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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多少岳不群,只此一枚令狐冲

 陵笑 2016-01-30




文/简书作者:紫健


从小到大,一直敬佩那些自呈为叙述力量的人,仿佛不是以武功,也不单凭性格,而是以生命本身在展示生命。如金庸先生所言,“小说者最大的企求,莫过于创造一些人物,使得他们在读者心中变成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他的小说里,独爱令狐少侠。倪匡曾评:“令狐冲性格的可爱处,是金庸笔下人物之最,他比扬过多了几分随意,比韦小宝多了几分气派,比乔峰多了几分潇洒。”的确如此,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一爱他光明磊落,洒脱豁达。他的爱恶意欲,一看便知,而对那些世俗的礼法教条,从来不瞧在眼里。师娘岳夫人曾说:“冲儿任性胡闹,但他从小光明磊落,决不做偷偷摸摸的事”。可见他“傲性”如此。


开篇时定逸师太在不明事情缘由时也曾骂:“这畜生,居然去跟田伯光这等恶徒为伍,堕落得还成什么样子?”万里独行采花大盗田伯光,自然在正派眼中贻害江湖。可在令狐冲看来,却并非如此。他起码磊落,说话算数,遵守游戏规则。


令狐冲曾自称“在普天下武林之中,站着打排名八十九,坐着打,排名第二。”之后明明被田伯光打成重伤,但还是和仪琳说着“青城派平沙落雁式”的笑话,让仪琳也不禁佩服他的勇气与豁达,田伯光更是由衷感叹,“只有如此胸襟的大丈夫,才配喝这天下名酒。”


然而,这种生性开朗,不拘小节,是为江湖正派所不容的。他的师父岳不群曾骂他:“你就是口齿轻薄,说话没点正经!”在君子剑看来,令狐冲是一个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不正经的人,孰不知,对他来说,天下根本没有什绝对正经之事,既然如此,说话又何必“正经”?这种想法,不懂他的人自然当作轻佻,实则是一种“以天为盖地为庐”的坦荡。令狐冲爱说笑话,那是他内心不将任何事情看得严重的表现。在乐观的他看来,天下无不可拿来说笑之事,天塌下来,也可以当被子盖。


印象很深的还有他和风清扬的一次交谈,风清扬目光炯炯,森然问他:“要是对付正人君子,该不该用卑鄙手段?”令狐冲道:“就算他是正人君子,倘若要杀我,我也不能甘心就戮,卑鄙的手段,也要用上这么一点半点了。”这不经意的两句话,精妙道出了他的性格。那就是——从不假冒为善,大丈夫行事,爱怎样便怎样。这也和他师父,号称“君子剑”的岳不群形成鲜明对比。


二爱他赤子之心,坦率真诚。当初受重伤听到水声,竟强忍巨痛硬要和仪琳去找瀑布,因为他突然想起的华山玉女峰的瀑布,想到和灵珊小师妹常在瀑布旁边练剑,还想到小师妹有时调皮起来,会钻到瀑布里面去,坦率到令人心疼。而当仪琳认真地问他骗没骗过人时,他竟笑着说:“说话不骗人,有什么好玩?”这当然是他的调侃之言。


前年夏天,小师妹羡慕天上漫天繁星,他便给她捉了几千只萤火虫装在砂囊之中,挂在房里。满床晶光闪烁,像是睡在天上云端里,一睁眼,前后左右都是星星。当小师妹说喜欢他叫自己妹子的时候,他感到了生平从未经历过的欢喜,坐在石头上,忍不住自己笑出声来,突然间纵声长啸,山谷冥想,这笑声中似乎在叫喊:“我好欢喜!我好欢喜!”


师父师娘上山看望他,他一看到便说:“可想煞我了!”,于是岳不群眉头微皱,认为他太过率性任情,不善律己,是进修上乘气功的大忌。


他面壁时进得山洞,看到大石头,想到的不是被罚面壁思过一年的委屈,而是揣摩这大石此等滑溜,该是很多前辈都坐过,并自称“华山派第一捣蛋鬼”。每日面壁时,小师妹送饭过来,他总是将一小葫芦酒干了,这才吃饭。这一简单的细节,却很有仪式感。华山派有规定,思过崖上戒荤茹素,令狐冲喝一小口酒,是他对自己天性的最大保留。某种程度上,他的自由天性,与他所生存的情境,以及由此限定的他的现实追求,终究会将他抛入一种格格不入的多难状态,而他乐观的天性使他总能兵来将挡,游刃有余。


