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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大家来参加我的葬礼

 昵称535749 2016-01-26

2016-01-26 04:01 | 豆瓣:

我们县最大的公墓处在城郊西南角约五公里处,某条国道的西面。从南门出去,一直走,转过一个大转盘,看到路边摆着几个卖纸钱的摊子之后,再往前一点,拐进一条两旁栽满笔直柏树的小路,穿过一块刻着“公平路”的牌匾,就到了。

在它的左边,有一个殡仪馆,后面连着火葬场。凡是我们县城的人,不出什么意外,最后几乎都会归尘于此处。

每逢清明、冬至,那些祭拜的节日,城里的人流就会自发地汇向那儿。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使走路、骑自行车、半路拦大巴这样落后的交通方式渐渐演变成了乘出租、骑电瓶车和开车,把原先的小路衬得十分狭窄,那些或新或旧的墓碑还是好好地待在那儿,依着青山伴着绿水,一期期地扩张自己的领地,没打算换住址。

死去的人越来越多,扫墓的人却不会随之减少。自从某次清明在公墓门口遭遇了连自行车都难以通过的交通拥堵,来年大部分人都学乖了,赶前或安后,避开人多的时候。毕竟,除开堵车,在墓地穿行需要借过,时刻有鞭炮在耳旁爆炸,出门惹了一身灰的感觉也不好受。

不过,只要过了特定的几天,公墓很快就会恢复平日的安静。哪怕整天待下来,也听不到几声响。像这样的地方,平日里不管随便起点什么动静,往往都会伴随着一家子人的肝肠寸断,所以没有声音反而是好事。

今天只是众多平凡周六的其中之一,并非什么节日,我的亲戚们,朋友们,还有一些陌生人,却早早地汇聚在了一旁的殡仪馆,让这个冷清的地方,显得有些热闹。

我的爷爷奶奶外公都葬在了这里,将来爸爸妈妈也会葬在这里,因此,我的葬礼也将在这里举行。

欢迎大家来参加。

走进殡仪馆的大门,可以看到礼堂的正中摆着一副水晶棺,塑料做的那种。里面放着一个骨灰盒,黑黑的,小小的,雕刻带着点古朴的风味,就像某种观赏植物的花盆,竟然能存下一个人。所有的人进门都会把目光转向那儿,然后是悬挂在之上的遗像。那是拍摄于一年前的入职照片,虽说是最近几年最清晰漂亮的,但笑得比较勉强,变成黑白以后,更是显得有些阴郁。不知道他们看着它,想起我的死因时,会不会产生一丝恐惧。可以的话,希望每一位都能好好想象一下当时的场景——别人都是死后才被火烧,我却是还没死就到了地狱。

沿着发灰掉漆的白墙靠着两排花圈,挽联上的落款有爸妈的,舅舅一家的,小姨一家的,叔叔一家的,以及一些不怎么熟悉的名字,每当有一个新的送进来时,就表示又有人到了。它们的大小并不能显示出什么对我的心意,倒是能够显示出购买者的财力。比如,圈最大花最多的一定是我那位开加工厂的表舅送进来的,不管在什么场合,他都要摆出最大的派头,就连葬礼也不例外,其他人则不出意外都会选择基本款。

仪式还要过一段时间才会开始,大家显然不可能光站着等待,于是打过招呼后就四散开闲聊。空旷的礼堂里回响着哀乐,和新闻联播里的一样,庄严又肃穆,让人不禁起了一些伤感。

曾经有过这样一个热门问题:你想在自己的葬礼上播放哪首歌曲?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发了一会儿呆。自然,人都是要死的,我们也许总是在担心这个时刻的到来,但很显然,没几个人会提前安排好自己的葬礼。

“死”这样的字眼,一旦认真提起,便会让我从心底感到悲凉。

三岁还是四岁呢,反正从话都说不清几句的时候起,我就窥知了它的恐怖,先后寄希望于过医学昌明,不老仙丹,无所不能的外星人,直到上了高中,被科学之光照耀得无处隐藏,才算打破所有救命稻草似的幻想。看了越多的书,就想的越多,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害怕的到底是未知,还是永恒。

