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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2-02 20:00 | 豆瓣：我对你的无语简直 这是一篇关于劳务纠纷的流水账，请选择性阅读。 ——题记 1 我一直觉得自己没长大。 这并不是一种引以为豪的感觉，而是对自己的一种清醒认知。 比如我至今没办法学会如何以泰然自若的态度融入任何环境，要么是用力过猛的讨好与迎合，要么是故作疏离的冷漠与孤僻。 无处不在的尴尬在脚尖，在耳根，在发梢，在盯着手机屏幕的视线中，在僵硬得要得颞颌关节炎的微笑里。 唯一仰仗的就是读书或者工作，我尽量保持与人交流的纯粹与快速。 然而我又是个天秤座，因为和事佬的性格和自体粘性，又拥有很多从来不曾红脸过的朋友，甚至在一切涉及到自己利益的时候都写满了怂字，在被拒绝之前先放弃，或者在被放弃之前先拒绝。 多么别扭又尴尬的混合体。所以我一直以为自己就会这样到老到死。 没想到也能有机会逞一下英雄，大胆对抗这个不想将就不想妥协的操蛋世界。 这一次，给我爹打官司。 2 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在一篇博文里说过我跟我爹的关系。我们大概维持一说话就吵架的关系七八年了。他总是觉得自己怀才不遇，世人待他太薄；我总觉得他油盐不进一意孤行，爱咋咋地。他曾经一次酒后指着我鼻子说你不要以为你读到博士你就比我牛逼，我也曾经屡次电话里放狠话说我已经三十岁了我的事用不着你管。大家只能像普通亲戚一样逢年过节说些客套话，稍微有火苗我妈就扑灭了这边再浇熄了那边，也才算相安无事。 没想到和解发生在2015年3月。是我妈跟我说，我爹失业了。 有点发懵。因为当时他还有六个月就退休，可是负责的矿建项目停工了，所以总公司就把整个项目部撤掉了；又因为现在环保啊减排啊的一些政策，原定可全员转移去的一些新项目也都停止了，所以整个项目部被就地解散了。 工地上逼着大家签了离职协议，不签的话前几个月的工资和2014年的绩效全都不发。其他人早早签了都走了。我爹负隅顽抗到最后几天，谈妥了赔偿，签了之后，被告知因为项目2014年10月项目就停了，所以一直到2015年3月这半年，只能拿到基本工资；而2014没有完成指标，所以绩效也全扣。所以离职资料里写着公司只欠我爹7000块。 我爹在这家公司干了快10年，当年从国企离开就负责里面的项目，广西，云南，内蒙，黑龙江。居然在还有六个月退休的时候失业，欠了半年工资和一年绩效，只给7000块。 3 我妈说，签完离职协议那一夜，他头发白了一大半。 在这之前，白头只有一小半。 而这一小半是白在2013年秋天，我的婚礼前夜。 把我送到我先生身边时，我爹紧紧拉着我们俩的手说不出话。迎着海风，我爹眼泪掉在了白衬衫的前胸口袋。我要掉的泪，被假睫毛挡住了。 他难过的，应该是小时候的那个我彻底消失了把。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爬山，打猎，滑雪橇的姑娘，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了这幅不听话的模样，居然也能不知不觉就嫁了人。 他难过的，是我已经不需要他的照顾了。 不过幸好他还有引以为豪的工作。忙起来总会让生活继续有故事可以说。打巷道时发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石头，工地上的火药库养了条特别聪明的灵缇，内蒙古的烤羊蹄真好吃啊，大兴安岭的雪啊他和我妈的脚踏进去就拔不出来啦。 4 然后就这样，工作没了。我妈说，你爸看起来垮了。 我挂了我妈电话之后特别特别生气，气他们俩没有在第一时间跟我说， 我知道我爹性格特别骄傲，这么多年自恃采矿技术过硬目中无人，酒后更是不把领导放在眼里。如今这样的遭遇，他自己也是决然不肯去跪求谁或者向谁诉苦的。 包括我。 但是就是这么一个自不量力的我，一个简历上严格来说只有半年工作经历的我，在这个时候，决定要替我爹出头。 不为别的，为了我爹，一个在井下工作30年的矿山工作者的尊严。 小时候煤矿瓦斯爆炸，我爹三天没有音讯，我妈抱着家里座机哭了三天，最后我爹活着出来拍着胸脯告诉我妈他在地底下救了十几个人然后就挨了我妈狠狠一巴掌。 后来去了金矿，常常跟他爬山，他说姑娘，这尾矿坝，你从头走到尾146步，我说我不信。