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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教育天生与内向者为敌

 风过竹笑 2016-01-30

——读苏珊凯恩《安静:内向性格的竞争力》

本周二,去一个朋友的幼儿园观摩一堂自由戏剧课。课上一个小朋友特别活跃,围着老师跑来跑去,抢着回答问题,一点都不怯生。虽然才三岁多,但可以想见,将来大概是一个外向的孩子。有两个小朋友则整场互动兴趣不高,可注意力很集中,看得专注,我想大概会成为一个内向者。

现代教育对内向者有天生的敌视。包括如今在各地区大力推广的小组教学,其逻辑内涵也是如此。

苏珊·凯恩在《安静:内向性格的竞争力》一书中将之称之为“新集体思维”。她说:

新集体思维同样也在我们的学校里有所体现,方式就是“协作”或“小组学习”教学模式的日益普及。

在很多小学里,传统的面对老师的排座方式已经被豆荚形的排座方式所取代,这种排座方式是由四张或者更多的课桌摆在一起,以促进各种各样的小组学习活动。

就连数学、写作这样本应独立完成、独自思考的科目,也被当成小组学习来教授。

有一次我参观了一个四年级的教室,那里有一个很大的标语写着“小组作业规定”,其中包括“你只能向老师询问小组内所有成员都有疑问的问题”。

2002年一次对1200多名四年级和八年级老师的全国性调查显示,55%的四年级老师更倾向于小组学习,只有26%的老师认为教师主导的方式更好。仅有35%的四年级老师和29%的八年级老师会在一半以上的课堂时间上进行传统的授课,而42%的四年级老师和41%的八年级老师会分配1/4的上课时间给小组学习。

在较年轻的老师中间,小组学习的模式更普遍,这就意味着这种趋势会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持续下去。

这种合作方式有着进步的政治根源——理论上讲,学生们在从别人那里学到一些东西的时候就内化为自己的知识——但是,从我在纽约、密歇根和佐治亚采访的公立小学和私立小学的老师来看,这种模式也会训练孩子们在美国企业团队文化中进行有效的自我表达。

“这种教学风格反映了商界所带来的影响。”一位曼哈顿公立学校的一年级老师告诉我,“在商界,人们对其他人的尊重不是基于他们的创造力和洞察力,而是源于他们的语言表达能力。你要做一个会讲话的人,还要能引起别人的注意。这是一个以其他标准而非功绩来衡量的精英主义。”

一位佐治亚州迪凯特的三年级老师解释说:“如今,商业成为团队作业的世界,在学校的孩子们也是如此。”教育顾问布鲁斯·威廉斯则称:“合作学习可以提升团队工作的技能,这种技能在工作领域是必备的。” 威廉斯同样认为领导力训练是合作学习中的一个主要收获。事实上,我所遇到的老师似乎都更关注培养学生们的管理技能。

我参观位于亚特兰大市中心的一所公立学校时,一位三年级的老师指出,安静的学生喜欢“做自己想做的事”。“但我们让他在某个早晨负责学校的安全巡逻,这样他也有了做领导者的机会。”她这样向我保证。

苏珊接着对此评论到:

不可否认,这位老师是和蔼而善意的,但我不知道如果我们能够意识到,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渴望成为传统意义上的领导者,那么对于那些像这个要负责安全巡逻的学生而言,他们的状态会不会因此而有所改善——要知道,有的人希望和谐地融入到小组之中,也有一部分人希望独立于小组之外。通常情况下,那些创造力非凡的人都是后者。

正如珍妮·法拉尔和莱奥妮·克龙堡在《领导力发展的资优与才干》中所写: 虽然外向者通常会在公共领域获得领导权,但内向者则会在理论和美学领域获得话语权。

那些出色的内向型领导者,比如查尔斯·达尔文、玛丽·居里、帕特里克·怀特以及亚瑟·博伊德,都曾在思想界开拓了新的领域或者重塑了已有的知识架构,他们生命中很长的一段岁月都是在孤独中度过的。

因而,领导力并不只诞生于社交情境下,同样会产生于更多的孤独情境,比如在艺术中发展新技术、创造新哲学、撰写深刻的书籍以及在科学领域有所突破。

我们去了不少学校去观察这种教学的效果,发现苏珊所说的现象大量存在。中国大陆学校班级学生数量超过欧美,分组就与之不同。采用以学生为主的学习方式,课堂的教学时间相对也非常不足,兼之部分教师理念和能力有差,最后只好仍然落到考点记忆上。很多时候学生的表现很像演戏,而且那些不喜欢发言的学生表情痛苦,人云亦云,完全处于“混课堂”的状态。

