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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不合种相思

 白水清风 2016-02-02

在中国历史、或更确切说,在中国文学史上,有两对特点非常相似的姐妹花,她们的家庭出身、成长经历、人生归宿,乃至于她们的姓氏名号等等皆无从考证,但她们如诗如画的殊色秀容和绰约风采,的确在历史上真实存在过,不仅在当时为人倾倒,在随后的岁月里,更是被历代文人反复吟唱讴歌。她们模糊而神秘的身世经历,成为历代文人津津乐道、争论不休的话题,她们与男主人公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被演绎成浪漫的化身,充满了文学色彩,令人遐想无限、浮想联翩。这两对神秘的姐妹,一对是西晋王献之时代的桃叶桃根,一对是本文的女主人公红萼绿萼。
 
 
一、姜夔的合肥情人是叫红萼绿萼吗?
姜夔的合肥情人到底姓甚名谁,家庭背景如何,包括两人的身世归宿等等,即便是研究姜夔的资深专家夏承焘先生,恐怕也很难说清楚。至少在笔者所掌握的资料中,姜夔并没有在他的诗文中直白他这对年轻漂亮的女友名叫红萼绿萼,红萼绿萼应该只是后世文人给这对情人安上的两个符号。为什么叫做红萼绿萼而不是红叶绿叶,很有可能是因为红萼绿萼在姜夔词中多次出现的缘故。如《一萼红》:
 
丙午人日,予客长沙别驾之观政堂。堂下曲沼,沼西负古垣,有卢橘幽篁,一径深曲。穿径而南,官梅数十株,如椒、如菽,或红破白露,枝影扶疏。著屐苍苔细石间,野兴横生,亟命驾登定王台,乱湘流、入麓山。湘云低昂,湘波容与。兴尽悲来,醉吟成调。
古城阴,有官梅几许,红萼未宜簪。池面冰胶,墙腰雪老,云意还又沉沉。翠藤共闲穿径竹,渐笑语惊起卧沙禽。野老林泉,故王台榭,呼唤登临。
南去北来何事,荡湘云楚水,目极伤心。朱户黏鸡,金盘簇燕,空叹时序侵寻。记曾共西楼雅集,想垂柳还袅万丝金。待得归鞍到时,只怕春深。
 
又如《长亭怨慢》:
予颇喜自制曲,初率意为长短句,然后协以律,故前后阕多不同。桓大司马云,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此语予深爱之。
渐吹尽枝头香絮。是处人家,绿深门户。远浦萦回,暮帆零乱向何许。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
 日暮,望高城不见,只见乱山无数。韦郎去也,怎忘得玉环分付。第一是早早归来,怕红萼无人为主。算空有并刀,难剪离愁千缕。

   前一首中,红萼本指红梅花萼才刚初放,尚不能插到发髻上。第二首词中的红萼或说红梅,分明就是情人的代指了。

关于绿萼的出处,只查到姜夔的一首《卜算子•绿萼更横枝》:
 
绿萼更横枝,多少梅花样。
惆怅西村一坞春,开遍无人赏。
细草藉金舆,岁岁长吟想。
枝上么禽一两声,犹似宫娥唱。
 
姜夔有一对合肥姐妹情人是真,至于是叫红萼绿萼还是红叶绿叶,似乎关系不大。
二、凭什么说姜夔的合肥情人是一对姐妹?
研究姜夔的后人假设姜夔的情人之一为红萼,而红萼的妹妹姑且就称之绿萼了。怎么断定姜夔的情人是一对姐妹呢?还是姜夔的诗词给出了答案。姜夔的一首《琵琶仙》这样写道:
 
《吴都赋》云:“户藏烟浦,家具画船。”唯吴兴为然。春游之盛,西湖未能过也。己酉岁,予与萧时父载酒南郭,感遇成歌。
双桨来时,有人似旧曲桃根桃叶。歌扇轻约飞花,蛾眉正奇绝。春渐远,汀洲自绿,更添了几声啼鴂。十里扬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说。
又还是宫烛分烟,奈愁里匆匆换时节。都把一襟芳思,与空阶榆荚。千万缕藏鸦细柳,为玉尊起舞回雪。想见西出阳关,故人初别。
 