三爱他对朋友肝胆相照。小说中与朋友相交是令狐冲情感世界中极为动人的一部分,他有着自己的交友尺度与底线,不论门派,凡是相合,便以心相交,一视同仁。


先说衡山派尼姑依琳,本和他素不相识,却在第一次见面便不顾安危,出手相救,说“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师妹有难,岂能不救!”后来他报出“老夫姓劳,名叫劳德诺!”,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师兄劳德诺已经年纪很大,为了顾全仪琳,保全她的清白名声,故“为善而不居其名”,彰显侠义道本色。


后是与田伯光不打不相识,干脆一起喝酒,交了个朋友,还一起调侃着“一见尼姑,逢赌必输。”


而与风清扬,这位白须青袍的老者,更像是一次气场性情相投的忘年之交。思过崖相遇,风清扬先是恨铁不成钢,后来发现他与岳不群的其他弟子并不相同,心想“竟有如此多管闲事不专心练剑的小子”,便是又惊又喜,决定将独孤九剑倾囊相授。风老先生教导他:“活学活使,只是第一步。要做到出手无招,才是高手。各招浑使连成绵,敌人便没法可破。只要有招,即使再浑成,也是有迹可循,便有破绽。'根本无招,如何可破?陡然之间,他眼前出现了一个生平从所未见的新天地。所谓知己,莫过于此。


再看他与桃谷六仙,也是因缘巧合,迅速化敌为友的典范。当初他只不过给他们戴了几顶高帽,让他们开心,便打开了心门,后来六仙竟一起用真气为他疗伤。虽然这真气分成六道,他内力又尚未恢复,导致郁积难宣,没有起到相应效果。在正派看来,桃谷六仙是真正的“旁门左道”或者“乌合之众”,可他不计背景排行,只以心相交。


他是个真正的有趣之人,骨子里既叛逆又风雅。令狐冲追求“好玩”,这是真正游戏人生者才能说出来的话。他本来也不是很有斗志的人,随便来,随便去,无拘、无束,弄个斗志放在心中,将自己作斗志的奴隶,所为何来?


绿竹巷中,风动竹叶,沙沙作响,墨迹森森,俨然世外桃源。绿竹翁教他弹琴,他欣然应允,虽此前不通音律,但天资聪颖,一点就通。一曲《碧霄吟》,弹毕洋洋然自有青天一碧、万里无云的空阔气象。


与祖千秋喝酒论酒具那段,更是趣味盎然。祖千秋说“好酒必须配好器皿”。喝什么酒,使用什么酒杯。喝汾酒当用玉杯,“玉碗盛来琥珀光”,能增酒色;关外白酒,要用犀牛角杯以增酒之香;葡萄美酒需用夜光杯,才能欲饮琵琶马上催;高粱美酒,需用青铜酒爵,始有古意;米酒,则大斗饮之,方显气概;而白草美酒,需用古藤杯,有芳香之气。令狐冲边听边记边畅饮,虚心学习,几杯酒下肚,顿觉豪气干云,胸怀大畅。世间乐事,不过如此。想到他曾自言自语:“暂受一时委屈,又算得什么?”是啊,人生在世,又有什么是“算得什么”的?有了委屈,不仅不影响心情,甚至连解释也懒得去解释,当真可爱至极。


他还屡屡不经意间说出禅意,待识破又随性敷衍。未如愿看到彩虹时,他曾对仪琳说:“只知道这里风景好,但到彩虹旁边,反而瞧不见彩虹了。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之事,一个人千辛万苦求一件物事,等得到了手,也不过如此,而本来拿到手的,反而跑掉了。”短短几句,意蕴深厚,可当仪琳说:“这禅机我要慢慢领悟”时,他却说:“什么禅机不禅机,唉,倦了”。一句话敷衍过去,倒头便睡。


如何自我评价与面对他人评价,向来是个千古难题。少林寺中,令狐冲还在为师傅不肯认他这个弟子而着急,任我行一把拉住他,说“名声不是哪个门派能够给你的,今日你所作所为江湖上已有所评价。”后来当他惭愧说道:“晚辈声名狼藉,行为不端,现已不容于师门”的时候,冲虚道长却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锋芒外露在所难免。境界自在心中,评价是你自己的,任何人也不能增一色,减一分。”唯大英雄能本色,他最终要面对的,始终是自己的心。


对于生死,他并不看得很重。他曾对杀人名医平一指说:“每个人到头来终于要死的,早死几年,迟死几年,又有多大分别?”“阁下性情开朗。”这是任大小姐对令狐冲的第一句评语。一个垂死之人,还能给人以“性情开朗”的印象,舍令狐冲外,谁有此能?将生死置之度外,确是大丈夫本色。


