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座城市,每个人都有只属于自己或那个时代的独家记忆。而面对山城重庆,艺术家张晓刚,钢琴家李云迪是这样对我们诉说的…… 重庆,重庆
[撰文/张晓刚(艺术家)]
今非昔比,我的母校四川美术学院也从潮湿拥挤的黄桷坪小镇搬迁到郁郁葱葱的新大学城里了。据说川美目前已是全世界占地最大的艺术专科学院之一。空间的扩大首先摆脱了过去相拥一隅、互相牵制的尴尬,给足了私密的空间,提高了所有硬件的档次。在摆脱了农耕社会的群居方式的同时,自然也与这个世界一同跌进了隔离冷漠而急功近利的孤狼时代。 张晓刚 《血缘:大家庭之十二》 这是我现在看到的陌生山城,除了空气中仍然弥漫着的麻辣火锅的气味外,母校也一如既往地在努力延续着昔日的光荣与尊严。我想如果还是那些人,还是那样的思维模式,还是那样对待世界的心态和方式,还是那样对待自己的心态和方式,那么可能真的只是空间“大”了而已。这样的城市,试想如果没有火锅、小面、美女、棒棒,没有了各种英雄与叛徒的传奇,就只是一座“大”到每天把人跑路爬坡到累死的涸城而已。
表面上看这一切似乎都已与我没有太多关系了,因为现在一年中难得能有几天再回到那里。只有当踏在黄桷坪阴湿灰冷的土地上时,才清楚地感受到我的所有情感和记忆仿佛都冷藏在这座半坡上的小镇里了。 张晓刚《My Mother》 记得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去看学生们在校外租房画的毕业创作,一天下来相当于爬了个小青城山。如果你问他住几楼,一般学生会笑着回答:很近,前面看得见的地方,3楼!但那很可能则是7楼,因为还有4层楼藏在坡下,得先下再上——这是永远在我梦中迴绕的“山城”:在你爬坡上坎、穿巷过户的途中,看不尽的人间百态。小面馆老婆婆,竹蓬茶馆瘦警官,小巷台阶马架椅,挂满各色衣服床单,起早贪黑却依然风韵百媚的长腿美女……
如此种种混合着闷热潮湿的各种气味,美院实在是太过文艺了。艺术与山城两者之间的巨大文化洪沟,时常会让你有生活在次元空间中的感觉,尤其当周末我们结伴坐公交车去市区逛街时。黄桷坪街头曾流行一句骂孩子的话:“你再不好好学习,以后只有让你龟儿子的考美院了!”听说十年前这句话改成:“龟儿子的好好学,考不上美院老子打断你的腿!” 张晓刚《我的女儿》 我十年在黄桷坪的蛰伏,爱恨纠结,是自己人生中最自闭最分裂的时期,是写信最多、听音乐最多、说话最少的时期,也是创作体验、寻找自我收获最丰富的时期。这十年中的“梦幻”系列,“手记”系列至“大家庭”系列奠定了自己艺术人生的重要基础。
对我来讲,黄桷坪最可怕的不是空气污染而是那些随时随地企图与人为伍的硕鼠。它们常常肆无忌惮地会在你走路时从脚前迅速穿行而过,或者从窗户、门下或穿墙打洞甚至从厕所水沟里强行进入你的房间中与你抢夺食物和空间。如何与它们斗智斗勇常常成了令人头痛而又恶心的事,相信许多人都有类似的与之作战的故事和经历。这是一个令人惊怵的人鼠拥挤的世界——几代人关系复杂而暧昧地相拥于此,互相排斥而更多时则是互相依存。 ![]() 张晓刚《绿墙-餐厅》 记得80年代末看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和根据平克·弗洛伊德作品拍摄的电影《迷墙》时,我激动地在黄桷坪疾走,感到那些作品完全与现实融为一体了——黄桷坪就是一个重庆版的马贡多嘛!这里就是一个中国式大家庭的浓缩版嘛!