姜夔与友人在湖州春游,迎面而来的画船上,有一对姐妹竟似他朝夕相思的合肥情人。“歌扇轻约飞花,蛾眉正奇绝。”一晃而过的镜头,容颜眉目还真的有几分相似呢。第二首《解连环》云:
 
玉鞭重倚,却沉吟未上,又萦离思。为大乔能拨春风,小乔妙移筝,雁啼秋水。柳怯云松,更何必十分梳洗。道郎携羽扇,那日隔帘,半面曾记。
西窗夜凉雨霁,叹幽欢未足,何事轻弃。问后约空指蔷薇,算如此溪山,甚时重至。水驿灯昏,又见在曲屏近底。念唯有夜来皓月,照伊自睡。
从这两首词中,研究姜夔的后世文人不仅推断出姜夔的情人是一对楚楚动人的姐妹花,还推断出姐妹俩皆有音乐才能,姐姐擅弹琵琶,(“能拨春风”。)妹妹擅弹筝,(“妙移筝”。)与同样精通音律的姜夔可谓知音。也就是凭这两首词作,后人猜测红萼绿萼的身份极有可能是勾栏卖笑的歌女或艺伎。当然,姐妹俩绝非水性扬花的风尘女子,从姜夔终其一生用情之苦之专之深来看,即便姐妹俩是一对卖艺为生的歌女,也定然是那种清纯可人、天真烂漫、矜持自守、我见犹怜的歌女。在文人歌妓交往成风,泛爱现象普遍的宋代,姜夔对初恋情人的爱情如此专一,的确难能可贵。这也正是他和柳永、周邦彦等人不一样的地方。
《解连环》作于宋光宗绍熙二年(1191)秋后姜夔离开合肥时。37岁的姜夔这年两赴合肥,均未寻觅到姐妹俩的踪迹,只留下一篇又一篇浸透了相思之泪的不朽诗篇。也是从这一年起,姜夔的诗词中再无重游合肥的记载。
三,梅和柳为什么频频出现在姜夔怀念情人的诗词中?
在姜夔所有怀念合肥情人的诗词中,柳与梅反复出现,以至于后世研究姜夔诗词的文人,竟把暗含合肥情事的梅柳意象当作判断是否为合肥情诗的重要标志。众所公认的合肥情词中,如《小重山令》、《江梅引》、《鬲溪梅令》、《暗香》、《疏影》、《一萼红》等,均含有“梅”的意象;而《点绛唇•丁未冬过吴松作》、《点绛唇》(月谷人归)、《杏花天影》、《琵琶仙》、《浣溪纱》、《淡黄柳》、《长亭怨慢》等,则含有“柳”的意象。借咏景咏物来委婉含蓄地表达自己的相思之情,在中国恋情诗词中并不罕见,但如姜夔这般用情之深沉专注,似乎也不算多。后人的解释是,姜夔大约在20至30岁之间旅居合肥时,在赤阑桥边结识了一对青春活泼、色艺双绝的姐妹,赤阑桥畔杨柳依依,袅袅婀娜,充满了浪漫情调。姜夔在《凄凉犯》自序中曾说:“合肥巷陌皆种柳,秋风夕起骚骚然”。一首《淡黄柳》写道:
客居合肥南城赤阑桥之西,巷陌凄凉,与江左异;惟柳色夹道,依依可怜。因度此阕,以纾客怀。
空城晓角,吹入垂杨陌。马上单衣寒恻恻。看尽鹅黄嫩绿,都是江南旧相识。
正岑寂。明朝又寒食。强携酒、小桥宅。怕梨花落尽成秋色。燕燕飞来,问春何在,惟有池塘自碧。
 
《送范仲讷往合肥三首》之二也说:
 
