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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说到小红，自然牵扯出她和贾芸的一段缘分。要说人物的分量，贾芸和小红绝对是配角中的配角，但曹雪芹为何热衷于在数回之中穿插他二人的故事，甚至最终成就二人的姻缘呢？说实话，这也是我心中的困惑。 然而，在冷静地审视过林黛玉的爱情悲剧、薛宝钗的婚姻悲剧、王熙凤的婚姻悲剧、探春的远嫁悲剧，迎春的家暴悲剧，以及袭人被撵、金钏跳井、晴雯病逝、司棋撞亡、鸳鸯削发等一系列悲剧之后，我突然明白了。原来，曹公在用大悲剧的方式缅怀所经历的“当日所有之女子”的爱情、婚姻和人生，批判着贾府的肮脏与龌龊的同时，还想用贾芸和小红的爱情来告诉我们，在贾府之内，在大观园之中，是绝对不可能拥有完美而幸福的爱情，不管为其撑腰的是贾母还是王夫人，只有冲破枷锁，逃出牢笼，才有主宰自己命运的机会。 因此，曹雪芹在封闭于贾府之中的众多悲剧之外塑造出一个突破局限的贾芸和小红的爱情故事，用其完美和幸福来告诉我们，只有勇于追求、勇于争取，自己做主，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 我们来看看贾芸和小红的爱情是怎样在不可能之中主动创造条件而获得的。 先看贾芸。 贾芸是贾府的旁支，因家境艰难，看到贾府兴建大观园，想去贾府谋个差事。无钱送礼，想去开香料铺的舅舅卜世仁（不是人）家赊些香料，被拒后路遇街坊醉金刚倪二，仗义借给贾芸一些银两，买了些冰片麝香，终于通过王熙凤谋得贾府园林事务。之后顺道去宝玉房里请安，偶然间邂逅小红，“听这丫头的话简便俏丽”，主动留名“什么‘廊上’‘廊下’的，你只说芸儿就是了。” 然后因为一块遗失的手帕，大胆而巧妙地获得了小丫鬟坠儿的帮助，最终与小红定情。 贾芸又道：“刚才那个和你说话的，他可是叫小红？”坠儿笑道：“他就叫小红。你问他作什么？”贾芸道：“方才他问你什么绢子，我倒拣了一块。”坠儿听了笑道：“他问了我好几遍：可有看见他的绢子的。我那里那么大工夫管这些事？今儿他又问我，他说我替他找着了他还谢我呢。才在蘅芜院门口儿说的，二爷也听见了，不是我撒谎。好二爷，你既拣了，给我罢，我看他拿什么谢我。”原来上月贾芸进来种树之时，便拣了一块罗帕，知是这园内的人失落的，但不知是那一个人的，故不敢造次。今听见小红问坠儿，知是他的，心内不胜喜幸。又见坠儿追索，心中早得了主意，便向袖内将自己的一块取出来，向坠儿笑道：“我给是给你，你要得了他的谢礼，可不许瞒着我。”坠儿满口里答应了，接了绢子，送出贾芸，回来找小红，不在话下。 贾芸为人孝顺、仗义而又精明能干，在遇到心仪的女孩，能够大胆追求，但既不露声色，又未为越礼，这样的胆识，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 再看小红。 小红原名林红玉，是贾府管家林之孝之女，虽被安排在宝玉房里，但一直不得志，只在下等丫鬟之列。小红偶然间邂逅贾芸，“那丫头听见，方知是本家的爷们，便不似从前那等回避，下死眼把贾芸钉了两眼”，提醒贾芸今日恐宝玉不愿见，“明儿来是正经”，并说愿意帮贾芸传口信给宝玉，一系列的行动也是主动出击；而遗帕带来的机会，她也没有放过，揣度贾芸也有情意，她巧妙地通过小丫头坠儿传递信物表达自己的感情，最终与贾芸走到了一起（在散失的八十回之后的文中应有所描写）。
再来看小红的思想和言论，更是激荡着一种突破束缚、冲出牢笼的渴望。小说第二十六回，有烦闷的小红与小丫鬟佳蕙的一段对话，就表达出了这种心志。 佳蕙点头，想了一会道：“可也怨不得你。这个地方，本也难站。就像昨儿老太太因宝玉病了这些日子，说伏侍的人都辛苦了，如今身上好了，各处还香了愿，叫把跟着的人都按着等儿赏他们。我们算年纪小，上不去，我也不抱怨；像你怎么也不算在里头?我心里就不服。袭人那怕他得十分儿，也不恼他，原该的。说句良心话，谁还能比他呢?别说他素日殷勤小心，就是不殷勤小心，也拼不得。只可气晴雯绮霞他们这几个都算在上等里去，仗着宝玉疼他们，众人就都捧着他们。你说可气不可气？”小红道：“也犯不着气他们。俗语说的：‘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谁守一辈子呢?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时谁还管谁呢？ 小红原本是想在贾宝玉房里出人头地的，可是宝玉房里的一班丫鬟，袭人、晴雯、麝月、秋纹、碧痕，哪一个不是伶牙俐齿、大有来头的姑娘，因此小红在进取的道路上屡屡受挫。但尤为难得的是，在挫折面前，小红能够“猛醒”，意识到身边的很多女孩子都把自己终身的希望寄托在贾宝玉身上是多么幼稚、愚昧和可笑，没有期望的也是随波逐流，因此，她才说出上面那番觉醒的话来。而说出这番话，一方面是因为进取受挫，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接触到了贾芸，她曾经“下死眼”看过的男子。这两方面的情形，使她突然明白，原来这世界并不只是大观园那么大点儿地方，而是宽广得多；优秀的男子也不只贾宝玉一个，贾府之外，人才济济，何必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因此，小红才说出那么冷峻而深刻的一番话来，并且有方略、有胆识地主宰了自己的命运。 与此相比，大观园中与小红竞争的那一班女孩子，不免有点“井底之蛙”和“夜郎自大”的味道了，最后服侍一场，仍然不能做房里人，只好听天由命，“大了胡乱配一个小子”，或是因有了错处，被撵出来。因此，当想到金钏和晴雯之死，我们也不得不对小红的远见及胆识表示敬佩了。 之后，小红因偶然间替王熙凤办事利落，口齿伶俐，受到凤姐的赏识，被调到凤姐那里，随凤姐“学些眉眼高低，出入上下”，机会终于留给有准备的人；而此时贾芸也因负责大观园里的园林事务，需时常向凤姐汇报，二人的接触机会更是大大增加了。对于二人的后续发展，小说前八十回中虽未有细说，但第二十四回中有脂砚斋批语写道【醉金刚一回文字，伏芸哥仗义探庵】；第二十六回畸笏叟批语有【上庚辰、甲戌本又有批云： 《狱神庙》回有茜雪、红玉一大回文字，惜迷失无稿，叹叹。】这些都暗示了二人在贾府败落后很可能走到了一起，并且因念旧恩，对狱中的熙凤、宝玉等人施以援手。 小红和贾芸二人虽然都是聪明人，但不失仗义，在后来贾府被炒，“树倒猢狲散”的情况下，贾府主子们之间的勾心斗角已发展为骨肉相残，而那时，肯伸手相援的却是这些曾被人瞧不起的小人物。 我认为，小红和贾芸的圆满是曹公痛定思痛，在《红楼梦》这块大悲剧的废墟之上开辟出的一小块绿意盎然的角落，在这支悲怆苍凉的曲子之后谱写出的一支美丽的小夜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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