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3个故事 1、 平二爷在一个红木桌子前画着妆。 三庆班是一个戏班,但也不是个普通的戏班,是个鬼戏班。鬼戏并没有多神秘,不过是几段说鬼的京剧,夹杂几个河北梆子的剧目。谁家阴气重,或是有人死于非命,叫个鬼戏班演上一整天,有驱邪除秽之效。还有的小剧场请不起四大徽班之流的大戏班,又看不上杂七杂八的小戏班,也会演几场鬼戏的。说白了,还不就是个戏。 鬼戏的布景和设台也都有讲究,上台之前,焚香问米,不说不敬之词,四座煤气灯起了,再点上大大小小的灯笼,说看还看不忒清楚,说看不见一招一式后还都是会叫好,要得就是这朦胧。而且有个大优势 ——演鬼戏时是不能喝倒彩的。 平二爷是三庆班的班主,老班主的干儿子,铜锤花脸,噪门亮堂,在外滩一带算是个角儿。二爷面如重枣,目似启明,很有关二爷的气势,在《走麦城》里演鬼关羽,前庭化了茅山印,手使一把鬼龙斩月刀——这是和青龙偃月刀不同的,刀身是乌金色的,这是三庆班的招牌戏。 然而更多之时,平二爷演的是钟馗。一会儿平二爷化好妆,《狐冢斩妖》就要开场了。 平二爷有个毛病,化妆不照镜子,平二爷极厌镜子,因此前台的戏子们只要一开始化妆,打开了各自的镜匣,二爷就去里间自己按感觉化妆,没人知道为什么,也没人敢问。 二爷的脾气是挺古怪的,因为这个,三十多了还是独身一人,她曾经爱过一个女子——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她已经死了。 一女子身着一身白纱衣,头戴一朵粉牡丹幽幽的上了台。 “京城教坊美娇娘,谁料横死古道旁。一身凄苦无人知,只因可恨负心郎。” 女子轻转柔身,手中变出一条白丝绢做掩面状。 “郎言爱妾似海深,愿赎妾身散千金,约妾来至荒野中,共向明月订终身。谁料笑面狼蝎心,郎只爱妾钗上金,扼妾喉颈投枯井,荒郊岭上有怨魂。” 女子再转身,突然变妆,乌紫唇,柳梢眉,两条粉色勾眉线,白衣后挂出一条狐尾。掌声四起。 2、老班主有个亲儿子,人称赛钟馗,七年之前的平二爷只演鬼关羽,老大演钟馗。 老大钟馗演得好,身段也美,功夫也高,一把鬼头刀舞得生风。可是老大他偏偏不是个正人君子,无事时总与一群市井之徒厮混在一起,为此老班主没少头疼。亲儿子终归是亲儿子,老班主唱不动了的那天,老大必是新班主,这是众人皆知的。可老大终于没有当上这个班主,七年前,他死在他的重头戏上,因为一场事故。 《钟馗战夜叉》是个精彩的打戏,从头打到尾,真刀真枪,十分痛快,是戏班压箱底儿的大戏。钟馗当然是老大,鬼王夜叉是小六子演,身后背一副黑纱做的大翅膀,手提一杆银枪,也是威风四起。 七年前《钟馗战夜叉》,一切正常连演十四场,轰动大上海,上海的一个大军阀听说,要来看这第十五场,为此,戏班停业准备了三整天,老大和小六子天天练功练唱,酸梅汤喝了十大坛。 第十五场,两人的身上全是新置的好行头,一个是红鳞狮子甲,一个是黑风鹰隼篷,鬼头刀磕上冷月枪,火花四迸,老大亮了大高腔儿,一声“夜叉王,哪里走”,震得煤气大灯笼都晃了三晃。可谁知阴差阳错,小六子一枪没刺正,正刺进了老大的胸口,老大直接断了气。 所有人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什么机关,大声喝彩,可是小六子傻了,手一抖,枪脱了手,老大直挺挺倒在了台上。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乱成一锅粥,那个军阀的警卫一跃上台把小六子摁倒在地,三天后,小六子在街口执行枪决,老大安葬了。 老班主一病不起。 于是,平二爷成了新班主。 钟馗手拿鬼头大刀向前追去,右手持刀,左手提下摆,步子是急急风,梆子越敲越急,夜叉佯装逃遁,倒提银枪走碎步。 “你这恶鬼,平日吃人无数,今日我定斩你夜叉王!