他说你就走吧，不要故意迈大步或者小步，就闭着眼睛往前走，我拉着你。我信了，盖上卫衣帽子拉着我爹手走了146步，掀开帽子，正好到坝尾，一步不差。 再后来我出来念书，他从国企离职带我妈出去闯，见面吹的牛无非是，喝了多少酒，挖了多少矿——尽管没一个矿是他自己的，可是那红旗飘飘的矿井，都是他的私生子啊。 就这么一个人，还差6个月退休你让他失业就失业了？ 我操你大爷。 5 我先查阅了一些网站上关于劳动纠纷的案例，确认公司存在违规的事实，我爹还处在暴躁情绪中，拒接我电话，打过去就四个字"不用你管！" 这时候我才知道我的傲娇究竟是遗传了谁。 于是只好暗中让我妈把一切合同、协议、通知等等原件保存复印件扫描，发邮件给我。她问我要干嘛，我说我要打官司，她一听说官司二字简直吓个半死，直说姑娘我们没有这个权势啊我们哪打得过上市公司啊。 我说我们是走正规合法的诉讼渠道，不用自己出面的。 她说法律能站在我们这边吗？ 又解释半天之后我实在懒得口舌，只好说，反正目前算下来保守能赔个几十万，要是状况好的话…… 我妈打断我说，打吧，我支持你。 这时候我才知道我的贪财究竟是遗传了谁。 接下来就是找律师。此处要花式感谢我的豆瓣友邻@懒人老猫，互相关注多年其实并未深度交流过，我只知道她写过一些很有实际意义的人力资源方面的专栏，也经常一针见血地发一些相关的广播。这一次因为要替我爹打官司的事情而冒昧豆邮她，她热心帮我大概分析了下状况并且推荐了律师事务所。 2015年4月，我和律师第一次通话基本就确认了合作，后来按照他的指示准备了所有的材料。他真的是非常敬业又聪明的律师，发现缺少材料的时候指导我爹回到原公司以一个看似特别合理的说辞，顺利开出了一份在后来仲裁时非常重要的证明。 对，这个时候我爹已经不再嘴硬而是任我行了……2：1的胜利。 2015年6月提交了仲裁申请，然后我爹的电话就被打爆了。前公司的各种同事、经理、总监一个接一个的过来道歉，我爹问我该怎么办，我说，关机。 其实他不想关机，对方说我们请你回来上班，他就想屁颠屁颠跑回去了。 我说，关机。别让他们找到你，有什么话让他们找律师。 这一次我爹听了我的。 2015年8月仲裁开庭完毕，律师很开心给我电话说，对方公司的人事和律师一问三不知，材料也没备齐，基本上是被我们击溃了，所有的证据和材料他们都无法反驳，不出意外的话，就会按照我国法律规定的金额赔偿。 我开心，我爹妈也很开心。 直到2015年9月中旬仲裁结果出来。 律师说，对方应该是做了什么手脚，仲裁庭认定我爹在这个公司只工作过三年，因为这个半途而废的项目只做了三年，之前的七年都不算。 照这个结果，赔偿金额连原来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我第一反应是，上诉。律师也觉得上诉相当有把握。 但我妈说，我和你爹商量下吧。之前都听你的了，这回让我们自己做主一次。 我说好。 第二天我妈电话给我说，她和我爸决定不上诉了。 她说，有，总比没有强。而且这个结果已经证明对方犯错了，你爹出了这口气。上诉又不知道要扯多久，结果也不一定比这个好，我们俩只想平静退休了。 我说好。 尽管我非常不甘心，跟律师沟通之后他说，那就尊重二老的决定，你就请你爸妈和对方自行约定付款时间吧。 如果故事在这里结束是不是就还算Happy Ending？有遗憾有欣慰但也有苦尽甘来戏份也够足？ 但是他妈的没有。 6 9月29日我妈打电话说，他们俩已买好了去北京的机票，因为公司总部人事说9月30日给他们结算，需要我爹当场签字。 我当时觉得蹊跷，怎么想都不对劲：如果9月30日又发生了什么，那就是要我爸妈在北京呆7天。期间发生什么我真的不敢想。 这真的不是被害妄想。而是我在矿山长大，我爹又在矿企干了三十年，这帮孙子怎么做事的我能不知道吗？ 可他们俩票都买好了，我还在上班。就只好跟我妈说，凡事留个心眼，不要住公司附近。 结果我居然忘了嘱咐我爹了。 于是最精彩的部分来了。 一进公司我爹就迎来了一枚热情的老同事，当年不知道是在狼山还是黑山并肩战斗过的。老同事拍着我爹肩膀说老默这事儿啊我听说了，闹成这样也挺不好的，我让财务去给你准备打款，你把这个字儿给签了吧。 我爹就签了。 他就这么白纸黑字的签了个收据。 在一分钱都没见到的情况下。 老同事说我有事儿先忙哈你和夫人先坐坐等财务给你打款，然后消失了。 十分钟后财务说你这缺个材料得回原籍开，不然没法打款。 原籍离北京7小时车程。此时就算回去也是十一期间，根本开不了任何证明。 