我家曾住赤栏桥,邻里相过不寂寥。
君若到时秋已半,西风门巷柳萧萧。 
当初不合种相思--姜夔与他的合肥情人 - 小人鱼 - 海的女儿

随风轻扬的杨柳宛如合肥姐妹俩轻盈婀娜的腰肢,令姜夔无时能忘。与情人依依分手之时则为梅开时节。据姜夔研究专家、著名词学家夏承焘考证:“白石客合肥,尝屡来屡往,其最后之别在光宗绍熙二年辛亥,辛亥一年亦尝数次往返,两次离别皆在梅花时候。”(参见《姜白石词编年笺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姜夔写梅的代表作是他在范成大家的应景之作《疏影》、《暗香》。南宋末词人张炎在其所著《词源》中极尽赞美之辞:“词之赋梅,惟姜白石《暗香》、《疏影》二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立新意,真为绝唱。”
光宗绍熙二年(1191)范成大告老还乡,姜夔应其所邀,前往吴县(今苏州)范村拜访。时值冬天,赏梅游览后,姜夔乘兴创作出《暗香》、《疏影》两曲。范成大捧词赞不绝口。

                                      暗香  疏影
辛亥之冬,予载雪诣石湖。上既月,授简索句,且征新声,作此两曲。石湖把玩不已,做工伎肄习之,音节谐婉,乃名之曰《暗香》、《疏影》。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暗香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疏影)

