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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可染的小清新

 馱夫 2016-02-04

李可染的小清新

2016-02-04 


李可染的巨幅山水总是耀眼璀目。那红遍万里的漫山古树、千帆竞渡的漓江胜境、玉龙动天的昆仑雄姿,直直映入眼帘,震人心扉体魄,大气恢弘之势,直觉得连他的人都是“大”而“远”的。但终究有一天,他的牧牛图会更新你的印象。

那是怎样一番不同的景致呢?牛背唱牧、浅塘消夏、蟋蟀秋鸣、夕阳牧归……不管是水牛、柳树、牧童,还是园林一角、小桥流水、烟雨迷蒙,无不让人感到“真”、感到“亲”。那分明是一曲田园牧歌,淳朴温馨,回荡着童年的回忆、故土的眷恋。



李可染7岁读私塾,13岁拜画门,16岁入上海私立美专,22岁入西湖国立艺术学院,深得林风眠喜欢,后拜师于齐白石、黄宾虹。这样一位少年显才、青年立志,学贯中西、受教于名师的画坛才俊,势必要施展抱负,激扬人生的。他看准了祖国的大好河山,要为山河立传。在行程数十万里,前后4次的全国游历后,他大胆创新,融古典写意予现代写实,赋予山水以鲜活的生命感觉和时代特色,开创了树一代新风的“李家山水”。雄奇险峻的构图、生辣浑厚的笔墨、清新深远的意境,是眼见的意气风发、壮志未满。



牧牛看山图


这样的壮志,目光必是远的,又怎会看得见眼前的如常事物?那么,牧牛是如何走进李可染的视线呢? 

他在一篇《自述》里,如此描述——

1942年后,文委会的工作告一段落,我有较多时间恢复中国画的研究。当时我们住在重庆金刚坡下的农民家里,住房紧邻着牛棚。一头壮大的水牛,天天见面。它白天出去耕地,夜间吃草、喘气、蹭痒,我都听得清清楚楚。记得鲁迅曾把自己比作吃草挤奶的牛,郭沫若写过《水牛赞》。世界上不少有贡献的科学家、艺术家都把自己比作牛,我觉得牛不仅具有终生辛勤劳动鞠躬尽瘁的品质,它的形象也着实可爱,于是以我的邻居作模特,开始用水墨画起牛来。



暮韵图


李可染所指的“文委会”,是郭沫若主持的,从事抗日爱国宣传。在那个年月,抗日是首要任务,文艺亦多为政治服务。在与牛厩为邻、与水牛相望的日子里,李可染想到了鲁迅的以牛自比,郭沫若的《水牛赞》,画牛也就有了托物言志的意思。水牛的温顺、勤劳和他所追求的做人品格相一致,同时他也希冀全国人民发扬牛的吃苦耐劳和坚忍不拔的精神,驱逐敌寇,复兴中华。

李可染的自述直接明白,后世人亦多将此引为他牧牛图的起源。但我想,托物言志是真,牛的“着实可爱”亦是真。对于生性腼腆、多才多艺,会拉胡琴,又会唱京剧的文艺青年李可染(彼时李35岁)来说,画惯了黄钟大吕的山河,可爱的水牛孰几不会引发他作为艺术家的性情之真。



迎春图


何况李可染的天真性情也是出了名的。他的妻子邹佩珠讲过一件事,他们的长子李小可出生没多久,有一天,可染出去办事,一连3天未回。妻子自是着急,等他回来才知他去听戏了,因为戏好,就一连听了3天。妻子大发雷霆,他自知有错,一声不吭,此后再也没有犯过这样的错误。为人父者,竟也痴呆如此,性情一起与宝哥哥也别无二异。及至认错,也如犯了事的孩童,迷途知返。

这样一位情性中人,眼见了水牛的可爱,怎会不起真喜它的心?他开始细心地观察水牛,发现南方的水牛比北方的老黄牛骨骼体态富于变化,宜于用水墨画来表现。对牛寄予的个人情感和民族情感,亦使他把很大的热情付诸于此。



秋林放牧图


1942年秋,李可染的牧牛图首次在重庆举办的当代画家联展中亮相,观者好评如潮,展出之日,画作即被徐悲鸿订购。1944年,李可染在重庆举办个人画展,老舍在《新华晚报》撰文对他的牧牛图大加推崇。1947年,齐白石为李可染的两幅牧牛图题跋或加墨,可见对其爱重之心。

李可染一画牧牛图,就再也没有停止,甚至在1989年画家逝世之年,也从未中断。特别是1984年,他创作的牧牛图,竟达20幅,堪称丰收。在半个世纪的艺术创作中,李可染对牧牛系列作品赋予了浓郁的诗意、寄以了朴厚的深情。 



李可染一生画了很多牛,多到无法统计,他们独特的形式和丰富的内涵,俨然构成20世纪画坛的一大奇观。我国的美术史上,不乏绘牛的作品,像商周有以牛为原型的饕餮纹饰,唐代有韩滉的《五牛图》,南宋有阎次平《四季牧放图》,明清文人画家笔下也有牛的形象,但鲜有专擅画牛的名家,直至近世,牛马等动物形象再度进入画家视野,徐悲鸿、刘海粟、潘天寿、黄胄等人均有画牛作品,然独以李可染作品居多,成为他艺术成就的重要组成部分。