我妈哭着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上班，在办公室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爆炸了。 进新公司三个月，一直伪装得特别局促特别贴心特别小绵羊，就这么，毫无征兆地露出了躁狂本性。 而我爹接起我电话的时候异常淡定，坚持认为对方真的只是需要一个证明，要买票回原籍开证明十一之后来拿钱。 我问他，你告诉我，你刚刚签了什么。 他说收据。 我说你复述一遍上面的字儿给我。 他说，今日xxx已收到xx公司因劳务纠纷产生的赔款xxxx元。签名：xxx。 我问，那你收到钱了吗？ 他沉默半天说，我同事不会骗我的。 我真的是气得发抖，大吼，如果一开始就不骗你的话，还会需要打官司吗？ 他说，那怎么办？ 我说先把收据要回来。 过一会儿他电话我说，收据没人说得清楚在哪里，老同事说给了财务，财务说给了老同事。现在午饭时间了，公司一个人都没有了。 我说你让我想办法，然后就挂了。 7 怒发冲冠？血往上涌？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当时的心情，满脑子都是老娘不活了，搭上后半生也跟你们没完了。 我先打给了国安局的同学，问他怎么办，他说你先把你爹老同事的联系方式给我吧，我帮你打听打听。 然后我又打给国土资源部的同学，他给我出了两个主意，但都不能解决当下的燃眉之急，我说无所谓，我爹钱要不回来我也不能让他们好过。你说举报需要什么吧，我特么今晚回家就找材料，我爹电脑里都有。 人生中不是没有过这么窝囊的时刻，却从来没这么姿势难看过，没这么气急败坏过。 同学说，乖，也许对你爹来说是好事，这次他终于学到了教训，以后再也不会轻信别人了。 可毁灭他的信任，这真的是好事吗？ 挂了同学电话我这委屈的眼泪刚准备往下掉，想着亲爹啊有这么坑女儿的吗？我一万块的律师费都付了你着什么急签字儿啊？ 桥豆麻袋？……脑子短路的我终于想到了之前一直很给力的律师。 秒拨过去律师也是一声叹息，说这明显对方是要赖账了。而且已经有收据了的话，你后面再上诉都没有用。 你爹太实在了。 我呵呵。 尴尬的沉默三十秒后。他突然说。 这钱我们不要了。仲裁结果只出了不到两周，9月30日是最后上诉机会，我们可以就直接放弃这部分金额，追讨你父亲没有算进工龄那七年。 当时我就震惊了！ 手机遥控调度，律师直接把起诉书（其实仲裁结果出来的时候他就准备好了，以为我爸妈会上诉，没想到他们考虑后还是放弃了）发给我妈，我妈打印出来去公司总部人事处交给我爹。 此时刚好一点半，总部公司的人纷纷午饭回来上班。 据说是我爹把起诉书递给财务说，你要的证明我不开了，下午三点前我卡里要是没收到钱的话，这钱我就不要了，就直接拿着起诉书去法院了。反正你们还欠我更多。 接着给老同事打电话说了同样的内容。 8 下午三点我妈说收到钱了。 我说你们赶紧出公司打车买票回上海，机票火车票甭管能买什么买什么，赶紧回来吧。 然后我努力镇定，打给两个同学，感谢他们刚刚给我提供的精神支持，问题已经解决，俩人说来北京喝酒吧我说必须的。 然后我又打给律师，跟他再次道了谢，说尊重我爸妈意愿，不想上诉就算了，他们自己拿到钱开心退休就行了。他说拿到就好，好好安慰下他俩吧，估计刚刚吓坏了。 此时手机终于没电，我在楼梯间嚎啕大哭，肺都要哭出来的那种。 9月30日的这五个小时，简直是《国土安全》也拍不出来的跌宕剧情。 可是你知道吗，哭的那一刻我心里想的其实是，我爹有我这样的女儿，真是牛逼极了。 9 拖了这么久才写，是因为懒。 拖了这么久还是要写，是因为看我爹现在每天悠哉悠哉带我妈钓鱼骑行在家打家具做手工艺品，一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样子，一定要写出来埋汰他一下。 还要再次感谢我的多年闺蜜小霜，和踪点剧社的律师学长等人，这些武大法学系的高材生们从我准备材料开始一直到官司结束，一直在耐心给我各种有力的建议与方向。 并且，拖了这么久，教育意义还是有： 一、 不要随便签字 二、 （大部分时候要）相信法律和专业人士 三、 为了在乎的人，该出手时就出手，相信潜力 好啦，爹爹你最牛逼。  查看原文 ? 版权属于作者 商业转载联系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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