帝孙权的年号“神凤”,共一年,即公元252年,“神凤”的前一个年号是“太元”,改元是在这一年的二月,所以公元252年在三国的吴国使用过两个年号——“太元”和“神凤”。

中国古代年号的更改,除去朝代更替的因素,一般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在前一年没过完时就预定下一年改年号,另一种情况是在当年的某个月中因为出现了某种特殊情况而临时更换年号,这就会形成同一年使用两个不同年号的情况。就以《三国志·吴书》中的相关记载为例,前面提到的孙皓把“建衡”改元“凤凰”就属于前一种情况,即所谓“明年改元”。而孙权把“太元”年号改为“神凤”则属于后一种情况,即“年中改元”,而这次改元的突然性,史书上也有记载,《三国志》卷47《吴书·吴主传第二》: (赤乌)十三年……是岁,神人授书,告以改年、立后。 太元元年夏五月,立皇后潘氏,大赦,改年。 从这段记载可以看出,孙权受到神人指示,要他更改年号并且新立皇后,但是这两件事情他并没有在当年年底和来年年初的时候去做,而是在受到神人指示后的下一年五月份才新立了皇后潘氏,并且大赦和改元,所这一年的五月及以前使用的是年号“赤乌”,即“赤乌十四年”,五月及以后,则使用“太元”年号,即“太元元年”。但是在正史记载中,不管是“明年改元”还是“年中改元”,改元的这一年都是以新的年号作为记年记载的。 
(百砖志斋藏三国五凤砖)
吴国的另一个皇帝孙亮也用过与“凤”相关的年号,那就是“五凤”,共三年。这次改元的原因史书也有记载: (建兴)二年……十一月,有大鸟五见于春申,改明年元。 除了吴国的孙亮用过“五凤”这个年号,西汉宣帝刘询也有过“五凤”年号,凡四年。近年以来,因为大量的基建和开发,江浙一带自汉末至南北朝的文字砖出土很多,而汉魏六朝的文字砖,自清代金石学中兴以来,一直受到文人们的追捧。清人张廷济、陆增祥、阮元、陆心源至民国鲁迅、周作人以及海派大师吴昌硕等等,都醉心于文字砖的收藏。其中阮元就收藏有一枚“五凤砖”。 阮元因为藏有八枚汉晋文字砖,他名自己的斋号为“八砖吟馆”,阮元和他的朋友们也的确对此多有吟咏,并编有《八砖吟馆刻烛集》。前些年,朋友送了我这本“刻烛集”,书中就有翁方纲为 “五凤”砖作的吟咏: 汉纪五凤无五年,五年字以斯砖传。 斯砖斯字制何昉,尚在未改甘露前。 甘露之降月未纪,是春陶旊浙海堧。 拊垺方厚无薜暴,树膊绳引齐中县。 工度技能比衡律,综核所以推孝宣。 时距建元年未百,初勒年纪于侧边。 庚庚横直郁起立,如器参閷规方圆。 其文阳仰未磨蚀,是受模范非雕镌。 大小二篆初变隶,旁无波拂岌不骞。 何让甘泉未央瓦,甍标翥举腾星躔。 昔鲁灵光殿基石,纪年款与汉史愆。 时吾友共论此,史表之例奚拘牵。 不管是“五凤”砖的所有者阮元还是写诗的翁方纲,都认为这枚“五凤”砖是西汉遗物。但是从汉代的墓葬制度来看,砖室墓在西汉刚刚开始出现,所用材料也多为空心砖,到了东汉,砖室墓才成为普遍存在的一种墓葬形式,虽然在陆心源的《千甓亭古砖图录》中,也把“五凤”等砖归为汉砖,但是根据近年来江浙地区所出土的文字砖实物观察,文字砖大多是东汉末年至南北朝时期的,并且集中在三国至两晋期间,西汉的文字砖尚未能有确认者。所以阮元所藏这枚“五凤”砖,多半也应该是三国时期吴国的。 阮元藏有“五凤”砖,到了民国时期,周作人藏有一枚“凤凰”砖,周作人的藏砖也使得“凤凰”砖成为一代名砖。

