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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师金针王乐亭教授学习针灸回忆录(2) ——发扬内经“立已”的优良传统

 雪斌158 2016-02-05



    在老师家的门诊部,为病人针灸后记载病历时,要听老师宣讲刚才病人所用穴位,扎了若干支针的数目,将其记录在牌子上。我经常是如实记录,不做提问,除非不知道该穴的名称,或针数与穴位有不符之处。陈震宇大夫来诊所后,记录病历、穴位、针数就由他做了。他很认真,常对一些腧穴的位置提出疑义,对非传统穴位阿是穴总是盯得很紧。如胃肠病,将针扎在了天枢外侧了,肌肉关节痛,将针扎在了大腿的髀关下、伏兔稍上等部位时,陈大夫必问如何记录这些针穴名称及其新的定位,老师边抽着插在特制的木杆长烟嘴上的纸烟,边说“天枢大横之间,大腿正面伏兔上二寸,大腿外侧髀关下二寸”。又笑着说,“你对'阿是’有成见?”“没有,没有。”陈震宇大夫对表哥的反问赶紧辩解。老师说,“我知道,你是念惯了伤寒论的经言,还不懂内经的经言。要知道'阿是’在内经才是原创,《灵枢·经筋》篇叫'以痛为腧’,药王爷孙思邈管它叫'阿是’,你应该看看内经的原始记录,翻书看看吧”。

    现将《内经》和孙思邈对“以痛为腧”和“阿是”的表述对比摘录如下:

   《灵枢·经筋第十三》:“其病当所过者支转筋,筋痛。治在燔针劫刺,以知为数,以痛为腧”。

    《灵枢·五邪第二十》:“邪在肺,则病皮肤痛,寒热,上气喘,汗出,咳动肩背,取之膺中外腧,背三节五脏之旁,以手疾按之,快然,乃刺之”。

    《素问·缪刺论篇第六十三》:“邪客于足太阳之络,令人拘挛背急,引胁而痛,刺之从项始,数脊椎侠脊,疾按之应手如痛,刺之傍三痏,立已”!

    唐·孙思邈:“有阿是之法,言人有病痛,即令捏(应为按)其上,若里当其处(即或〝疾按之应手如痛〞),不问孔穴,即得便快或痛处(即,〝疾按之,快然〞和〝疾按之应手如痛〞),即云阿是,灸刺皆验,故曰:阿是穴也[1]”。

    内经的根据压痛取穴,写得形象具体,它们都是最早应用〝以痛为腧〞的记录,也就是阿是取穴法的记录。因为“以手疾按之,快然”,和“疾按之应手如痛”都有潜台词,其意思是按这里疼痛好些吗?或按这里疼吗?都会有是、否的答复。即,其答复应该是“是”或“不是”;若是而刺之,就是阿是穴。这其实是实践、复述了经言。孙氏讲取穴法时,同样又说,“又以肌肉纹理节解缝会宛陷之中,及以手按之,病者快然、如此仔细安详用心者,乃能得之耳[2]”。这和“以手疾按之,快然,乃刺之”,不是一样吗!只不过未冠以阿是名称而称“以痛为腧”而已。

    若以孙氏之言和经筋篇、五邪篇、缪刺论篇等经言相比,孙氏模糊了经筋篇“其病当所过者”这一用穴的前提、原则,模糊了每一个阿是这一刺激点应属何经、何部位、何经筋?“阿是”之痛在何处、何位置,要具体表述记录。为避免只说“阿是”而忽略每一个阿是的具体定位,应该仍用“以痛为腧”的提法,明确记录痛在何处,要表述、记录“阿是”的准确位置。

    老师又强调说,“药王说阿是,是想将〝以痛为腧〞通俗化,以推广其应用。内经的〝以手疾按之,快然,乃刺之〞,和孙思邈说的〝以手按之,病者快然〞,两相比对,说后者是重复前者之言应该没问题吧”。陈振宇大夫赶紧说,没问题没问题。

    老师说,“我强调'以痛为腧’不是否定用阿是,既是'腧’就一定要记录其准确位置。我很重视腧穴,墙上的全身正、侧、背大照片,是我开业早期点穴绘制,对侧头部,颈部,耳区,和肩胛部诸穴都是用心考证后,才能绘制图上。”老师话锋一转又说,“陈大夫熟读伤寒,深精麻桂之奇功,现在是否已明腧穴之奥秘?内经治病有'立已’之说,是什么意思?”

