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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烟 《红楼梦》是一部奇书，曹雪芹是一位天才，能读到《红楼梦》这部小说，是人生一大幸事。别人的文学作品，美不过一副画卷，美则美矣，却不够生动。《红楼梦》则不然，曹公全方位、立体式、入木三分地刻画出众多的人物形象，乍一看是一种认识，细一品又是一种认识，再品品还有新的认识，真是百看不厌，把卷难释。 作品中的王夫人是一个有争议的人物。作为宝玉的母亲，她溺爱自己的孩子，作为荣府的太太，她逼死了金钏，冤死了晴雯，她有慈善的一面，也有残酷的一面，说她是个好人，她很多事做的很“刻毒”，说她是个坏人，她好像也挺善良。是是非非，莫衷一是。 关于王夫人的形象，尤其是涉及金钏、晴雯的事情，笔者开始也是持批判观点的。经过多次阅读，发现曹公善用曲笔，人们对王夫人的形象多有误解，很多事情，读者认识到的，和作者想表达出的，不完全一致，甚至完全相反。 关于王夫人，经过细细品味后，笔者以为，善良是其主要的方面，即使是对金钏和晴雯处理，也是有很多的情非得已，有很多自己的苦衷，她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刻毒”。 一、菩萨面相 王夫人对宝玉的爱，一如天下母亲对儿子的爱，儿子高于一切，甚至是自己的生命。第三回，宝玉尚未出场，王夫人向黛玉说：“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我有一个孽根祸胎，家里的混世魔王。”没有不爱儿子的母亲，王夫人为什么就称自己的儿子为“孽根祸胎”呢？ 关于“孽根祸胎”，甲戌侧批：“四字是血泪盈面，不得已无奈何而下，是作者痛哭。”脂批的意思，只所以这样写，是念及母亲的恩情时，作者感怀愧疚，血泪痛哭。那么，故事中的宝玉和母亲，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感呢？ 二十五回，王子腾的夫人过生日，贾母不适，王夫人也没去，只宝玉等去了。宝玉回来，见了王夫人，先是规规矩矩说了几句，然后是更衣脱靴，接着便一头滚在王夫人怀里。王夫人便用手满身满脸摩挲抚弄他，宝玉也搬着王夫人的脖子说长道短的。 曹公写王夫人和宝玉之间的亲情有很多，前面只是其中之一，曹公善画，尤善点睛，所以脂批：“慈母娇儿写尽矣”。宝玉对王夫人的亲昵，王夫人对宝玉的怜爱，读起来多么的温馨，联系自己的生活，是否热泪盈眶？此处，甲戌侧批：“余几几失声哭出。” 母亲是儿子心中的菩萨，赋予生命，关心成长，她像蜡烛一样，燃烧自己的生命，呵护儿子的幸福，念及母亲的恩情，怎能不泣嘘流泪？ 二、霹雳手段 王夫人是一位慈母，深深地怜爱着自己的儿子，这点，让人感动，没人怀疑。但读者对王夫人还是有微词的，菩萨面相，霹雳手段，逼死金钏，虚编事由，听信谗言，冤死晴雯，这多少让人难以理解，难以宽恕。 三十回，宝玉得意忘形，调戏金钏，被王夫人发现。王夫人不对宝玉批评（读者被作者瞒过而已），却把责任全怪罪到金钏身上，先是打了个嘴巴子，接着骂下作小娼妇，然后撵出去，全不念金钏的旧情，更不顾金钏的感受，让人感觉她是：假慈悲，真霹雳。 读者对王夫人的不满，还不只这些。三十二回，金钏恼羞投井，王夫人却告诉宝钗：金钏前儿把我一件东西弄坏了，我一时生气，打了他几下，撵了她下去，过后还让她上来，谁知她这么气性大，就投井死了，岂不是我的罪过。