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诗图》研究(三) 李蔚
840字图为《璇玑图》的原始版本
《璇玑图》传世的有840字、841字两种版本。两者的最大区别在于中心是否空格:中心空格者,为840字本;有“心”字者,为841字本。现在广为流传的是841本,它被收录在小说《镜花缘》里。十多年前,所有木刻及铅字印刷的都是此图,一般人比较容易找到。
而据笔者研究,两种版本中最接近苏蕙原著的,乃世所稀见、从来只有两个手抄本传世的840字本,其一为朱淑贞抄本,现存北京国家图书馆,一为管道升抄本,藏于大英博物馆,北京国家图书馆有其照相底版。朱、管二位都是文学史上著名的女诗人,这两件抄件是否为其原作,未详。840字本在笔者1996年东方出版社出版的专著《诗苑珍品璇玑图》里,第一次得到印刷,开始为世人所知。
840字本的产生在时间上要早于841字本。从哪些方面可以如此断定呢? 1、从史料上看,840字图在先。《璇玑图》字数见之于史籍,记载最早者,为初唐编纂的《晋书》,而《晋书》明确指出:苏蕙“织锦为回文旋图诗,……凡八百四十字。”降至宋、元,从朱淑真、管道升两个抄本看,也都是840字图。这说明:840字图不但出现最早,而且流传时间很长。而841字图则不然。它最早见于明代。明代释子起宗道人读图得诗3700余首,明康万民又增读出来几千首,所据均为841字图。(附带说明:起宗,是明代人,这在康万民所著《织锦回文图》一书中作了清楚的交待。且起宗录其读法赠仇东之,亦在明代。其为明人无疑。现在各种资料,包括《辞源》等工具书,均定起宗为宋、元间人,误。其误盖出于《四库全书》。《四库》推测起宗为宋、元间人的唯一根据为王士祯《居易录》载赵孟頫妻管道升《璇玑图真迹》。但核查管氏此作,无论大英博物馆所藏手抄本,抑或《池北偶读》所载,皆无“起宗”字样,反说图之解读是她“坐卧观究”、刻苦钻研的结果。由此可见,是王士祯误,导致《四库》误,进而导致今日之诸误。) 2、从诗图的内容看,840字图是健康的,而841字图在对待女性的态度上却大可挑剔。840字图:“辛苦君身客外方”,表现的是妻子对丈夫的体贴和安慰,听起来舒服。841字图将此句改为:“身荣君仁离殊方”,什么“身荣”,俗气,势利,讨好!840字图:“怨悲羞掩,卑贱何如!”(在你面前,我的怨艾、悲伤、羞愧全都掩藏。我是何等地卑贱啊!)又爱又气,女性的自尊,跃然纸上!841字图改为:“贱女怀叹,鄙贱何如”,自称“贱女”“鄙贱”,何等自卑!840字图:“人之女体有柔刚”,是就性格说的。841字图改为:“人贱为女有柔刚”,仍是忘不了自轻自贱。840字图显现的是一位温柔、多情、坚强、自尊、自爱,与丈夫人格完全平等的身心健全的女子;而841字图中,女诗人说话作事,总像矮人半头。很明显,前者体现了古代北方女子的形象,后者则是宋元明以来妇女的屈辱人格的反映。它只会是男尊女卑的专制时代知识分子对诗图胡乱加工篡改的结果。 3、从文风看,840字图,诗风古朴,可以明显觉察出《诗经》的影响。诸如:“君子好逑”(《关睢》)、“岂无膏沐,谁适为容?”(《伯兮》)、“我觏之子,衮衣绣裳”(《九罭读yù》)、”硕人其颀”(《硕人》)、“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广》)、“采封采菲,无以下体”(《谷风》)、《鹿鸣》、《河广》、《周南》、《召南》……等。