至于什么是“新集体思维”呢?苏珊给出的定义是:

我们大概总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创造型个人主义的伟大时代。

回顾起20世纪中叶,那个伯克利分校的研究者们开展创造性研究的时代,我们会感觉到优越感。不同于20世纪50年代那个墨守成规的年代,现在我们在墙上挂着爱因斯坦的海报,海报上的他伸出舌头,一副打破旧习的样子。

我们听着独立音乐,看着独立电影,在网络上发布着我们自己的故事。我们“与众不同”(即使我们的想法是从苹果电脑著名的广告战中获得的)。 但是,我们在建构那些最重要的机构(如学校、单位)的方式上,就完全不同了。

这是一个关于当代现象的故事,我姑且称之为“新集体思维”。该现象有可能扼杀工作中的生产力,并剥夺学童的某些技能,而这些技能是他们在这个竞争日趋激烈的世界里成就卓越的必备条件之一。

新集体思维将团队工作视为重中之重,它所坚持的观念是,创造力和智力成果来源于群居之地。这种观念有着众多强大的支持者。

现在,推动“新集体思维”的最大力量是互联网,而互联网的构成却是一个个巨大的孤独体组成,虽然每个人都像孤岛一样存在于四面八方,却无比尊崇集体团队。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反讽。苏珊说:

在互联网上,那些令人震惊的创作是通过智慧的碰撞而诞生的:Linux,资源开放式操作系统;维基百科,在线百科全书;MoveOn.org,草根政治运动。

这些集体的大制作所产生的效果呈指数增长,远远大于各个部分相加的总和,它们是如此让人心生敬畏。正是因为如此,我们开始崇拜这种蜂群意识、集体的智慧,以及集思广益的奇迹。“协作”从此变成了一个神圣的概念,是成功的关键要素。

但是,苏珊说,有没有人看到过背后的现象呢,这些巨大的智慧产品,几乎都来自于一个人或几个人在孤独中的思考,来自于一个或几个内向者不顾外面争议而努力达成的产品。这是一个多大的悖论呢?

这种已经变成不容置疑的社会意识形态已经有长久的历史。在家庭和学校教育中更是早有预兆,苏珊说:

(早在)20世纪中叶的大部分家长都认为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沉默都是不被认可的,孩子们最理想的状态就是合群。

有些家长甚至还会劝阻自己的孩子远离那些个人主体性过强或过于严肃的爱好,比如古典音乐,因为他们觉得那些东西会让自己的孩子变得不合群。

孩子上学的年纪越来越趋于幼龄化,上学的主要任务就是学着接受社会化。内向的孩子经常会作为问题案例的典型被挑出来(那种情形跟如今那些内向孩子的家长很相似)。

威廉·怀特在1956年的畅销书《组织人》中,描写了家长和老师怎样协力去彻底扭转那些沉默孩子的性格。“约翰尼在学校的表现不尽如人意。”怀特复述了一位母亲告诉他的故事,“老师说他在课堂上表现得很好,但是他在交际协调性上就差一些。他只会跟一两个朋友一起玩儿,还常常自娱自乐。”

这种情况的构成,还包括强大的社会原因:

那时家长们都乐于接受这样的干涉:“除了一部分固执的家长之外,大多数家长对于学校乐此不疲地抵制内向和其他不合群的习惯表示感激。” 父母们陷入这样的价值体系中不能自拔,这并不能表明他们无情或者愚钝,他们只是在为孩子进入“真实的世界”作准备。

随着孩子年龄的增长,到申请进入大学,再到他们的第一份工作,他们都要面对同样的合群准则。

大学的招生人员看重的不是那些卓越的申请者,而是那些最外向的学生。哈佛大学的教务长保罗·巴克称,在20世纪40年代末,哈佛大学拒收那些“敏感、神经质”类型的学生和“过激的书呆子”,而中意那些“健康的外向型”男孩。

1950年,耶鲁大学的校长阿尔弗雷德·惠特尼·格里斯沃尔德则宣称,理想的耶鲁人不是那些“眉头紧锁只会搞学术的书呆子,而应该是一个成熟的人”。另外一位院长则告诉怀特,他认为:“从各个高中里选拔学生,不应该只是大学想要的那种类型的人才,而应该是四年后,那些公司的招聘人员想要的类型。而公司通常中意那种很合群、很主动的人,因此我们发现,在学校里平均分在80到85分、课外活动丰富的人最受欢迎。”