王夫人居然说瞎话，这不更说明她虚伪吗？ 七十四回，王夫人不问青红皂白，只凭王善保家一面之词，就挖苦讽刺晴雯是病西施、轻狂样，还说看不上这浪样儿，等回了老太太，再做处置。虽然晴雯是伶牙俐齿些，又没有得罪王夫人，何以让王夫人恨到这种程度？读者相信，封建制度害死人，王夫人就是封建制度的帮凶！ 七十七回，抄检大观园之后，晴雯已经四五日水米没曾沾牙，恹恹弱息，蓬头垢面。王夫人一脸怒色，命人把晴雯从炕上拉了下来，搀架出去，只许带走贴身衣服。王夫人的“狠毒”与“刻薄”，让人不寒而栗！读者很难想象，她怎么就能下得了手？ 三、情非得已 三十回，文中道：“王夫人固然是个宽仁慈厚的人，从来不曾打过丫头们一下，今忽见金钏儿行此无耻之事，此乃平生最恨者，故气忿不过，打了一下，骂了几句。”短短的一段话，道出了“金钏事件”的原因，但很容易被读者忽略掉。 宝玉和金钏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何至于如此过激反应？这里面有个缘由，贾家、王家都是诗书簪缨的大家族，特别注意自身的形象，尤其怕别人指指点点，可偏偏，贾家的形象不佳。还记得焦大醉骂吗？还记得柳湘莲说的：“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吗？ 当宝玉和金钏说话的时候，金钏让宝玉去东小院拿环哥和彩云去，这说明，贾环也和丫鬟们说不清。金钏知道贾环的事情，王夫人未必不知，只是懒得去管他。别人的事情可以不管，但自己的儿子，做娘的岂能不闻不问？偏偏王夫人看见了宝玉和金钏拉拉扯扯、调情骂笑，所以才有了那句：“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 金钏犯了王夫人最恨“无耻之事”的大忌，从而惹得王夫人盛怒。鉴于以上原因，想想王夫人的苦衷，她的盛怒也是可以理解的。偏偏金钏要强，气性大，赌气投井，这是王夫人所没有预料到的。 王夫人盛怒撵人，不等于她要金钏性命。把“逼死金钏”的罪名归咎到王夫人头上，应该是不恰当的。 七十四回，绣春囊事发，真是怕啥来啥。金钏的事如果说是王夫人没听清，没看清，冤枉了她，这绣春囊出现在园子中，让丫环小姐看到了，让外人知道了，“这性命脸面要也不要？”可以想象，此时的王夫人，只比盛怒盛，不比盛怒轻。 王善保家的回事，王夫人让她参与照管。本是就着绣春囊去的，偏偏王善保家尽说晴雯的不是，转移了矛头指向。王夫人想起有个大丫头骂小丫头时的狂样，印象很不好，不知可是晴雯。及睛雯来时，钗散鬓松，衫垂带松，正是当日骂丫头者，不免勾起王夫人的火来，又想起往事，很很地把晴雯训诉了一番。 七十七回，“原来王夫人自那日着恼之后，王善保家的去趁势告倒了晴雯，本处有人和园中不睦的，也就随机趁便下了些话，王夫人皆记在心中。” 晴雯一事犹可，更“有人指宝玉为由，说他大了，已解人事，都由屋里的丫头们不长进教习坏了。” 从书中的文字可以看出，由于晴雯平时得罪人较多，关键时候尽是谗言陷害，王夫人最怕儿子被“教习坏了”，更不容许宝玉的名声上有任何污点，为了防微杜渐，盛怒之下，把那些容易产生流言蜚语，有可能带坏她儿子的人，全部赶出大观园了。 针对绣春囊，王夫人制定的措施，做出的决定，为的是“清的清白的白”(七十四回语)，由于王善保家以及其他人搬弄是非，打击面扩大。但为了儿子，刮骨疗毒，壮士断腕，她也在所不惜。