夜叉王,哪里走!” 夜叉王打开了衣服上的机关,两个大翅膀扑棱棱展开,转身一刺,正中钟馗的胸口,钟馗也不闪避,直挺挺的接住这一枪。 叫好喝彩声雷动。 3、平二是恨老大的,很恨。 老大贪财好色,这是老班主骄惯出来的,只要手头得宽裕,在烟花柳巷之地肯定能寻到的。但是,老大心计不多,虽贪婪但并不阴邪,人们远离他的同时并不会怕他算计什么。 老二很聪明。 小春和平二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小春叫他平哥。他俩都是孤儿,在上海官办育婴堂长大。 上海在清末民初算是中国最繁华的地方,但是在这个庞大的封建帝国中,就算最繁荣的城市也是会有人饿死的,就像小春和平哥的父母。他俩并不是兄妹,但关系极好,小春经常对平哥说:“平哥,长大了可要娶我啊。”这时平哥会憨憨地笑笑,点点头。 小春很美。 平哥十岁那年,小春八岁,老班主的妻子死了,留下一子,十一岁的老大,老班主看人丁不旺,便在育婴堂收养了平哥,平哥成了老大的弟弟,平二。 听说要离开小春,平二抱着柱子育婴堂门前的柱子死活不撒手,无奈,老班主也收养了小春,于是,两小无猜的俩人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转眼十年。 十年后的老大和平二都成了挺有名的戏子,能撑起三庆班。平二说过:“小春,等哥哥成了角儿,马上娶你。” 《阴宅收色鬼》中的花腔太高,老大唱不出来,只得由平二饰钟馗。平二嗓子真好,五道弯的长二黄,一起呵成,连唱九场,一炮走红。 平二很高兴,第十场后他成了个角儿,老班主摆酒庆贺。这一切老大看在眼里,怒在心中,那天酒席,平二牵着小春的手说:“等着哥哥,哥要娶你。”小春笑了,那笑好似一阵春风。老大干坐在那里,一杯一杯地喝着闷酒。 酒席散后,平二回房休息,半晌只听得小春房中传出尖叫声,平二快步奔去,只见老大衣衫不整地醉依在门边上,里面小春呆呆地啼哭着,头发凌乱,衣衫不整。 老班主和大家赶到了,看见如此场面,老班主上前一巴掌,打得老大转了三圈半,酒也醒了。老大跪在平二面前,一边骂着自己,一边抽着自己耳光。 平二没看他,只盯着啼哭的小春,愣了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得对小春负责。”老班主说散了众人,拍拍平二的肩膀“你哥是混蛋,可他是你哥呀,看在一家子的面子上饶了他吧,我豁出我这老脸给你赔罪了。”说着老泪纵横,便要下跪。平二含泪扶起了老班主,对老大说:“事已至此,你要娶她。”老班主顺坡下驴,连连应和着,老大跪在地上连连点头:“我会对小春妹子好的,我他妈王八蛋,我他妈不是人…….二弟,饶了哥吧。” 平二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天,第十一场《阴宅收色鬼》,平二唱的出神入化,句句肺腑,声声泣血,听者不知缘由,只知大声喝彩,大声叫好,饰色鬼的四哥儿听平二唱得如此动情,心中暗叫不好。一曲唱罢便是斩鬼,四哥儿小声提醒:“二哥,是我,别激动!”平二方才出神,一刀剁入地板台,散场后众人费力抽出。 老班主骂四哥,“在台上乱叫什么,妈的,想砸了饭碗啊!”四哥冷笑了几声,看着平二的背影说:“你也不是没看见,我要是不叫一声,二哥便把我当老大给剁碎了。” 钟馗站定,横刀摆谱。 二胡起。 “死魂不从入轮回,怎敢在此化色鬼,奸污良家女,秽弄他人妇,罪恶滔天竹难书,祸害百年不知悔,呔!看爷今定斩你,要叫你封入地狱不复轮啊回…….” 大鼓起,梆子愈急。 色鬼大惊,遁走两圈。 “二哥,是我,我是四儿,我是四儿,别激动,小心家伙。 钟馗一怔,鬼头刀从色鬼身后斩下,钉入地板,色鬼佯死。 台下掌声雷动。 后台众人都惊得一身冷汗。 4、后来,小春成了老大的妻子。 