“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翠尊,翠绿的酒杯;红萼,红梅,又是合肥情人的代称;千树,宋代西湖孤山梅花成林。对酒浇愁,窗外无言的红梅令我忆起那久久萦怀的往事,你我携手同游,但见千树万枝的梅花倒影在西湖的寒光碧色中,现在又是梅花吹落的时候,我和你几时才能相见呢?
“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客居他乡,又是梅花盛开时节,时近傍晚,在篱笆的角落处,依稀是姜夔的合肥情人倚靠在篱笆上,默默无语、脉脉含情,风情万千,思念无限。……
四、为什么说合肥情人成就了姜夔的文学地位?
姜夔字尧章,号白石道人,饶州鄱阳人,(今江西波阳。)其生卒年月有争议,一般认为他生于宋高宗绍兴二十五年(1155)左右,67岁卒于嘉定十四年(1221)。研究宋词的学者们根据版本、品评、研究、历代词选、当代词选等多项指标给宋代词人排名,列前10位的依次为辛弃疾、苏轼、周邦彦、姜夔、秦观、柳永、欧阳修、吴文英、李清照、晏几道。宋代文坛群星闪耀,并不为今人熟悉的姜夔竟列第四,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今人对姜夔的熟悉程度远不及李清照、欧阳修等,不识“夔”字者也大有人在。但实际上姜夔在世时已有很高的知名度,“东南人士无不倾慕于夔,夔之名殆满于天下”。(见明张羽《白石道人传》。):“尤萧范陆四诗翁,此后谁当第一功?新拜南湖为上将,更推白石作先锋”。(杨万里诗。“尤萧范陆”,即尤袤、萧德藻、范成大、陆游;杨万里因其诗与陆游、范成大、尤袤齐各,称“中兴四大家”。)
是谁成就了姜夔在中国文学史上如此显赫的地位?
首先应承认姜夔的文学天赋和苦修,另一个不容忽视的重要因素就是他的合肥情人。姜夔总计留给后人的诗词,诗约180多首,词 84首,按夏承焘先生的说法,84首词作中可以认定的怀情之作,约占三分之一略多,这些作品饱含着姜夔的相思之苦,用情最深,皆属传世名篇。(只有艺术的感染力才能永垂不朽。)
心理学家认为,热恋中的男女情绪亢奋,精力是平常人的三倍,因热恋迸发出的激情和才情远非常人可比。多情善感是诗人必备的气质。文学与恋爱始终是互为表里的。恋爱的激情一旦融入作家或诗人的血液,就会迸发出无尽的才情,创作出不朽的名篇。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小仲马的《茶花女》是如此,姜夔则是南宋诗人群中最典型的例子。正如杜伟伟、姜剑云在《姜夔集》前言中所说:
 就姜夔一生文学事业的当数其带有梅花意象的怀人词、恋情词。二十年对合肥情人的忆恋为中国文学宝库留下了熠熠生辉的财富,同时见证了姜夔执着不渝的爱情。”
“然而如何路不同,曾同行寒夜雪中。”“然而如从未相逢,来年回头梦更空。”(张学友《最痛》歌词。)若没有这段刻骨铭心的痛苦思念,后世谁知有姜夔!(喜欢合肥这座城市,是因为城里有着属于自己的回忆,有自己钟爱的情人。恋爱着的人们,说什么也要去合肥城南的赤阑桥边遛跶遛跶。)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上面这首《鹧鸪天•元夕有所梦》作于1197年元宵之夜,当时姜夔已43岁,根据夏承焘先生的考证,如果姜夔与这对合肥姐妹花相遇是在20左右,则这段令姜夔寝食难安、无时能忘的相思之苦,已经折磨了诗人20多年。
可以想象,20出头的姜夔在合肥赤阑桥畔初识结红萼绿萼时,姐妹俩最多不过十七八岁。如果姐妹俩真的是一对勾栏歌女,姜夔很有可能是在那种场合与之相识的。三人皆处在精力旺盛、天真多梦、稚气未脱的青春岁月,共同的音乐爱好和异性相吸的天性使三位年轻人走到一起,三人一起泛舟湖上,切磋词曲,引吭高歌,谈情说爱,进而心中渐生爱慕,乃至山盟海誓。当时的姜夔功不成名不就,根本不具备谈婚论嫁的资格。估计是为姐妹俩花完了不多的积蓄之后,即依依难舍地挥泪而去。
姜夔14岁时死了父亲,依靠在汉阳已出嫁的姐姐维持生计。期盼满腹才情的弟弟将来有大出息的姐姐,当然是绝不肯让弟弟娶一对勾栏卖唱女的。父亲去世后,姜夔的生活来源日渐拮据,纵然他在文坛上才气渐显,也并没能给他换回几袋大米,仍然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流浪游侠生活。看上他才气的大诗人萧德藻见他已老大不小,四处漂泊,遂好心地把纯朴善良的侄女白送似的嫁给了他。这样他再到合肥与红萼绿萼见面时,心底里就不可能再像从前了无牵挂了。他必须考虑:把合肥情人娶到家里后,三者的关系怎么相处?自己有能力养活这三个女人吗?
家在何处?一个连自己也要倚仗别人接济度日的清客,首先必须面对油盐酱醋的残酷现实。合肥情人并没有一个“田池射猎之乐,拟于人君”的卓王孙似的爸爸,(否则姐妹俩也不至于流浪于勾栏瓦肆卖唱为生了。)所以,除了千里迢迢来合肥暂解相思之渴,更多时候仍处在“一种相思、两处情愁”、抬头望明月,低头泪婆娑”的尴尬情境。青春易逝,既不能长相厮守,人家便不能干等你一辈子,(况且钟情和觊觎这对美眉的人绝不会少。)苦等了十多年后,一对合肥姐妹终于从姜夔视线里消失了。也许是嫁人,也许是有意回避,反正是没有正式通知他。满腹情愁的姜夔几次远行合肥,在从前三人相聚的地方四处打探。赤阑桥边,杨柳丛中,湖船荡漾的粼粼波光里,只留下他瘦削僵直的身影、模糊无助的泪眼、沉甸甸的思念和不朽的诗篇……(交通信息不便,平添出几多类似姜夔与合肥情人的情感波折及侯方域与李香君似的情爱悲剧,在信息高度发达的今天,这些曲折经历的基础已荡然无存。)
当初不合种相思--姜夔与他的合肥情人 - 小人鱼 - 海的女儿

