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那不是我的故乡。 我的故乡,是祥和而宁静的一方偏僻之地。富有富的时髦,贫有贫的味道。 童年时,我的故乡穷,然有味道。 味道在于她的宁静与祥和、与世无争和四邻和善的存世心态。 就连晨间晚暮里,袅袅升起的炊烟,都有善的表述和情的高扬。 村落与村落之间,相距较远,一般步行多半日,或更长时间才可抵达。 但,炊烟相招,就是一种报平安和互通信息的过程。 村民的生活水准相差不多,基本达到温饱之境。 她居于深山老林之中,显得有些闭塞。 外部世界,发生着什么事,与之无关,正如《西游记》里所说:“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家家户户耕田养牧(半农半牧),靠老天的赐予吃饭。 因此,少有非分之想生于心。偷盗抢掠之事极少发生。 因大家都穷,就相互靠拢,彼此救济,抱团取暖,渐成一种社会风气。 谁家有事,大家帮忙。譬如,谁家房舍雨中塌了,全村人齐伸手,十天半月,三间土屋就立在那里。 唯一答谢方式是,请大家吃一顿饸饹面,喝几盅村里自酿的高粱白干。 再敬一锅锅旱烟,了事。没有其他说价,平平常常、自自然然,连那些表面的客套话,也都免了。 而脸上流露的,只是憨态可掬的微笑和谦和质朴的腼腆。 初春,当自家新菜长成,第一口,不是自已吃,而是送与左邻右舍尝鲜。 自家乳牛下了奶,往往分一些给他家的老人和儿童吃。 这,几乎成了村规,家家照做,而且心甘情愿。 殡葬嫁娶,也是大家的事,绝无推托耍奸之事发生,这便是穷乡僻壤的味道。 不仅能共苦,更可同甘。 乡人敬畏大自然,因为大家靠天吃饭。 乡人信仰佛教,因为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一说教。 因而,家乡的阿拉坦山寺,一年四季总是香火不断,上山下山的香客,络绎不绝。 家乡那时雨水充沛,雷雨频繁。雷劈之事常有发生,或动物或植物,一旦被殃及,人们便相信,那一定是被妖魔缠身,抑或做了什么缺德事,遭雷公斩杀了。 也因为如斯,心怀不善者,雨天不敢出门。 心坦荡者,大摇大摆雨中耕作。 现在想来,这些现象十分有趣,也让人深思。 信仰,或许是一种自律的神器,持有者,便可磊落光明,善始善终。 因为,信仰的实质是真、善、美。 一个族群,假如没有了信仰,就没有了自律,便就成为洪水猛兽。 不但殃及他人,最终也殃及自身。 故乡人大都没有文化,更不知老聃为何人? 更没有读过他的《道德经》。然而,他们的一身操守,且贴近老子的教诲。 老子与孔子的对话中,有这样一些表述:“君子与人处,若冰释于水,与人共事,如童仆谦下。” 为什么在一处偏远村落,有这样明道为人的修炼? 或许,这便是人性中被遮蔽的光点,稍有擦拭,便可发光的缘故。 老聃还有些话,是对孔子讲的,也是对众生讲的:“养生之道,在神静心清。静神心清者,洗内心之污垢也。 心中之垢,一为物欲,一为知求。去欲去求,则心中坦然;心中坦然则动静自然。”正如老子所言,故乡人穷则穷,然,少物欲心清明。所以动与静,皆为坦然。 他们不急不火,安安静静,不为名利所困扰,就接近了智慧。这是,所处的环境赋予他们的品行。他们的生活节拍,是舒缓的,所求也甚少,温饱便足。这符合民谚:“财富,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用不着贪心占有”这一理念。 不像如今一些人,贪得无厌,动辄鲸吞千百万百姓血汗钱,而毫无愧疚之心。他们,如斯敛财,究竟为了什么?要带到哪里去? 一个“财”字,为什么成为了他们的索命绞索?不能不使我们静神思考。 而如今,西方国家一些阔绰之人,则开始追求极简的生活方式,将无用之物一律弃之,抑或捐之。简而又简,一身轻松,不再囿己为金钱与物质的奴仆。 如斯看来,有时候把富日子当做穷日子过,也是一种智慧和德行,就如我童年时代的故乡人。 那时的故乡人,的确“寒酸”,几间土屋,一道柴门,房前房后有块菜地,有猪窝、狗窝、鸡窝。 而到了冬天,当寒风呼啸,白雪覆盖之时,故乡人在院墙外,围起厚厚的一层芦苇,挡风保暖。 家里更有热炕以及火盆,不亦其乐融融乎?更重要的是,一切均为劳动所得。 因而住得安心、吃得肚暖、睡得踏实。夜无梦魇所扰、日无烦心所困。 每当我从远方归去,远远看见缭缭又绕绕的故地炊烟,心里便感到暖融融的,脚下也陡然生风。 只有故乡的炊烟,才有如斯强烈的感召力和亲和力。 因为,在那一缕缕炊烟下,有个叫“家”的地方,在等着你。 有慈母一碗热腾腾的饸饹面,在等着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