事情平淡下来,老大也恢复过去的骄横,小春为了兄弟俩团结,也是处处忍让。这件事平二也算是缓过了劲,只是开始躲小春,她不想看见小春的那双眼睛,那双他一直深爱着得眼睛。 二人恢复往日的交情,只是平二有时会瞪着老大的背影,牙根里传出咯咯吱吱的磨牙声。 小春有时会在空房里默默的落泪,在老大说自己去会会朋友而其实是去妓院了的时候。 三庆班再也没有演过《阴宅收色鬼》。 新来了个小丫头,七八岁,嗓子很好,唱《乌夜啼》这出戏。 《乌夜啼》并不是个卖座的戏,因为内容 。这戏讲的是一个被溺死的女婴的故事。戏很短,人物也少,大部分只是那个叫小豆子的丫头自己在唱,唱得很动听,扣人心弦。 不卖座只是因为题材太现实,清末北洋时期的大上海,只要有力气,就有一碗饭吃,养女太不合算,迫于生计,孕妇产女后,夫妇二人有的会将其溺死。一时间上海溺女婴成风,清廷下诏禁止溺婴,违者枪决,可还是止不住这风气。 很多溺过女婴的夫妇听完《乌夜啼》,都会痛苦地低下头去,落泪不止。 后来的平二爷也是。 北洋统治后戏班的生活更紧张,整个戏班只剩下老大、平二、小豆子、四儿哥,小六子、和老八。就在这时,小春怀孕了。 自从小春怀孕起,老大便天天骂人“妈的,两口人都养不起,你这个贱货又给我填一口,真是怕我死的慢啊!’’小春默默哭泣,“不知是怀上那个野汉子的种啦!” 后来小春生了,是个女孩。 正是女婴出生的第二天,老大趁小春昏迷,竟把那女婴在半夜里溺死! 小春醒来后发现女儿没了。 “妈的,是个只会张嘴吃饭的丫头,要她有什么用?反正会饿死,不如早早超生。” 就在第二天夜里,小春投河自尽,就在老大溺婴的那条河。 平二和老大都傻了。 平二记得小春说过:“我们以后无论生男娃生女娃,都要把他养大,男娃长大当老师,女娃长大当医生。”在育婴堂经常有从小河里救上来的女婴,多不治身亡,平二和小春从小就十分恨那些杀死自己骨肉的人。 老大后来变得更加放浪,脾气更坏,平二却变得沉默,话很少。老大从此很怕老二。 场中人不过五六十,平二爷也坐在场中,第一排。 小豆子出场,小锣起。 “乌夜啼,一更响,想爹娘,泪湿裳,儿女皆为心头肉,怎忍投我入寒江。乌夜啼,二更沉,恨爹娘,刀割心,女儿也能养父母,溺我入水心可忍?乌夜啼,三更急,怨爹娘,复掩泣,风似刀割水甚急,未享人间却入地。乌夜啼,四更晕,爱爹娘,似海深,此生情意无可报,来世愿投男儿身。” 场中冷寂,有些许妇人啼哭之声。 平二泪流满面。 5、一年以后,平二决定杀了老大。 这一年,平二每天夜里都会见到小春,小春说:“我们以后无论生男生女,都要把他养大,决不能让他有什么事!那些溺死自己孩子的人实在太恶毒了!如果生个男孩,就让他当老师,如果生个女孩,就让她当医生,平哥,你说好吗?” 一年的沉默让平二变得更细致,他想了个周密的计划,只等待时机实施。 《钟馗战夜叉》是老大最拿手的戏,老大虽然唱功不好,可武艺十分高强,那五十斤重的鬼头大刀玩得上下翻飞,这一点是平二所不及的。 终于老大成了角儿,十四场《战夜叉》场场爆满。 夜深,老大和平二两人对饮。 老大已三分醉了,“二弟啊,大哥我他妈真对不住你啊,我真是该死啊,我害了你这么多,你却还对我这么好,你真是哥的好弟弟啊,等哥成了角儿,哥一定报答你,哥把欠你的都还回来,你真是比我亲弟弟还亲啊。” “大哥,别说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别见外,咱就是亲兄弟!兄弟不言对错,来,大哥,我敬你一杯。” 老大哭了。 “好弟弟,哥明天好好演,让那个军阀看看,让咱三庆班也红火起来。” “小弟再敬大哥一杯,” “老二,你聪明,你帮哥想想,这戏哪里应再添添彩儿啊?” “嗯,我觉得你可以让夜叉刺你几枪,反正不是真家伙,枪头四寸,你看着快到肉上就闪一下,这样显得更真实。” “老二说得对,还是你聪明,明天就这么办。来,哥敬你一杯,干!” “大哥,天不早了,快去睡吧”。 