而841字图却颇多迂腐意味。如:840字图:“残草绿,乱花飞”,在841字图中这两句改成了“遗孤妾,散离群”,优美的风景描写没有了,代之而来的是声声哀鸣。840字图:“飘佩鸣玉,步之汉滨。鸣佩飘玉,风竹曳音。”多有味道!841字图改为:“飘离微隔,乔木谁阴。微离飘飘,步之汉滨。”总是忘不了寻求“乔木”的保护,思想境界差多了。 4、841字图,多了一个“心”字,自然又多出了不少诗。但是这些句带“心”字的诗,质量实在平平,同其他诗不大般配,有些甚至解读都显得很勉强。如:“奸因女嬖至深微,识知别改明玑心。”押韵倒是押韵,就是实在费解。“奸”当“扰乱”讲,“微”是幽昧不明的意思。第一句可解为:正常生活之所以被打乱,盖因你宠幸那女的,以至于严重地幽昧不明。第二句,“识”可以解释为知道;“知”,相契,相亲。“玑”是不圆的珠子。要硬来解释,只好这样:知道你的相亲已经改为别人,于是织了诗,来表明我这已非圆珠般朗润的心。带“心”字的诗,这样费解,显然不是原诗中所应当有的。 那么,这“心”字是怎样填上去的,840字又怎么会变成841字?原来,这个位置正当中心,从左而右是第15行,从上而下也是第15行,其坐标为:15·15。推测当初中心空白,后来辗转抄写,抄写者大约为了定位置,就在空白处写上一个“心”字,久而久之,混同正文。而它的冒名插入,又相当协韵,增添了很多的诗。于是在那种以读诗愈多为逾佳的社会环境中,也就无人去冷静地加以纠察了,以至讹传到现在。 本文采用的840字本,是以朱淑真《璇玑诗图》手抄本为底本,参照管道升840字图手抄本及841字系统诸印本及抄本,斟酌校订而得。在朱本中,共改动了21字。本文涉及的841字本,则是以流传最广的《镜花缘·璇玑图》为底本,参照其他各种版本和手抄本斟酌改定,共改动24字。 《璇玑图》本来“五彩相宣”,后人辗转传抄,不复施彩。若兰所施之色,史无记述。传本施彩不一。本文两图着色,也只是为了绎诗的方便,没有任何其他含义。
朱淑贞所藏《璇玑图》(840字,手抄本)
朱淑贞所藏《璇玑图》(手抄本),藏国家图书馆文津街分馆。抄件中,内一环与外三环为深红色,中二环与八系连为“井”字,淡红色。图次为《苏若兰璇玑图记》(写于宋绍定三年二月),次为苏氏解出的诗(全部)。这是今天知道的传世最早的《璇玑图》(公元1230年)。此件为朱氏真迹还是后人的抄件,有待研究。
管道昇所藏《璇玑图》(840字,手抄本)
管道昇所藏《璇玑图》(手抄本),原件现藏大英博物馆,1935年,北京图书馆(今国家图书馆)曾拍为胶卷,底片现藏文津街分馆。原件3页。图左侧标题:“璇玑变幻”,是诗图一环内的解题诗:“苏氏诗图,璇玑始乎。始乎苏氏,诗图璇玑。”更左为一环解出的诗4首。这件诗图是今天知道的较早的抄件,仅晚于朱淑贞图几十年。此件为管氏真迹或后人抄本,有待研究。
《璇玑图》在今天的复活
奇巧绝伦的回文织锦,在后世产生的影响极大,世人竟抄不绝,或藏于大内,或贮于箱箧,或题于驿馆,流传甚广。但是,谁也没有看到过原件。流行的只是黑白抄件,间或有后人的想象着色。“五彩相宣”的美丽的《璇玑图》到底什么样?谜般的吸引着世人好奇的心。在科技如此发达的今天,有没有可能使其复活,大致以原样重现人间? 这样的研究,不仅早被设想,而且已经取得了成功。人们目睹《璇玑图》本来面目的心愿已经可以实现了。它,是由我国最权威的丝绸研究机构之一——苏州丝绸博物馆完成的。