这里生活过许多我永生难忘的人物,如某位从延安过来的空巢老先生,每天晚上在大礼堂必去他固定的座位看电影,他住1楼的家从来不挂窗帘,人们可以随时看到他一个人在家里在床上所发生的一切!而他家中最多的摆设便是满屋的各种酒瓶和大大小小的空罐头盒。另外如某位因妻子患精神病而实际长期守寡的老先生,每日最大的渴望便是约女人去跳舞,听说为此也曾被街头的人暴打过。 ![]() 张晓刚《血缘:大家庭 No.2》 美院门口曾经有一个开出租录相带商店的女老板,虽然是一个电厂工人的家属,但她应该是最了解美院教师各种轻重口味的人,每天都会有不同的教师去那领取专属自己的精神食粮——言情片、战争片、武打片、中外毛片等等。而她每次见到我就会说:“张老师,有新的变态杀人片了,要看吗?”许多生动感人的人物和故事恕我现在还无法一一讲述。常常听说本地区是怪病的高发区,没证实过,但是本院患精神病的人数可能在全国各大美院中应属前列。 张晓刚《村工所》 这便是我知道的真实的重庆——从抗战时的陪都、“红岩”时的渣子洞白公馆、“文革”时全国最严重的武斗之城,到充满爱恨情仇企图用艺术筑梦的黄桷坪,几代人在各种理想的支撑下用流淌的青春热血浇灌了这座山城。直到上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四川美院的一群学生们用充满激情的油画作品为黄桷坪赢得了世界性的荣誉。 ![]() ![]() ![]() ![]() ![]() [撰文/李云迪(钢琴家)] 这些年,因为音乐会巡演,我去过很多地方,见到过很多美丽的风景,也品尝过很多当地的美食。每个城市都有它独特吸引人的东西,但最难忘的依然是重庆的小面。 对我来说,小面的味道有其他所有的美食都无法超越的独特。不管吃过怎样的美味,每隔一段时间,我总会忍不住想念小面。但也或许,我牵挂的并不是那一口小面,而是小面背后牵着的无数属于重庆的记忆。小面是故乡的味道。
后来琴弹得越来越好,人也走得越来越远。就如同所有失去以后才懂的珍惜,离开重庆以后,才开始在记忆的反刍中,发现它的美。火锅底料和腊肉,在重庆时也只是食物,身在异地却是久久期盼才能在收到老家寄来的包裹时品尝到的难得美味。
我在异乡,不断寻找故乡,这时的我才开始懂得,“根脉”的含义。那种无论身在何地、距离多远,都剪不断撕不开的牵绊。那种安定感,即使身在天涯,也不会觉得飘零,因为我是有“根”的,我的根扎在重庆。
所以重庆总是不同的,尽管我年少就离开了它,尽管这些年它的发展是如此迅速,变化是如此巨大,已经再难窥见旧日熟悉的影像。但回到重庆的感觉总是很温暖,对我而言,它和全世界的任何城市都不一样。我的音乐里有重庆,每每弹到肖邦的《夜曲》,我的眼前总是出现重庆山水错落间漂亮的夜景。 我的心中也总牵挂着重庆:担任重庆环保形象大使;担任重庆城市形象代言人;为重庆拍摄公益宣传片……我总是想要尽力为这个给我归属感的城市做些什么,再多做些什么。而这些年的音乐会巡演,只要有可能,也总是要尽力在重庆安排一站。看到重庆的古典音乐文化越来越浓厚,看到越来越多的孩子在学习钢琴,我总感到希望很多。
我曾经也和他们一样,生于斯,长于斯。山水之间,重庆自有它的激情和感性。我爱它码头文化的豪爽热烈,也爱它山水错落间的诗意和浪漫。这就是我的重庆,我的故乡。 [编辑/齐超][本文原载于2016年《芭莎艺术》1月刊] 更多精彩内容请回顾—— 为了庆祝神器Photoshop25岁,25位设计师献上了贺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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