为的就是，防止宝玉和谁作怪，保全她们母子的名声，免得向东府一样，臭名远扬。 晴雯被谗害，王夫人只是赶她出去，交与家人，如些而已，并没有过分逼迫。后来，晴雯身弱病重，表兄嫂不闻不问，也无人延医照看。晴雯冤屈，王夫人有部份责任，晴雯病死，王夫人责任应该不大，毕竟她己是贾府之外的人了。 四、事实真相 前面说过，王夫人对金钏、晴雯过于苛刻，一方面是自己有不得已的苦衷，一方面是晴雯自己的原因，另一方就是小人搬弄是非。当然，有的读者要问，即使晴雯的事情事出有因，那么对金钏的事，为什么要虚编事由呢？其实，这也是有原因的，是王夫人疼爱儿子的一片苦心。 金钏因宝玉调情而被赶出去，外人知道了，多会被讹传(如贾环向贾政)，于谁都不利，情不得已，王夫人只得虚编事由。三十二回，宝钗为金钏取衣服回来，看见宝玉在王夫人旁边坐着垂泪（应该是王夫人批评宝玉来），王夫人正才说他，因宝钗来了，却掩了口不说了。王夫人怕别人知道内情，但宝钗偏偏就猜到了内情。 “金钏事件”，当事人只有三个，他们不说，别人也就无从可知了，这也是王夫人希望的结果。但事情哪有那么简单！三十三回，贾环向贾政告密：“此事除太太房里的人，别人一点也不知道。我听见我母亲说……”。不但如此，贾环还歪曲事实，说是宝玉“拉着太太的丫头金钏儿强奸不遂”。 把所有的事联系起来看，王夫人爱护宝玉，珍惜声誉，对金钏、晴雯那么苛刻，并不是她杞人忧天、庸人自扰，确实是稍有不慎，流言四起，弄不好会身败名裂（秦可卿即是先例）。饶是王夫人十分的小心，还是走漏了风声，被人添油加醋、恶意中伤。 人言可畏，不得不防，萱堂慈母，苦衷在肠！在指责王夫人的同时，是否想过一个母亲的苦衷？假如你的儿子那样（危险），你又将如何？言及母亲，作者血泪盈眶，倘再误解，岂不悲乎！ 五、并非无情 三十二回，王夫人说：“我只说气他两天，还叫他上来，谁知他这么气性大，就投井死了，岂不是我的罪过。”不管读者是否相信王夫人的话，至少王夫人自认是有罪的。一方面，她给了金钏母亲五十两银子，另一方面，她又特意为她做一身新衣服，还说：“金钏儿虽然是个丫头，素日在我跟前比我的女儿也差不多。” 三十六回，金钏的位置空缺，王熙凤要为王夫人替补一个丫鬟，王夫人听了，又想一想，道：“也罢，这个分例只管关了来，不用补人，就把这一两银子给他妹妹玉钏儿罢。他姐姐伏侍了我一场，没个好结果，剩下他妹妹跟着我，吃个双分子也不为过逾了。” 七十四回，王熙凤建议抄检大观园，捏个错把一些丫鬟赶出去，一则保无事，二则省用度。王夫人则道：“我虽没受过大荣华富贵，比你们是强的，如今我宁可省些，别委曲了他们，以后要省俭先从我来倒使的。”有人说，这是封建贵族讲排场，这且不论，只王夫人人性中的慈善，还是让人敬服的。 三十六回，因袭人的月例钱为一两银子，有人提意见。王夫人要求，把袭人从贾母那里领取的月例钱裁了，以后每月从自己的月例钱中拿出二两银子一吊钱。王夫人的苦心，一是杜绝别人说老太太偏疼宝玉，二是勉励袭人照顾好宝玉（安分守己）。 上面这些事情，不只是钱的问题，而是情和礼的问题。王夫人的做法，既有人情味，又合着大户人家的礼数，没有因为自己的特殊身份而搞特殊化，宁可自己谦让点，也要让大家看着过得去，比着赵姨娘因兄弟死了，向探春多要二十两银子，不知道要高出多少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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