苏州丝绸博物馆的专家钱小萍、任月扬等,早在1995年,出于对祖国传统文化的热爱,和对这一特殊织造工艺的探密,就开始了这项研究。1999年政府有关部门立项。他们联合中国丝绸织绣文物复制中心、苏州大学众多科技工作者联合攻关。钱小萍教授为项目负责人。课题组查阅了大批历史文献,并向陕西、上海、武汉等地有关专家求教,依靠集体智慧,提出了多种方案,反复试验,使研究工作逐步推进。 历史上并没有有关《璇玑图》织锦资料的记录。课题组是在空白上开始工作的。要解决的问题、难题太多了。例如,用什么字体?魏碑应当比较接近。于是,特请对汉、晋书法有专门研究的专家,将841个字写成魏碑文字图案。为了便于制造花本,将文字图案绘制成意匠。他们寻找《璇玑图》里笔划最多、最复杂的字,进行意匠绘制,并在意匠上清晰表现出来,看至少需要多少经纬格,以确定研制诗图的最小经纬密度。有时意匠纸上比较清晰,可在织物上却不一定显示出来。前后近半年左右的时间,才得以完成意匠。采取什么工艺?他们从《璇玑图》中找出几个文字,先在緙丝机上进行緙织试验。《璇玑图》“纵横八寸”,推断门幅在28㎝左右(包括素边),每字不到1㎝见方。由于其经纬密度较小,经过多次实践,无法在如此小的空间緙织出稍微复杂的汉字,当时采用緙丝技术完成此种规格的锦件的可能性可以排除。而从目前考古及挖掘的文物表明:至晋末,还未出现纬锦,经锦仅为平纹型经锦。出土的东汉“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锦,即为五重平纹型经锦。而五重经锦的经线无彩条排列。于是,参照东汉四重经锦,用彩条排列,来达到所需的色彩效果。据此,利用本馆现有的四重经锦的装造,其经密为40Х4根∕厘米,纬密为40根∕厘米,对《璇玑图》局部进行小样试织,观其效果,发现在这样的经纬密度下,复杂的繁体字还是无法清晰地表达出来。由此可以断定:经纬度必须更高。于是,暂定经密:52Х4根∕厘米,纬密为42根∕厘米。…… 反反复复试验,三年努力,终于成功,色彩斑斓的《璇玑图》重新面世。此项填补我国科研空白、为广大群众所渴望的文化成果,于2002年4月,通过了各地专家的鉴定,并获得了2003年苏州市科技进步奖。陕西法门寺博物馆对他们的研究支持甚力,他们遂将制造成功的一幅《璇玑图》,送交该馆收藏、展示。苏州大学国际交流处认为:苏州丝绸博物馆研制生产的这种《璇玑图》印花方巾,质地优良,色彩丰富,极具文化内含,选为礼品,用于赠送国际友人。日本国立冈谷蚕丝博物馆闻讯,也选定他们的《璇玑图》彩色织锦复制品,作为两国文化合作交流的一项内容。① 古代织锦的仿制并不能一蹴而就。汉锦《五星出东方利中国》是由五组经线和一组纬线织成的五重平纹经锦,经密220根∕厘米,纬密48根∕厘米。这件文物经过国内著名丝织物研究机构多年仿制成功时,仍比原件长两厘米以上。②说明汉代织锦工艺水平之高,也说明仿制之难。苏州的这件《璇玑图》仿制品,应当还有改进的余地。③
① 苏州丝绸博物馆《晋代十六国【璇玑图】织锦的开发研究项目鉴定资料》(2002年4月);沈惠、 王国和:《晋代十六国【璇玑图】织锦的研究开发》,《四川丝绸》 2005年04期 ② 王瑟:《“五星出东方利中国”的解说》,《光明日报》2012年1月6日 ② 维普网载:《四川丝绸》2003年第2期发表黄修忠:《织锦回文诗帕——<璇玑图>创制小史》,四川手帕的情况未详。
草根《璇玑图》