这位院长准确地道出了20世纪中叶的招聘法则:即使是那些很少会与公众接触的职业,比如在公司实验室里做研究的科学家,也都不是深刻的思想者,而是有着推销员性格的外向者。

“习惯上,每当‘才华横溢’这样的词出现的时候,”怀特解释说,“后面不是跟着‘但是’(比如,‘我们都想要有才华的人,可是……’),就是伴随着类似‘古怪、飘忽不定、内向、神经兮兮’之类的话。”一个20世纪50年代的公司总裁提及公司里那些倒霉的科学家时说:“这些搞科研的家伙不可避免地要与公司的其他人接触,如果他们给人的印象好一点的话,就会很有帮助。”

外向在现代教育中已经成为培养成功者的标准,凡不如此者都会成为体系中的异类。就像当年福柯在做疯癫者的研究时,一旦将某一种类型的人群设定为不适合如今的社会,就会逐渐被多数人排斥在外。他们会被当成病人,并在日常生活中受到内在和外在的排斥。往往造成不可逆转的精神伤害,而且大多数会被流放于社会边缘。

对一个内向者来说,现代的情况正是如此。教育强制性要扭转一个人的内向趋向,一旦不能更改那它会非常不幸,对某些敏感型的内向者来说,甚至是毁灭性的打击。这种行为,有时候甚至会乎贯穿一个人的人生始终。

在商业学校表现最为突出。苏珊在去哈佛商学院做调研时,一个学生就对此非常惊讶,随后说:“在这里很难找到一个内向者,祝你好运。”苏珊最后虽然幸运的找到一个内向者华人陈唐,但他已经成为一个掩饰的很好的外向表现者。

陈唐说:在哈佛商学院的日常行为中,每一个人必须表现的是一个成功人士,因为那些组织欢乐时光、晚宴、酒会等社交活动的人,往往都是社会上层人士。

“教授告诉我们,我们的同学都是要参加我们婚礼的人。如果你离开哈佛商学院却没有建立起广泛的社交网络,那你就荒废了你在哈佛的经历。”

我们的情况与此也非常类似。虽然中国有民族性的共性,喜欢隐默最恨张扬。一旦有人出头,就会被群体抵制。因此往往内向者在同学中多受欢迎,而外向则大抵会多有争议。但随着商业社会的发达,在家长与教师、社会或者整个教育体制看来,内向也已经成为一种需要被改变的性格。苏珊以下的论断,几乎可以无缝链接到我们的世界:

如果你是一个内向的人,你应该知道对沉默的偏见往往会引发严重的精神痛楚。如果你是个孩子,也许你会在无意间听到你父母因为你的羞涩而必须向他人道歉。(“你怎么就不能更像个肯尼迪男孩呢?”就是一个我多次采访过的男孩经常被他的糊涂父母说的一句话。)或者在学校里经常有人说你“从你的壳里爬出来”——这种刺耳的表述方式难免忽略了一点:有些动物天生就要无时无处不背着防护壳,而对于有些人而言此举亦然。

“那些从小就在我耳边萦绕的评价始终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他们说我懒、笨、慢、闷,”一个名叫“内向撤退”的电子邮件列表的成员写道,“当我长大一点儿,成熟到可以认清我只不过比较内向,那是我的一部分,之前对我的种种假设其实都是不对的。我多么希望那个时候我能够证明这些,然后让别人改变这种偏见。”

苏珊说:

内向,同它的“亲戚”们——敏感、严肃以及腼腆,在当今社会都被看成是一种次等的个人性格,一种介乎失望和病态之间的状态。内向者生活在外向理想型的影响之下,就如同女性在一个男性为主导的社会价值形态下所处的位置一样,其自身的价值大打折扣。不可否认,外向者确实有着巨大的人格魅力,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在与这类人相处的时候,大部分情况下我们是处于从属地位的。

就像其中的一位校长说的那样:内向的沉默没有力量,“这个世界的问题就在于,如果你是那个唯一的好人,那你就完蛋了。我绝不要让自己成为别人欺负的对象。那么这里的生存法则是什么呢?我得让他们都听我的。如果我想做一个和善的人,我就得掌管这所学校。”或者说,扭转内向者不利的方式只有变为外向。

荣格说,内向者往往是被内心世界的想法和感受所吸引,而外向者则倾向于关注人们外部的生活及活动。内向者的注意力往往集中在他们之于身边事物的意义上,而外向者则会投身到其中。荣格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内向者,也不存在绝对的外向者。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人,那他必然是个疯子。”