无论是提问题的人还是回答问题的人,总喜欢在无从选择的地方标新立异。按住下滑键,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选择,其中不乏搞笑回答,更多的是从未听说的歌曲,光看名字就让人觉得,其中是否有过什么故事。也许正因为都觉得死亡还很遥远,大家才能轻松地回答这个问题吧。

那时的我,自然不可能知道,它会来的这么快,认真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到一首能总结我这一生的歌。最后,我打定主意,如果非得选一首的话,那就《活着多好》好了。

做为一部我非常喜爱的电影的主题曲,它讲的便是人死之后对活着的爱人的劝慰,歌词里都是诸如珍惜当下,不必挂念我,想哭的时候就讲个笑话纪念我这样的道理,总之十分宽慰人心,适合写到答题板上。

不过,再好也只是给别人看的,若有人问我真心怎么想的话,我当然希望每个人都哭,哭得越惨越好。

那些难以入眠的夜晚,我蜷缩在被子里,辗转反侧,曾多次想象自己死去之后的场景,带着点报复般的快感。其中我最喜欢的是这样的时刻:众人得知我的死讯,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回忆起过往,心里闪过惋惜、痛苦和后悔,然后才不自觉地流下眼泪。

在这一遍又一遍的虚构中,我会为亲戚朋友们停顿、打光、配上音乐,好让他们于我脑海里上演最动人的画面,再携手角逐最佳表演奖。

遗憾的是,没有人能看到自己的葬礼,所以我也不可能知道,得奖的会是哪一位演员。

要我猜的话,首先登上奖台的应该是我的妈妈。

眼下,她正在灵台前被小姨和舅妈搀扶着,歪头抽泣。不用走太近,就能看出她双眼通红,脸色蜡黄,没按时染发头顶白了许多,像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只要一有人上前安慰,她就会一边感谢,一边哽咽着重复我不幸的遭遇。于是,那些上了年纪的亲戚们也会拉着她的手安慰,并开始诉说一些我不曾听过的往事,被情绪带动得眼眶湿润,最终抑制不住地流下几滴泪来。那些浑浊的布满沧桑的泪水,也不知道是为我为妈妈还是为他们自己而流。

没有哭天抢地,悲痛欲绝,比起我想象中的画面,妈妈已经克制了许多。

第一次看到她哭成这样,是在我五岁的时候,爷爷的葬礼上。

印象深刻是因为,看到那样哭着的她,我忍不住笑了,然后被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记得当时有旁人安慰说,孩子还小不懂事,等她长大了,知道发生什么事,自然就会知道错了。

其实我已经知道了,虽然,还有些懵懂。我知道爷爷死了,再也回不来,也知道这样的时候应该悲伤,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点也哭不出来。我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对着一张照片,那些大人就能伤心成这样。特别是妈妈,哭得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完全失去了平时在我面前的威严感,实在有些滑稽。

后来我长大了,参加过几次葬礼,也没有流下代表懂事的眼泪。仔细想来,我并非没有伤心震动过,但恐怕在得知不可挽回的结果时,就已经掏空了所有悲伤,因此到了葬礼现场,心里反而变得空空荡荡。

也许就像妈妈说的那样,我确实是没良心吧。不过,那也是跟她学的。对于我今天的结果,她绝对要付上大部分责任,也不知道到底在哭个什么劲。

某些人则马上就能被排除在提名名单之外。

比如,我的外婆没有来参加葬礼,所以当然就无从得知她的表现。自古白发人最见不得送黑发人,实际上礼堂也没有出现另外的老人,恐怕伤心容易引起伤身。不知道她会不会在吃饭的时候想起我就落泪,这些年来,她已经送走了太多的人,包括相伴了五十多年的外公。我也曾扶着她走完了送葬的路,在之后的丧宴上,给她夹菜安慰她不要太难过。对于我平静的表现,外婆并没有像妈妈一样责怪我无情,反而说我懂事。她一定没有想过,半年之后,就会听闻我的死讯吧。

