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爱沙尼亚首都塔林是波罗的海地区保存得最完好的中世纪古城，古老的城墙、如林的尖塔赋予了它宛如童话般的外表。但生活永远不是童话，历史更是沧海桑田，数百年来塔林曾经先后被丹麦人、瑞典人、沙皇俄国、纳粹德国和苏联统治， 每一个时期都留下了它独特的烙印。  这张照片是我在维鲁饭店（HOTEL VIRU）的22层阳台上拍的。作为爱沙尼亚最早的涉外大饭店， 维鲁饭店拥有优越的地理位置： 它位于老城门外一步之遥，站在饭店较高的楼层上，不仅老城区尽收眼底，还可以看到停泊在波罗的海港湾里的轮船， 繁华的塔林新城，还有塔林为作为莫斯科奥运会的帆船赛场而修建的电视塔等设施...... 但我来到维鲁饭店不是为了看风景的， 也不打算如同它落成后二十年内所有来客那样止步于22层。 事实上，在1991年之前，几乎所有塔林人都以为维鲁饭店只有22层， 饭店的电梯也只到达22层。 直到1991年铁幕忽然轰然倒塌，爱沙尼亚从苏联中独立，人们才得知原来饭店还存在着一个神秘的23层，那是监控整个饭店的克格勃的秘密办公室。  上世纪六十年代，爱沙尼亚和芬兰之间轮船开始恢复通航，每年访问爱沙尼亚的西方人（主要是芬兰人）由几百人激增到一万五千， 而塔林现有的饭店都很陈旧了， 急需一个现代化的涉外饭店容纳这些来自西方的游客。维鲁饭店应运而生，于1970年代初期开业。   新落成的大饭店的功能之一，是作为一个窗口向西方游客展示苏联的繁荣美好，那完全是一种不计成本的作秀。比如那个年代饭店最高入住记录是单日829名客人，而饭店的工作人员一直是1080名。 大饭店内完全是不同于外面的一个世界，这里有西式的歌舞表演和夜生活、免费的洗衣房，考究的无需排队的美发厅， 昼夜飘散着香气的面包房......当时苏联物质贫乏，大饭店的餐厅菜单上的任何一道菜却都永不会断档， 饭店的附属商店里还可以买到很多外面见不到的西式时髦货。 好吧，我承认，当导游描述这一切的时候，我不由莞尔，  这是当年维鲁饭店歌舞厅里的节目海报，完全是百老汇风情，与苏式的文艺表演截然不同。  外国游客带来的，不仅是大量的外汇，还有西方的思想，这在当时的苏联政府看来是危险的。所以饭店的功能远不止是作秀，还必须绝对了解这些西方游客或者旅居海外回乡探亲的爱沙尼亚人的一举一动。 上图中的汽车是大饭店为客人专门配备的，如果外宾或者持有外国护照的爱沙尼亚侨民想离开塔林，必须乘坐这种由指派司机驾驶的汽车。 导游说，她的一个亲戚移民海外后回到爱沙尼亚探亲，就曾经住在这个饭店，有一天她离开饭店，并没有乘坐这种指定的汽车，而是乘亲戚的车去了自己亲妹妹的乡下度假别墅，度过了轻松的一天。第二天，当她再度打算出门，到前台去存钥匙的时候，前台工作人员不动声色地跟她说：“夫人，我们希望今年你不要再离开塔林，不要再去你妹妹的别墅了。”  参观克格勃博物馆必须由导游带领的，因为每天的英语团的数量有限，最好提前打电话到饭店预定。 那天我们跟着导游乘电梯到了22层，然后看到这样一扇门， 标记上的黑色文字是用俄文和爱沙尼亚语双语写的“禁止入内”， 这正是当年这扇门上刷的字眼，而克格勃博物馆用它做了自己的标志，上面黑底白字是爱沙尼亚语和英语双语写的“入口”， 一面是“禁止入内”， 一面是“入口”， 好有讽刺性。  通往神秘23层的楼梯。  23层上的全景更为开阔，而二十多年前，只有极少数极少数人见识过这般风光。  23层的一扇门上保留着当年的标志，写的是“必须持有饭店总裁手写的授权书才能进入该房间”。 推开这扇门，便是当年克格勃驻饭店长官的办公室。 办公室内有不少当时罕见的现代化玩意。 比较引人注目的是办公桌上的两台电话，一红一白。 红色的是普通的外线电话，白色的是克格勃内部联系用的，用手掂量一下，白色的那个重很多， 因为里面装了反监听设备。 