现代以来,很多人格心理学家认为人类的性格可以归为五点:内向—外向性、和悦性、经验开放性、负责性,以及情绪稳定性。而荣格意义上的内向者,在苏珊的研究中,占据到人类整体的三分之一左右。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

那么内向者真得不堪一用,必须被彻底改变吗?苏珊用大量的实例证明,远远不是这样。不但最伟大的发明多数出自内向者之手,而且近期的一项研究发现,内向者的创造、学习和工作效率也远远超过外向者。

人们在一次安静的丛林漫步之后,学习效果远远优于穿过一条喧闹的城市街道。而另一项对38000位跨领域的知识工作者的研究发现,在简单行为中被打断是阻碍生产力发展的最大障碍。即使是多任务的复杂行为,正如如今办公室战士们所倡导的行径,也变成了不可能的任务。科学家们了解到,人的大脑是不能同时专注于两件事情的。看起来是多任务的工作,实质上也是在多个任务之间来回转换,这样一来就降低了效率,也会使失误率高达50%。许多内向者似乎本能地知道这些,因此会抗拒被赶在一起。

“认真独立练习”是国际象棋比赛中对选手而言最为重要的技能;而大师级的象棋选手,通常要在他们最初学习下象棋的10年间花上5 000小时——几乎是中级选手5倍的时间——来独自钻研象棋。大学生当中,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善于独自学习的学生要比那些做小组学习的人能学到更多东西。

她采访的一位心理学教授说,“在较长的一段时间里,如果这个观念是好的,人们就会朝这个方向转变。如果这种目标是公平的,而你也愿意为之全心全意努力,它就可能会变成一项准则:你会吸引很多与你有共同目标的人。软实力是默默的坚持。我想到的这些人,在他们的日常生活和人际交往中都是很有耐性的,最后他们会建立起一个个团队。历史上那些拥有软实力的人,都是为人们所敬佩的,比如特里莎修女、佛陀和甘地。”

TIMSS考试(国际数学与科学研究趋势)是一项面向全球少年儿童进行的、四年一度的标准化的数学和科学测试。考试结束后,研究人员会对结果进行横向和纵向的比较,分析这些来自不同国家的学生在这项考试中的表现情况,他们发现亚洲国家和地区,比如韩国、新加坡、日本和台湾地区一直遥遥领先。换句话说,优秀的学生不仅需要有解决数学和科学问题的认知能力,还要有一个受用的性格特点:沉默的毅力。

内向者在这个世界,需要付出比外向者多很多的努力才会有所收获。因此,苏珊说:“对内向者而言,其诀窍便是要发扬自身风格而不是让自我在普遍规范下随波逐流。”她对内向者说:

如果你是一名内向者,那就用你的天赋来发现你的心流吧。你有很好的毅力,有解决复杂问题的顽强,还有敏锐的目光可以躲避会羁绊他人的陷阱。你很享受抵制了那些如金钱、地位等肤浅诱惑的感觉。

事实上,你所面临的最大挑战便是如何充分运用你自身的优势。你或许一天到晚忙着让自己表现得像个热情而奖赏敏感的外向者,而低估了你自身的天赋,或者感觉被你周围的人轻看。当你专注于某个你所在意的项目时,你会发现其实你的能量是无限的。

所以,请保持自己的本性。如果你喜欢一步一步稳扎稳打,那就不要受别人的影响而迫使自己加速。如果你喜欢深度的探索,那就不必苛求自己去追求广度。如果你喜欢单项任务而头疼多重任务,那就坚持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不为获得回报所动,坚持走自己的路才能给你带来无限的力量。正是你的选择决定了这种独立于世的结果。

她用了整整一本书的例证证明,内向是一种安静的强大的力量。就如甘地所说的那样:不必强硬,亦无须暴力,你也可以撼动世界。

她还给那些与内向者为敌的教育者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人喜欢军事的人死后见到圣彼得,就向他请教:谁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将军?圣彼得指了一个人给他看。这个男人不高兴了,他说:“他绝对不是我要找的人,我认识他,他还在世的时候只是个鞋匠而已。”“我知道,”圣彼得说道,“但是如果他曾经做过将军的那话,那他一定是最伟大的将军。”

苏珊的意思是:

我们应该留意那些鞋匠,因为他们很可能成为最伟大的将领。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应该留心身边那些内向的孩子,因为他们的才能可能会被扼杀,无论是在家里、在学校里,还是在操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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