    陈振宇大夫说,“立已”就是针刺后立即就好了,症状消失了。老师说,它彰显了什么?陈大夫紧接着答复,显示此穴能治此病。

    “这样理解'立已’算对,但又不完全对。要知道,内经有'立已’,还有'不已’之后的'立已’,你读过吗?今天下小雨难得清闲,先给你们留个题目,下次,陈大夫点肩胛部诸穴,濂清点侧头部和颈部诸穴,说明如何取三经用一经,取五穴用一穴。濂清把《内经》拿来,先打开《灵枢·杂病》,你们看看对心痛、腹痛是怎么记录的。”

    《灵枢·杂病第二十六》:

    “心痛,当九节刺之,按,已刺按之,立已;不已,上下求之,得之立已”。

    “腹痛,刺脐左右动脉,已刺按之,立已;不已,刺气街,已刺按之,立已”。

    “这'求之’、'得之’,意味深长。再看看《素问·缪刺论篇第六十三》对五络俱竭尸厥的治疗记录,一刺后有四个后刺法,最后又说要立已。所以,它不完全是仅求立效,'立已’是内经彰显了要为病人解除疾苦而竭尽全力,要得出祛病的腧穴和方法。所以针灸临床医生必须熟知内经讲究求'不已’、'立已’的篇章,不仅仅是一个疗效问题,它更是一种精神!一定要为患者解除疾苦,疾苦不解除就不罢休,就要千方百计地持续工作,这是内经时期治病的优良作风,我们应该将其视为优良传统”。老师的这一席话,陈大夫有点茫然,我频频点头称是。老师接着说:

    “彰显'立已’,体现了针灸医生治病时要有力求速效,要精益求精、治病必有求立已的精神,对此,不仅要知,主要是做。在我的门诊有没有立已的病例!急性扁桃体炎的针合谷和长针刺出血;急性下腰痛的针委中和郄上下的血络放血;太阳放血,针合谷治暴发火眼;中脘、气海、天枢、足三里治脘痛;中脘、气海、关元、三阴交治行经腹痛;哪一例没有'立已’的疗效?你们不是临床印象不深,而是没有'立已’的深刻认识。对于强调针灸'立已’的疗效,有人说这是针灸医生要采儿(这是北京话,意思是要别人说自己有能耐),是江湖(意思是蒙人吹嘘的行为),贬低了针刺时求立效的精神实质。其实医治疾病求'立已’,《内经》中好多篇章都有记录”。如:

《素问·刺热篇第三十二》:肺热病者,……刺手太阴阳明,出血如大豆,立已。

《素问·刺腰痛篇第四十一》:腰痛引少腹控(月少),不可以仰。刺腰尻交者,两髁胂上。以月生死为痏数,发针立已。

《素问·缪刺论篇第六十三》:

“邪客于足少阴之络,令人卒心痛,暴胀,胸胁支满,无积者,刺然骨之前出血,如食顷而已。不已,左取右,右取左”。

“邪客于足太阳之络,令人头项肩痛,刺足小指爪甲上,与肉交者各一痏,立已,不已,刺外踝下三痏,左取右,右取左,如食顷已”。

“耳聋,刺手阳明,不已,刺其通脉出耳前者”。

《灵枢·癫狂第二十二》:狂而新发,未应如此者,先取曲泉左右动脉,及盛者见血,有倾已,不已,以法取之,灸骶骨二十壮。

《灵枢·杂病第二十六》:心痛引背,不得息,刺足少阴;不已,取手少阳。

    “经言的'立已’,只要用心俯拾皆是。用'立已’还可以检查自己用穴是否得当和验证自己的针灸处方。月经不调一律都扎三阴交吗?如因七情所伤,肝气不和而肝郁气滞的经行腹痛,先扎蠡沟能否立止腹痛;因寒湿凝滞而经期小腹冷痛,经色暗红,或有血块时,先取太白能否立止腹痛;经期延后量少,腰膝酸软,头晕耳鸣,气虚两虚的经行腹痛,取三阴交能否立止腹痛;如果得到疗效,你就掌控了这些腧穴的用法。当然治病用穴要有所依,寒湿凝滞小腹冷痛取太白,因其是五腧中的土穴,又是足太阴的原穴,用穴自是无误。先针肢体穴再针腹部穴位,其目的针灸医生要心知肚明。从求〝立已〞而能获真知,对〝立已〞之言,一定要大彻大悟,不要怕什么〝要彩儿〞之说。求立效的〝立已〞,肯定是内经针灸学的优良传统,决不是〝要彩儿〞,更不是〝江湖〞!根据我的体验,有〝求之〞、〝得之〞,〝不已〞、〝立已〞的探求,和〝以痛为腧〞的应用,才发展和丰富了针灸学的腧穴。否则,就没有今天如此众多的有效穴位,你们信吗!读经,不能仅把着眼点放在心痛〝立已〞、腹痛〝立已〞等的相关效应点的针刺腧穴上,要看清它们深层次的意义。以后,你们若有时间、有意愿,不要死背书,对有关内经腧穴的诸层面应详细记录,定要深入研究”。是的,当时作为学生就是只知多掌握些什么穴能治什么病,我们面面相觑,频频地点头。老师接着说“你们还是好好钻研内经吧”。

    回想起这一教导时的情景,在脑海里又泛起了在52年夏天傍晚,和老师出诊治疗急性胃肠炎的事。患者黎某,男性,30岁,恶心、呕吐、腹泻半日有余,曾去诊所诊治服药,现呕吐止,恶心、腹痛、腹泻未解。晚饭也未能进食,因喝茶水都恶心、并干呕不止。针前,因腹痛不止又去排黄色稀便一次,便后,要求赶紧针治,否则恐怕憋不住。老师诊脉检查后,要我给患者扎足三里,并说进针后行捻转法,平补平泻,观神施术。少顷,疼止,诉仍恶心,说咽自己的唾液时还有点恶心。老师令扎内关,手法如前。少顷,恶心止,神安。老师又针中脘、气海、关元、天枢,针后很快入睡。家属招待老师到外屋喝茶,叙述患者午饭后吃凉粉、瓜果过多的经过,以及病后诊病的情况,说患者是中学老师懂点西医是信西医的,但也知道针灸治病快,没想到针灸的疗效这么快这么好。老师又叮嘱了以后的饮食、治疗各方面的的注意事项,直至身体保健。患者醒了,他足足睡了40分钟。老师令先起腹部五针,肢体针稍上提,让患者坐起后,问他的自我感觉,说好极了。老师令拿点热茶,说喝一口试试,患者说不恶心了,老师说,那就多喝两口。少顷,患者说不但没再恶心,感觉肚子倒有点空了。家属开心地笑了。老师令起针。

    在回家的路上,老师说知道什么叫“立已”和它的意义了吧,肢体穴和头背胸腹穴都是针灸学的大舞台,唱好了都不容易,要多用心,多钻研。为此,我想多说两句。我的第二个恩师是针灸内科专家杨济生(当时中医无职称,是他去当时苏联应诊时由市卫生局授予的头衔),曾任北京友谊医院中医科主任,用针刺治病必求立效。如,用外关治铁道部文工团杂技演员颈部的扭挫伤痛,立即减轻,行手法后完全消失。曾用下关穴治好了老妇人的多年的足跟痛,三里治腹痛,三阴交治痛经,都必求立效。所有用穴,虽有腧穴名称也必在其上下左右求索,要有“疾按之应手如痛”或“以手疾按之,快然,乃刺之”。二位老师给我最深刻的印象就是用穴一定要有酸麻胀的反应,穴虽有名也要求索而“得之”。杨老师有一句箴言:扎针别像烧香,往香炉上一插立住就行了。我的感悟是,针刺后必须运用手法,和只要有能求立已的条件,就必定要求,求是为今天的病人求效,为今后的病人免灾。

    现在,我很思念挂在诊室北墙上的那三幅老师亲自点制的人体腧穴挂图,它是恩师刻苦钻研的见证,勤奋工作的见证,也是无穴胜有穴的见证,更是为针灸学发展而奋斗的里程碑。老师,安息吧,我虽已退休,还会为针灸学的发展尽力的,完成您对针灸“可以无惑于天下”的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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