坐听密林噪蝉声


李可染的牧牛图,以四季牧趣为主,多画一人一牛,亦有一人双牛或两人双牛,偶作两人三牛。牧童稚拙、水牛憨厚,两个反差强烈的形象组合在一起,在对比中能协调,画面富于浓郁的生活情趣。牛不紧不慢,牧童漫不经心,颇有 “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的唐诗意境。

那真是一个丰富的世界呵。几枝老梅横空出世,点点红花在料峭的寒风中微笑,牧童在牛背上望得出神,这春意多么令人神往;夏日炎炎,浓荫遮蔽的水塘一角,水牛在歇息,牧童却不见了踪影,只见树枝上挂着两件小衣服,远处水中,隐约可见藏在树后的人影,原来他们在玩水、捉迷藏,这又莫不是另一派诗情;



秋趣图


红叶纷纷,秋风爽飒,几个一袭白衣的小小少年,或坐或立于树下,一改往日的打打闹闹,似在冥想,又像在静听,俨然庄重的秋之诗人,连水牛也被感染了,安卧在一旁静静等待,这才是童年的秋天啊;万物凋零,冬之肃穆,牧童却有自己的游戏,他自顾自地吹着羌笛,在悠扬婉转的牧笛声中,连牛儿都矗立不动,低首闭目,也似沉醉其中,“牧童弄旌笛,清音满山林”,冬之萧瑟也曼妙了许多……



柳溪归牧


杨柳青青,牧童在牛背上吹起了横笛;峰峦翠翠,牧童兀自呆立看起了山群;南国里,山野寂寂,古松旁,牧童寻找着草儿;水塘边,湿气氤氲,蔓草长,牧童骑牛慢慢踱步……李可染常说自己不会做诗。也许农民出身的他,的确秉性腼腆,道德背负重,但他性格里的纯良之真,使他在把目光投向这生活中最平凡的事物时,如常便天然地赋有了诗意。



芦塘竞渡


他又以敏锐的艺术触觉来渲染这种诗意,他稚拙、他留白、他简朗、他泼墨积墨、他浓淡干湿……水墨运用得熨帖舒服,“带燥方润,将浓遂枯”,遂得“润含春泽,干裂秋风”的效果。于是乎,山石树木总有雨后清新,景物画面总有氤氲之气,仿佛吸一口就吸到画中清新湿润的空气似的。那舒朗开阔的时空、简笔神完的造型、光影明灭的线条、细节刻画的精要,便都成其为诗,成其为自然天趣、清明深远的艺术风貌。


在山水巨制中,李可染全力以赴“为祖国河山立传”,尽情营造着黄钟大吕般的壮丽画面;在牧牛小品中,他则陶醉于轻松惬意的挥写,笔墨清新盎然。两种风格迥然的画风系于一人,的确耐人寻味。

不过,李可染的立志在山水是真,牧牛小品抒发性灵亦是真。这恰恰反映出李可染生命情调的两个侧面。

他出身在农民之家,朴实又勤劳,一双鞋子穿破洞了也不肯扔掉,书桌上的毯子都摩破了洞也不肯换,钤印要刻“孺子牛”,画室要叫“师牛堂”,真是要像牛一样勤劳才肯罢休。他的质朴之真、勤勉之纯,在他确立了为山河立传的志向后,便天然地会去追求崇高和严肃。所以,你看他的巨幅山水,在震撼你的同时,总是有迎面而来的道德感染,也伴随着一种压迫。



长征


但他性格里亦有艺术家的天真,他和黄永玉一起看日本相扑,事后必“一边笑得满脸通红,一边做出像极了的动作”,惟妙惟肖之极,直让黄永玉大呼“比现看真相扑有意思万倍”。而黄永玉兴趣起了,也模拟一段程砚秋、言菊朋,必也让李可染笑得喘不过气。

这样一个诙谐幽默的性情中人,在他主攻山水画之后,崇高严肃的东西画得久了,难免总是沉甸甸的,他性格中的天真就需要有一个适当的渠道来表达发泄,牧童和牛就成了很好的对象和载体。



兰亭图


这一题材甚至在李可染人到中年后成为他很重要的感情寄托。雄伟的山水不断升华他的精神,牧童与牛不断净化他的灵魂,在“峰高无坦途”的山水画革新路上,不时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也算是很好的劳逸搭配。

人在轻松的心境下,最是推陈出新。事实也如此,李可染在画牧牛图的时候,心情最放松、最无负担,所以笔墨最大胆、最豪放、最无所顾忌,章法结构也最新奇。因此,李可染的一些笔精墨妙之作,常常出现在牧牛图系列之中。



雨后复斜阳


而这些带有试验性质的、新奇的章法和笔墨又对其山水画创作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李可染的牧牛图经过了一个从忠实于形象的真实,到不拘于形似的过程,不断地提炼概括,简化不必要的细节。他晚年的山水制作过程看似复杂,但呈现出的效果却非常简约,这无疑是他平时不断练习书法与画牛的结果。



千岩万壑


李可染的巨幅山水至今耀眼拍场,尤其是《万山红遍》每每出现,总能以高价夺人眼球,甚至引发一番救市之说。他的牧牛图表现也不俗,但光芒之下,总是被遮蔽。“救市”的人都是力挽狂澜的,是要人仰视的,不知道李可染的牧牛图,你尽可以认为他是这样的人,但知道了,亦看到了他的另一面,你就可以不必仰视,他也是如你我一样,眷恋乡土、怀念童年的游子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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