至于爱情,他自始至终都是“局内之人”。《老子》中有云,“大盈若虚,其用不穷。”或许,他的名字一开始便带着禅意。与盈盈最终人间至乐江湖老,才配得上他一直以来的“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在他生命中,小师妹与任盈盈,一个惊艳了时光,一个温柔了岁月。我们又何尝不是这样?故事的一开始,面对小师妹,良辰美景未细赏,他已为她着凉,仿若他的眉目笑语都能让他大病一场,也能让他满血复活。如果说小师妹让令狐冲在难忘中成长,那么,是任盈盈让他找到最终的平静与安定。


人的成长最终止于责任与归属,再也没有桀骜不驯,纵马飞扬,那些令人歆羡的不羁与放荡,终究只是少年游。爱一个人的极致是以她的快乐为快乐,哪怕使她快乐的人不再是自己。


后来得知小师妹与林平之结婚,他曾说:“但愿她将我忘的干干净净,我死之后,她眼泪也不流一滴。”这是令狐冲对岳灵珊的希望,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但倒也看得开,宁愿自己“胸中总是酸楚难当”。这酸楚难当,如倪匡所说,“并不是令狐冲看不开,而是任何常人的正常反应。情关,世上若有人能够勘得破,他早已不是人而是神了。”他不以拥有为目的,不会忘记,但会放下。


绿竹巷内,“婆婆”曾说:“人生无常,机缘难言。”也想到风清扬曾教他的,“一切须当顺其自然,行乎其不得不行,止乎其不得不止。”倘若串不得一起,也就罢了,不能有半点勉强。面对感情,亦是如此。他领悟了,于是万分珍惜与盈盈的机缘。


盈盈为救令狐冲之命,甘心赴少林寺求死,可谓情坚;他见盈盈与任我行被围困,心中暗下决心:“纵然粉身碎骨,也要救她脱险。”可谓情浓。他二人曾几次同生共死,又心意相通,得知大限将至却依然荒郊溪畔烤蛙。而最打动我的,反而是他们之间平淡又缠绵的玩笑。盈盈说:“只要你不怕我煮的焦饭,我便煮一辈子给你吃。”令狐冲便笑道:“只要是你煮的,每日我便吃三大碗焦饭,又何妨?”能够倾诉海枯石烂的,未必真的情深似海,能够开心聊起柴米油盐的,才是笃定的相知相伴。


他们的结合,是真正的心念相合情意相通。令狐冲是天生的隐士,对权力没有兴趣,盈盈也一样,当年她是魔教圣姑,对江湖豪士有生杀大权,却宁可隐居陋巷,做个琴箫自娱的“婆婆”。因为他们只重视自由与快乐。而当盈盈扣住令狐冲的手腕叹道:“想不到我任盈盈竟也终身和一只大马猴锁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他们是满足的,更是幸福的。


至此方知,令狐冲根本不需要一个活死人墓来归隐身心,也不需要在任盈盈与花花世界中做出取舍,他与她一起在绿竹巷中过寻常生活,才是最珍贵的尘世幸福。此后,他们坐拥江上清风与山间明月,素壁为纸,以竹为画,散漫而疏放,心凝而形释,已是无憾。


想到金庸先生在《笑傲江湖》的后记中说:“令狐冲是个追求自由和个性解放的隐士。”的确,其实,令狐冲至始至终都没有刻意去追求什么,也不曾决绝到为何种境界或知己而死。也许,他从心底一直认为,自由自在该是人天生的权利,根本不需要刻意去追求,这种自然而然,才更值得钦佩。如他的独孤九剑一般,行云流水,任意所之


世间多少岳不群?只此一枚令狐冲。书中常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见要隐退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想,令狐少侠是有大智慧的。他知道这江湖虽然腥风血雨,但依然不改初心,明白自己永远不会心口不一,伪善阴毒,也绝不会像他师父那样牺牲一切追寻一个冰冷的江湖高位。如果说有人追逐一生只为争得这江湖,那么令狐少侠,只愿一心保得自己的真性情。况且,他自始至终都在这江湖中,何争之有?


佛家讲究“涅槃”,首先要做到无欲无求,才能无拘无束。但人生在世,岂能当真无欲无求?所以,“涅槃”是无为境界,我们做人是'有为“境界。在“有为”境界中,只要没有当下的欲求,便可逍遥自在,笑傲江湖。


想来生命终是来来往往,没有太多来日方长,愿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我都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紫健:简书原创作者。微信公众号:抹茶与晴天的生活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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