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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时间，女同学们聚会，似乎总是要谈到老二的事情。就在这一二年，那些女人们好像都站在临界点上，三十五岁的门槛一过，眼看生育力如同墙上的旧粉，不动声色就会掉一块下来，过一阵再掉一块下来。所以，那些纠结了好久的女同学其实心里也明白，已经是最后期限了哦，心活念念的事情，要么就赶紧落实下来，要么就只能任由它腐烂结痂，绞成一块永远的心结。 要或者不要，有着鲜明立场的竟也不多。在这个小圈子里，阿玉惊讶发现，原来大多数女同学都和自己处于同样的胶着状态，羡慕着迟疑着顾虑着也或跃跃欲试着，但是最后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听到有个女同学在算账，多养一个孩子，每年至少增加四五万的开销。又听到有个女同学在抱怨，生老大的时候整整一年没有夫妻生活，怀孕如坐监。但是呢，只要听说同学当中谁谁又有了，大家的眼睛都会一瞬间齐齐发亮，亮一会儿，又暗下去。轮到她开口，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被大家说完了，于是顺口诌道：我看就是两个字，冲动。话音刚落，自己也被吓了一跳，生孩子又不是置一辆车子买一套房子，说起来爽气，可是冲动能管多长能管多久？ 可是阿玉没有想到，这个牵强的理由不仅无人反对，而且看起来迅速就把大家说服了。重要的是，无论正方反方，好像都拿“冲动”二字毫无办法。理智都要对冲动侧目相看礼让三分，那些辛苦垒砌的苦口婆心，遇到冲动，搞不好也会自动坍塌。有人站出来现身说法，本来也没想要老二的，意外有了，那么就去医院打掉吧，人流前照例要做个超声，医生摇着探测仪的手柄前前后后地滑着，哎呀你看这孩子胎心都有了，当妈的心里一软，孩子就留了下来，现在已经满地跑了。女同学们纷纷点头：孩子是天意，到了这把年纪这种事情还能成，一半要靠冲动，左想右想的，等你终于想通，黄花菜都凉了。 一桌子女人，各有正在学龄期前后的小孩，下班到家，工作一天的疲惫还没来得及消化掉，又要装作兴致勃勃的样子投入高级书童的角色，陪做功课督促学习，如同日夜不停穿梭两个职场。大家都叹气，现在小孩子怎么都要这么搞呢？以前我们小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话虽如此，小孩长到这个时候，却也是为人父母的成就感初初萌发之时，父母调教加上学校的训练与锻造，可能再有一点成长激素的推波助澜，小孩开始变得懂事与煞有介事。如果说孩子就是父母的作品，那么作为颇有一点成就感的父母，到了这个时候，是不是可以开始构思下一件作品了呢？ 所以说是冲动，阿玉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有底。再一次聚会，当大家听说阿玉竟然也怀孕了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目瞪口呆。她们问阿玉，那么你们家老大怎么办？有没有想好以后谁帮你带老二？阿玉的茫然有点半真半假，老大不也什么都没想好就来了嘛，一路磕磕碰碰可到底也算顺遂就过来了。她忍不住捂着嘴巴笑起来，怎么被你们说得好像政府实事一样，要立规划，要考察可行性，还要拟定预算，敲定承办单位。大家也笑，到底是阿玉，说冲动就真的冲动起来了，勇气可嘉。笑罢，讨论到此结束。 不过没几个礼拜，阿玉就蔫了，到底没有办法把了不起的冲动继续下去。孩子待在肚皮里什么症状都没有，可是长不出胎心，检查的时候已经停止了发育。她有点蒙，妇科门诊出来，依言直接去了计划生育科，等到与候诊区同病相怜的女人们坐在一起互通有无，这才发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故绝非偶然。有人怪环境，有人怪饮食，也有人怪自己，早几年干嘛去了呢？做完人流手术的阿玉躺在休息室的白色床单里，虚弱得连身边一扇不停往屋里灌着冷风的窗子都没有勇气去合上，她忍不住想，冲动啊冲动，莫非你还真是一个魔鬼？ 热心的女同学们当然要来探望问候，谆谆教诲也是顺便事情。有人建议阿玉带着老公去做全套检查，有人敦促阿玉吃中药调理身体，也有人批评阿玉做事冲动不计后果。虚弱的阿玉心中不悦，却也没有辩驳之力，忠言逆耳，以上或许全对，只是她不愿把生孩子这么恣意天然的事情复杂化罢了。还有人小心翼翼地试探她，阿玉你要不要去试试试管婴儿，现在也不是很贵，成功率也比以前高。她苦笑，你的心意我领走，不过还不必。阿玉当然也明白试管婴儿不过是一项生育辅助术，没必要在心里鄙薄或者多虑，可她还是没有办法将生孩子与科学实验联想对等起来，她安慰自己，如果没有能力，那也是一种天意，是天意就要顺从，本来也就是一个冲动。 从此按下不表。女同学的聚会之中，老二话题随着三十五岁的终于到来以及终于过去，竟也慢慢淡了。也有人顺利怀了并且生了，但是大家的热忱来得莫名其妙，去得也潇潇洒洒，大家轻描淡写聊过几句就一哄而散了，好像那一二年已经把老二话题剖析穷尽，鸡肉吃光只剩鸡肋，现在翻来覆去都是别人家的无关痛痒。 求之不得的事情，时间长了，可能也就不强求了吧。 ■罗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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