叫不上名字的远房亲戚和街坊邻居就不多说了,关系近些的年轻这一辈,几乎个个都在出戏。我的表哥程逸,比我大三岁,自从毕业之后,就留在北方的大城市里工作,一年当中几乎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见到他,好不容易才抽时间赶回来,却心不在焉,一直在忙着打电话处理工作上的事。

小我两岁的表妹刘倩则像是直接被从床上拉了过来,没来得及好好打扮梳洗,大部分时间都在打哈欠理头发,一副面无表情没睡醒的样子,只有见长辈问好,被夸奖几句长得漂亮的时候,才勉强地挤出些笑容。

而今年正十八的堂弟韩子鸣因为高考在即的原因干脆就没有出现。

也不能怪他们没有表现得痛彻心扉,换了是我,不一定能做得比他们更出色。

我们几家的关系,本来就说不上有多亲近,经历了几次遗产分配的风波之后,更是不可避免得产生了嫌隙,许久不曾有过温馨的家族活动。几位长辈尚能露出些心痛,小辈之间除了割舍不掉的血缘关系外,能记得的恐怕也只有没完没了的比较和童年时期对玩具的争夺了。而我偏偏在那些时光里调皮任性,一步也不肯让,没有做好一个宽容尽责的姐姐或者讨人喜欢的妹妹。

这该叫人从何怀念?

另外,王一楠、简璐、杨硕新的出现着实让人感到意外,看我妈妈惊讶又想了半天的表情就能明白,我这几位老同学早随着纪念册被遗忘在了抽屉中,散落蒙尘,真不知道今天是被什么风给吹来了,竟前前后后地都聚到了殡仪馆。因为葬礼在老家办的关系,我的同事和大学同学可一个都没来。当然了,换个地方举行说不定也是一样的结果。

几张稚嫩的脸庞如今变得成熟许多,也都学会了为人处世,知道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不过到底是年轻人,没什么参加同龄人葬礼的经验,只坚持了一会儿就现出了原型。简璐至少还低头说句节哀顺变,在我的灵堂面前鞠了个躬,另外两个家伙倒像是来喝喜酒的,没客套几句就又溜出了礼堂,在门口笑着相互递烟。

“最近怎么样?”王一楠先开了口。

“还不就老样子,”杨硕新无奈地耸耸肩,摸遍上下的口袋,掏出个打火机先丢了过去,又反问道,“你不是在外面忙得很吗,怎么也想到来参加葬礼?”

“前几天收到的短信,看口气大概是她妈群发的吧,问了几个人都说不清楚情况,刚好回来办点事,同学一场,就来看看。我就知道这种事绝对少不了你。”

“反正就这么点路,这最后一程,总得来送送吧,好歹是我同桌。”

烟点着以后,王一楠马上就抽了一口,叹气般吐出细长的烟圈,开口道:“真没想到,她就这么死了,是我们班第一个吧?”

“应该是,没听说有其他人,我还以为,韩婷会是我们之中最命大的一个,”杨硕新低头收起打火机,夹着烟也不抽,忽然来劲似地说,“唉,你记得吧,小时候,这家伙特别野蛮,拿条死蛇吓她,一点不害怕,反到来打你,螃蟹蜘蛛都敢抓,简直就是一个假小子。”

“是吗?怎么我印象中,她好像挺文静的。”

“你搞混了吧,文静的是简璐,韩婷可皮了。”

“怎么可能搞混?反正每次同学会叫她都说有事,有次在路上碰到,本来想打个招呼,她分明看到我了,却马上低头走开,好像怕生似地。”

“自从她爸离开以后,韩婷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那时候不懂事,还常常拿那个挤兑她,她心里应该恨死我了,”说着杨硕新对着礼堂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自言自语地念叨道,“龋岫愣嗌盏阒角杀鸸肿镂野 !?/p>

“你要真有心啊,以后逢年过节都得来拜,” 王一楠打趣道,目光越过门廊,对着某个人的背影若有所思,“没想到简璐也来了,她们以前好得就像一个人一样,后来也没联系了,快有……十年多没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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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届豆瓣阅读征文大赛小说组入围作品《我的葬礼》

作者豆瓣阅读主页请戳:蓝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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