看着老大的背影,平二露出了一年多不曾有过得笑容,他笑得很轻松,很灿烂,如释重负。他连夜把六子的四寸枪头换成了自己定做的八寸大枪头,而且前四寸极细极狭,十分尖锐,在煤气灯下竟不易被看到。第二日小六子没察觉,幽暗的戏台上,煤气灯也被调暗了些。 小六子打开机关,两个大翅膀扑棱棱地展开,转身便刺,老大也不躲闪。枪头看不见前四寸,前四寸好似细铁丝,又如精钢针,老大心中算着四寸之时,大枪已刺入老大的心脏,老大直到死都在感激着平二。 小六子被军阀的副官摁倒,平二趁乱把八寸枪头掉了包。 三庆班停业十五天。 第二天,平二买上好的酒菜去死牢里看小六子。 “还是二哥对六儿好,吃了这么好的饭,六儿我死也值了,这就是命啊……”。 平二向外走,回头看了六子一眼,小六子对着平二用一种可怕的表情笑了笑,“二哥,我知道,老大他该死,哈哈哈哈,我知道……” 平二惊出一身的冷汗,头也不回,快步跑了。 十五天后,平二成了平二爷,戏班班主,所有老大的戏都揽了过来。 《狐冢斩妖》,平二爷对镜化妆,妆成之后,鲜红的花脸却变成了死前老大的那笑着的花脸,冲着镜外的平二爷笑…… 平二爷砸了镜子,从此不再用。 平二在红木桌前打开镜匣,上红底,墨笔勾脸。 妆成。 镜中的钟馗笑了,对着平二爷笑。 那分明是老大的脸! “老二,你说的对,这么演果然好看,哈哈…还是你聪明……” 平二爷大惊失色。 拿起椅子打碎镜子。 众人闻声而来,只见平二爷坐在地上,前面是一堆碎镜子。 “把这个收走吧。”小豆子取来簸箕收走了碎片。 冷汗弄花了平二爷的花脸。 从此不再用镜子。 6.一转眼,七年过去了。 七年中,经历了太多,民国建立了,戏子的生活渐渐好了起来。 平二爷一直未娶。 上海就像是一份酱汁牛排,土洋结合,口味独特,可以看到西装革履开汽车的人,可以看到羊毛背心,鸭舌帽坐电车的人,还可以看到水洗衣裤羊肚手巾拉着洋车,车上坐着马褂长衫。要想饿死,还是很容易,可要想赚死,也不难。 男女人口比率拉大并没有对社会产生多大的影响,拉洋车的小哥儿可能一辈子摸不着女人的身体,他们夜夜想的就是哪天赚足了钱可以去花柳巷里潇洒一回。 溺女婴还是很流行的,就像抽大烟一样。 清政府垮台后,官办育婴堂换了招牌,改叫朝阳育婴所,青帮洪门等势力也开办了育婴堂。养不起的孩子就送去那里,男的拜师跑码头启香堂,女的去纺织厂当织工。 小红这月已经是第八次从青帮的育婴堂逃跑回家了。 “妈妈,不要卖我,不要卖我,我可以去学戏,我可以挣钱的,别把我送走。”小红跪倒在一女子身前,拉着她的衣角哭,这个女子,一身亮丽的晚礼服,涂着红唇,手提一个小皮包,身后是一西装革履的男子。 男子一脸的不耐烦。“你这小杂种怎么又跑回来了!滚出去,别弄脏了我的地板!你爸已经死了,你妈现在是我的女人,,她不要你了,滚!滚!” 女子眼角滴下两滴眼泪,把小女孩抱出门外关上了门,小红倒在屋门前哭了一阵,自己回到了老宅。门内男子嘀咕:“妈的,真是个累赘,你给我记着,这鬼东西要是再敢来我家,我就当着你的面掐死她!”靓丽女人叹口气,点了点头。 吃过午饭,男子去上班,女子偷偷回到老宅见到了小红。 “小红,别恨妈,妈也是迫不得已。” “妈妈,不要卖我。” “妈再领你看一场平二爷的戏,好吗?” 小红最大的乐趣就是看平二爷的戏,三庆班的戏在他父亲过世前她就看过,百看不厌,她经常和她父亲说,以后想当一个戏子,父亲抱着她笑笑。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第一场《走麦城》,第二场《乌夜啼》,第三场《狐冢斩妖》 “小红,妈也舍不得你,这样,你要是把这几场戏学会了,会唱了,妈就不卖你了。” 台上女子转身变妆,妆成了狐妖。 “负心男子杀我身,我引男子入鬼门,哈哈哈哈…..” “呔,何等妖孽在此祸乱人间,本官知你身世凄凉,今特来度你入轮回。” 众人鼓掌。 7.