据说“红袖添香夜读书”和“小红低唱我吹箫”两句,是最令天下浪漫文人倾慕向往的境界。“红袖添香”出自清代女诗人席佩兰笔下“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等诗句,“小红低唱我吹箫”则出自姜夔笔下《过垂虹》一诗,记述的是姜夔与他生命中的另一个红粉知己小红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光宗绍熙二年冬,姜夔在吴县范成大故居游园赏梅,乘兴创作了《暗香》、《疏影》二词。范成大捧读数遍,爱不释手,当即催姜夔谱写新曲,令家中最为清丽可人、歌唱才华第一的侍妾小红“肄习之”。
姜夔的怀情词作以委婉含蓄、清空骚雅著称,大家在交口称赞之余,却不能断定词中到底写的是谁?因为他十分珍视红萼绿萼的清名,诗中更深藏着对朝廷和皇帝的失望。姜夔将真情埋得很深,众人很难猜透,然而,范成大最钟爱的歌伎小红却心有灵犀,把这两首词唱得感人肺腑,美若梵音,令姜夔尤其震惊。更令姜夔诧异的是小红的模样竟与红萼有几分相像,姜夔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小红仰慕姜夔的才华和人品,也对他脉脉含情,频送秋波。范成大看在眼里,当即将小红慷慨地赠给了姜夔。于是,令后世无数文人无限向往,被誉为中国文学史上意境最美的一段画面,出现在姜夔携小红返乡途中。
姜夔因新词偶得佳人,哪敢在范成大家中久住?(怕他反悔?)冬天尚未结束,就辞别范翁匆匆上路了。(回吴兴,今浙江湖州。)一路上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客船行至吴中垂虹桥时,雪越下越大,身材与小红同样单薄的姜夔竟也有点扛不住,冻得直打哆嗦。此时姜夔忽发灵感,他让小红低声吟唱他新谱的曲子,他则倚舱吹起了洞箫。客船在细浪推涌的长湖中缓缓前行,漫天雪花飞舞,低廽轻扬,小红清亮的歌声和着姜夔悠扬的箫声,在天地相接的白色世界里和着漫天雪花随意飘扬。物我两忘、全身心投入演唱和吹奏的小红、姜夔暂时忘却了寒冷,感觉到人生的无比快乐。神奇的音乐使一对志趣相投的知音爱人心头平添暖意,将他们安全送达湖州。姜夔以一首绝句《过垂虹》记载了这次难忘的旅行:
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
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桥。
 
一个如此幽默,富有生活情趣和同情心的人,翻遍他的诗词,却找不到一句像苏东坡赞美妻子王弗、润之“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三子如一,爱出于天”那样的诗句。通篇诗词中,只有一句“梅花闲伴老来身”,人们推论是涉及他老婆的诗句,意思是只有老来的时候才是伴侣。(正章宝鉴:嫁给不爱自己的诗人,是天下女人最大的悲哀。)
在姜夔的生命历程中,红萼绿萼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令他吃不香、睡难安、依依不舍、用情最重、反复歌咏、心无旁骛。有人宽容地为姜夔辩解说:失去的才是最宝贵的,所以姜夔写合肥情人的诗多,写妻子的诗自然少。“梅花闲伴老来身”,老来梅花为伴,伴他的是妻子,妻子也似梅花,也很美。此外姜夔写孩子的诗词也不多,这不代表他就不爱他的儿女们。“只有乘肩小女随”,把女儿扛在肩膀上看灯,也很有情趣;“老鱼吹浪”大概也是从孩子嘴里学来的话。姜夔对他的老婆,也许正如王朔所说的那样,好比左手握右手,没什么感觉,但要把哪只手拧下来,姜夔定然还会有扯心扯肝的痛。
 
人间离别易多时。见梅枝,忽相思。几度小窗幽梦手同携。今夜梦中无觅处,漫徘徊。寒侵被、尚未知。
湿红恨墨浅封题。宝筝空、无雁飞。俊游巷陌,算空有古木斜晖。旧约扁舟,心事已成非。歌罢淮南春草赋,又萋萋。漂零客、泪满衣。(《江梅引》)

绿杨巷陌秋风起,边城一片离索。马嘶渐远,人归甚处,戍楼吹角。情怀正恶,更衰草寒烟淡薄。似当时将军部曲,迤逦度沙漠。
追念西湖上,小舫携歌,晚花行乐。旧游在否?想如今翠凋红落。漫写羊裙,等新雁来时系著。怕匆匆,不肯寄与,误后约。(《凄凉犯》)
默默诵读姜夔的这些浸漫着爱情思念的诗句,感受诗人沉重的思恋情怀,仿佛聆听到诗人的心跳和轻轻的叹息。姜夔对合肥的红萼和绿萼的爱是那样执著专一,尽管一生奔波,四海漂泊,寄人篱下,居无定所,他却未能一时放下他的思念,他的情爱如此炽热却又充满克制,便是那无语东流的滚滚淝水,也承载不住诗人的思念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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