《璇玑图》爱情故事男女主人公初恋于法门寺,他们的家最初就在距法门寺不远处的周秦坡;而且在故乡,他们度过了一段美满幸福的时光。所以,男主人公窦(豆)滔后来战死沙场后,遗体就被运回,安葬在故乡。他们住过的小巷被后人命名为“织锦巷”;修的土台取名“织锦台”。传说主人公苏蕙漂洗绫的渠池,被定名“绫坑”;法门寺北门外城墙上留有砖刻“西望绫坑”四个大字,并以青石一方,上刻《璇玑图》全文,镶嵌在北门照壁中。 据《扶风县志》记载:相传此地“岁时赛会,箫鼓喧阗。一入此巷(织锦巷),则巷外不闻声”。万历庚寅年间(1590),在“西望绫坑”处,同时还刻有“苏氏安机处”五个大字。这些,充分反映出故乡人民对这一对历史名人的无限热爱。而苏蕙殁后则被安葬于夫家扶风附近、她的娘家所在的武功境内,今陕西杨凌农业示范区杨陵镇。 苏窦故事除了在文人作品中得到描述外,在民间曾长期留传。这些民间故事,带有生活的原汁原味,渗透着下层群众喜怒哀乐的强烈感情。 天水的民间故事说,窦滔被流放后,苏蕙织了很多回文诗手绢,表现自己对丈夫的思念,请求天子赦罪。他拿着手绢,常年沿街叫卖,一则换钱、解决生活问题,再则是想让手绢流传到长安,希望有人能够同情于她,上奏朝廷,使问题得到解决。故事说,苻坚终于看到了手绢,当即赦免了窦滔,与家人团聚。手绢上的回文诗,横十四字、纵八字,环转吟诵成诗,但不能倒读。诗中的苏蕙,完全一位质朴的民女:在窦滔流放时,她本想与夫同行,只因公婆年迈,只得留下来照看。但是,家中柴米贵,身上又少寒衣,她想:野鹤尚能寻伴侣,阳雀深山叫早归,因而大胆提出希望天子“早赦奴夫配寡妻”。
从最上行中间的“夫”字起读,婉转回环,至其侧之“妻”字止。其诗:
夫妻恩深久别离,鸳鸯枕上泪双垂。 思量当初结发好,岂知冷淡受孤凄。 去时嘱咐真情语,谁料至今久不归。 本要与夫同日去,公婆年迈身靠谁? 更思家中柴米贵,又思身上少寒衣。 野鹤尚能寻伴侣,阳雀深山叫早归。 可怜天地同日月,我夫何不早归回。 织锦回文朝天子,早赦奴夫配寡妻。
陕西民间传说,豆(窦)滔与苏蕙一样,反对苻坚进攻东晋,被削职发配流沙边关(今敦煌地区)。苏蕙难分难解地送丈夫上路。送到法门寺西那座昔日她第一次见到射雁的窦滔、并对他产生爱慕之情的池塘边时,看到满池秋水,凄然作歌曰:“银箭昔日穿红线,何故今朝断丝弦?送君池边千秋泪,漠漠流沙几时还?”窦滔作歌安慰道:“阳春飞鸟戏鱼时,边关壮士自回还。”送到扶风城北门外时,苏蕙望着秋草萋萋的原野,恰巧一只失群的孤雁悲鸣南飞,苏蕙触景生情,心如刀绞,凄然吟道:“瑟瑟秋风孤雁鸣,古道西望泪湿巾。野日惨惨照荒草,佳音不知几度春?”窦滔又安慰妻子:“秋去冬尽春日暖,自有鸿雁送佳音。”别后,明月圆了十二次,又缺了十二次,仍不见丈夫的音讯,连一封平安家书也没有。思念难忍,遂诉诸笔端,写出了7958首诗,织进彩锦之中,托可靠之人带往边关。半年后,窦滔收到诗锦,千方百计逃出牢笼,千里迢迢奔回家乡,来与妻子聚会。不料,苏蕙前此已经自缢身亡。原来,苻坚的胞弟苻融企图霸占苏蕙,派太监传旨,言说窦滔已死边关,要她进宫为妃。苏蕙悲愤交加,毅然自裁,洁白地玉碎而去。窦滔伤心不已,遂将《织锦回文》刻于法门寺西北古美阳镇(今法门镇)小北门照壁中央的青石板上‚。
罗培模:《天水史话》 ‚张定亚:《陕西名胜古迹传说故事选》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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