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子找到了平二爷。 “二爷,我想请你演一出戏。”女子把十五个银元放在了红木桌上。 “嗯,戏班什么时候去府上?” “不用戏班,只要你一个人。” “这是为何?” “二爷,实不相瞒,我家有个鬼宅…..” “鬼宅?” “里面有一对夫妇溺死过一个女婴,那女婴阴魂不散,幻化成鬼,那对夫妇相继去世。” “这,…..这恐怕….要找阴阳师吧….”平二爷心里一震,手心出了汗。 “阴阳师也没用,那女鬼不见踪影,整日在老宅中唱戏,我想你扮上钟馗,应该能镇住她。” “唱戏,女鬼还唱戏?” “是啊,唱得就是《乌夜啼》!” 平二爷心里咯噔一下。 “好……我….我试试吧。” 第二天中午,二爷开始不吃荤,斋戒三天,第五天换上干净的红鳞狮子甲,烧了两柱香,手抹了一把香灰,从坛中抓了一把米撒了,第一回再用镜子扮上了花脸,手提鬼头刀来到了那老宅。 “娘啊……”,一个细柔的女声唱白。平二爷心里十分害怕,她镇定了一下,仔细听着。 “乌夜啼,一更响,想爹娘,泪湿裳,儿女皆为心头肉,怎忍投我入寒江。乌夜啼,二更沉,恨爹娘,刀割心,女儿也能养父母,溺我入水心可忍?乌夜啼,三更急,怨爹娘,复掩泣,风似刀割水甚急,未享人间却入地。乌夜啼,四更晕,爱爹娘,似海深,此生情意无可报,来世愿投男儿身。” 是个幼女的声音,十分凄凉,若有若无,听得平二爷胆战心惊。 平二爷壮着胆大声喊出:“呔,何等妖孽在此祸乱人间!” 虚掩着的门开了,一个面容憔悴的小女孩儿慢慢走出来,:“是小女子”。平二爷的恐惧已经上升到了极点。 “原来是你!本官知你身世凄凉,今天就来超度你复入轮回之中!” 平二爷抡起鬼头刀横着剁去,一刀斩下了小女孩的头颅,顿时一股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了平二爷的身上,那血,是热的。 平二爷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警察到时,平二爷站在原地唱着。 “地走人形兽,春开鬼面花。恶鬼作祟满人间,待本官,杀……” 警察们把他关进了大牢。 平二爷疯了一般,整天在大牢里唱着戏。 一群人围坐在牢房旁边。 平二爷还画着妆,手提一支木棍唱着。 “地走人形兽,春开鬼面花。恶鬼作祟满人间,待本官,杀……” 囚犯们看了看他,笑道“戏疯子,嘿嘿,疯了。” “他犯了什么罪?” “听说杀了个女孩儿,叫小红。” 众人叹息。 “杀……” 8.之后的两年动乱,政府财政危机。 上海国民政府二号牢看他只是个戏疯子,关他只是浪费粮食,就把他放了。 平二爷一直没洗去花脸,颜料全烂在了脸上,十分可怖。 平二爷是真疯了。 他跑回了戏班,这时老四当上了班主,戏班已经萧条,众人备上好酒接风,还给平二爷洗了个澡。 当晚,平二爷就失踪了。一起消失的还有那鬼关羽的行头。 钟馗的行头两年前被警察没收了。 平二爷画上关羽的妆,跑到了小春投的那条河,不停的唱着。 “地走人形兽,春开鬼面花。恶鬼作祟满人间,待本官杀……” 当晚,他看见一对夫妇鬼鬼祟祟地来到了河边。那妇人抽泣了几声,把一个包丢进了河中。 平二爷看到了这对夫妇。 “呔!” 夫妇一惊,转身想跑。 “妖孽,竟敢溺死自己的亲生骨肉,虎毒不食子,怎能下此毒手?真是丧尽天良,猪狗不如,判你来生坠入十八层地狱,掏心挖腹,永世不生!看刀!” 平二爷追上两人,一刀一个。 鬼龙斩月刀更加鲜红。 平二爷跳入河中,不一会儿,一只手托出一个婴儿,婴儿被丢上了岸边。 随即那只手没入了河中。 (完) 孟德尔,犀牛故事作者,一个热爱犀牛的死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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