桌面上放着两份从前的爱沙尼亚的团中央机关报《青年报》， 我一眼认出左边那张照片上是勃涅日涅夫， 这位前苏共总书记作为“苏修“的象征，其被丑化过的漫画形象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我幼儿时代的《参考消息》上，所以仅凭那两道跟漫画上一模一样的浓眉，我就认出他是谁了； 而右边那张报纸上的照片是他的继任者安德罗波夫， 两张报纸的时间差了好些年，但两篇歌功颂德的文字的相同之处高达95%， 所谓的官样文章，写的人也知道没人会看吧！ 办公室里还有一些当年的老照片。比如当时苏联的集体农庄里劳动力不足，收获季节要组织城市居民去农庄里帮助挖土豆， 上面那张照片就是维鲁饭店的员工在农场挖土豆时候的合影。 这照片上的人物当年可是一个重要角色，大饭店每个楼层都有的： 楼层管理员。 管理员一概由已婚大妈担任（未婚女子有中敌对势力的美男计的危险啊）， 每个都经过严格政审，有极高的政治觉悟。 管理员大妈有个本子，负责记录每个客人的举动：什么时候离开、什么时候回房间、有什么访客、访客停留了多长时间、说过什么可疑的话...... 许多客人为了获得更多的自由便利，也会设法讨好大妈们。当然大妈们是有觉悟的，贿赂她们是不收的（因为被发现要坐牢的）， 但她们会向客人“买”东西，看上什么稀罕玩意了，就问外宾“这东西你卖不卖，多少钱”， 据说最后很多外宾外出时时都把自己留在房间里的物品标上价格，方便大妈们购买。 跟我一起参观的西方游客坐在克格勃长官的位置上搞笑拍照。时光倒流二十几年，这是个让人感到畏惧的位置吧！ 23层还有另外一个房间，门上保留着当年的标志，上面写着“这里什么也没有”。 觉得克格勃也有点搞笑啊，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吧， 你写个“机房重地闲人免进”之类也行啊。 “什么也没有”的门背后，便是克格勃当年监控整个饭店的监听中心。 1991年的变化来得太突然，克格勃匆忙撤走，留下了被毁坏的通讯设备、四处散落的纸张、装满烟头的烟灰缸、 毁坏的图章等等。 墙角的简易床。 这么看来，克格勃监听员的生活挺艰苦的，跟大饭店客房奢华的条件反差巨大。 匆忙撤退时砸毁的各种设备。 旧制服 在这个房间里， 人们发现了这张监听线路图。 大饭店的100个房间中有60个被安装了监听设备。 一些被“重点照顾”的客人发现自己每次来塔林都住的同样的房间。 特制的照相机，从墙上一个小孔里就能监视对方。 展示的监听设备真是五花八门，有的在耳环里，有的在打火机里，有的在桌子腿里，有的在盘子或者烟灰缸里。 据说也出过故障， 两个女士在酒吧里谈天的时候，忽然桌子上的台灯也开始说话了.......台灯里的监听系统出问题了。 有工作人员曾经在饭店的走廊里捡到过这样的钱包，里面是炸弹。 当事人知趣地把钱包交给了上级，当然也被警告最好忘记了这件事的存在。 1991年的一个晚上， 维鲁饭店23层的监听者们似乎随着苏联的解体在一夜之间消失了。饭店员工们等待几周后，确信一直没有人进出23层后，终于打开了那些神秘的门。当时情绪激动的爱沙尼亚人对所看到的一切充满仇恨，而饭店总经理是一个芬兰人，有着完全不同的文化背景和思维，他相信有一天这个房间作为历史的见证会具有极高的价值，便下令把这个房间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 于是，维鲁饭店23层的时光就仿佛停滞在了1991年。 走出维鲁饭店， 心情有些复杂。天晴相当阴沉，而塔林依然美丽。 圣诞市场上熙熙攘攘， 外国人也好，爱沙尼亚人也好，都在讨价还价吃吃喝喝，一片欢乐。 历史已经翻开新的一页， 是非留给后人评说，而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平凡百姓追求自由健康的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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