(《千甓亭古砖图释》收录的凤凰砖) 周作人的这枚“凤凰”砖是他1915年在绍兴买到的,这在他的日记中有记载: 在马五桥下小店,得残砖一,文曰‘凤皇三年七’,又一砖完好无文,但作泉纹。下午拓凤皇砖文二纸,盖吴时物,阅《古砖图解》,饮酒,食罗汉豆。 在周作人的日记中,记录了很多他从古玩店买文字砖的事,他也藏有不少的古文字砖,但是周作人对此枚凤凰砖特别钟爱,为此他模仿前贤,把自己的书斋名为“凤凰砖斋”,并且请同古堂的张樾臣刻过两方印章,一方是“凤凰专(砖)斋”,一方是“会稽周氏凤皇专斋藏”。 
刻这两方印的是琉璃厂同古堂的张樾臣。张樾臣在14岁的时候就在北京琉璃厂当刻字学徒,1912年自立门户,开了同古堂,张氏刻字可以用各种材料,制木印尤佳,鲁迅到北京时,有一次想刻两方木印,就请陈师曾帮忙,陈不擅于刻木印,就写了印稿,到同古堂请张樾臣代刀。张樾臣最出名的,还是他的刻铜技艺,他是民国时期的一代刻铜大家,他的刻铜作品有很多是与在京师的文人们合作的,比如芒父、师曾等等。1949年,张樾臣还应邀刻制了铜质开国大印。
 (张樾臣)
周作人的“凤凰”砖之所以颇为有名,还因为围绕着这枚砖有很多文人间交往的轶事和作品,其中之一就是刘半农与周作人的“斗砖”。周作人的这枚“凤凰”砖放在苦雨斋中,来往的很多朋友多见过,刘半农见过周作人的凤凰砖后,也有幸得到一枚双凤凰砖,并特意更书斋名为“双凤凰砖斋”,觉得在藏砖上胜过周作人一筹。

2013年,嘉德春拍有一件拍品,是俞陛云“凤凰三年”题拓,题文如下: 吴凤皇砖见著录者有十余种,“凰”皆作“皇”,案:《字林》、《玉篇》无“凰”字,《集韵》始有“凰”字,唐以前皆作“皇”也。“年”作“年”,与汉砖同。三年以甲子推之,当是甲午。有“凤皇二年太岁在辰”砖,乃是壬辰。此砖“岁”字亦余其半,当是“岁在甲午”也。有施氏墓砖,文曰“凤皇三年施氏作甓”。案:《广雅》释“宫甓,砖也”。则是砖称凤皇甓亦宜。 乙丑闰夏乐静居士手拓并记

(俞陛云一家,网络资料) 俞陛云(1868-1950),字阶青,别号斐盦、乐静、乐静居士,晚号乐静老人,室名乐静堂。浙江德清人,近代知名学者、诗人,并精通书法。经学大师俞樾之孙,现代著名文学家俞平伯之父。周作人与俞陛云父子的年龄各相差十多岁,俞平伯在北大时听过周作人的课,两人执师生礼五十余年,交情甚笃,而刘半农也是这个文化圈子里的人。此件拍品所拓“凤凰”砖,据俞陛云的题记,砖文为“凤凰三年岁在甲午”,则不会是周作人的“凤凰三年七”那一枚,有可能是刘半农的那枚“双凤凰砖”,或许是继周作人和刘半农所藏“凤凰三年七”砖与“双凤凰砖”之外民国文人所藏的第三枚“凤凰”砖。

归云轩这方“凤皇元年”圭式砚,是用三国凤凰砖制作,砖出余姚丈亭,巧的是出土地点为“凤皇山”。此枚凤凰砖砖文书体似铁线篆,圆转流畅,砖体呈青灰色,砖质细腻,宜于造形。砚作淌池式,墨池与砚堂连而呈“圭”形。“圭”为上古礼器,多种场合都能使用,代表地位、权力、信誉等等,故而“圭”式砚简练大气,深得文人喜爱。以“圭”形入砚,可能起自宋代,《钦定西清砚谱》就收录了内府所藏多方宋明时期的“圭”式砚。


以砖为砚,贵在气息相洽,即所取之砚式应当能体现古砖的气息,而古砖也能为砚式增添隽永的韵味。此砚作“圭”式,其制当配得“凤凰”吧。 (2015年10月25日于归云轩,据旧稿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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