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青年贾樟柯
2007-11-14 14:11:03
原文作者：水木丁 和几个朋友一起去看贾樟柯的新电影《世界》，其中有一个女孩子和他的男朋友，女孩子是个影迷，男朋友则完全是被硬拉来陪太子读书，对电影基本不感兴趣，看什么都有可能睡的那种，《2046》也睡，《蝴蝶效应》也睡，所以电影没开演，就先看到男朋友那张准备安然就寝的脸，说看过《站台》，遭罪一样，一个镜头放在那里，很多人在眼前晃来晃去，怎么能不睡。于是忍不住笑，爱的代价其实就是这么婆妈琐碎，这到颇有些贾樟柯的风格。结果女孩子没和男朋友坐在一起，到是跑来和在不远的我同坐，搞得我俩一整场电影都有些不专心，不约而同得探头去视察那位男朋友到底睡没睡。令我们吃惊的是，105分钟下来，男朋友竟然没睡。于是两个人又不约而同的相视着玩笑，说有进步，有进步……。后来我在网上碰到多年一起看电影的老朋友，抱怨说贾樟柯的妥协，也就恰恰是所谓“进步”的那一些些。接下来关于鱼与熊掌的讨论，则是后话。 这就是贾樟柯和他的电影，被我们这样一些人喜欢的同时，也被很多人所贬低着，同去的朋友大多不喜欢《世界》，完全不顾及我这样的死忠FANS的面子，大声的喊着郁闷二字。我跟在他们后面，其实内心也有些迷茫，因为在《世界》里，我想看到的那个贾樟柯似乎正在改变一些东西。这些东西正是前文中所谓的进步，比如给三明的特写，比如二姑娘父母老泪纵横的脸。它们不足以讨好我的那些同来的朋友，却又让我感到一丝陌生和疏远。那曾经熟悉的洒满小镇的阳光和令人亲切的俗世尘埃已经不见，面对着这个充满诱惑的花花世界，小镇青年贾樟柯，你变了么？ 在《世界》之前，我一直记不住贾樟柯的脸，就和我记不住他的电影里每个角色的脸一样，这一些普通而卑微的人对于我来说，他们是既模糊又清楚的一些存在，就像我身边曾经来来往往的那些身影，他们的故事，有的我会记住并转述，有的我会忘记。但是，他们的脸，却大多湮没再慢慢的岁月里，又或许，是我从来就就没有真的将他们看清楚的缘故。 卑微如蝼蚁的灵魂不需要面孔，小镇上的小偷没有面孔，一站又一站的四处搭台子演出的小镇文工团的年轻人们也没有面孔，尽管他们都曾经那样认真而努力的生活。但是他们无能为力，银幕外的我，默默的坐在他们每个人的命运之外，仿佛看着笼子里的一只只老鼠，忙碌着，挣扎着，我并不同情，也不为他们感到悲哀，因为我会想到，在我的命运之外，如果有人也在注视着我的话，我希望他的目光也是，冷冷的。或许他会记住我的事情，但他的确不必看清楚我的脸，我眼中有的是渴望还是绝望，这都没有关系，如果有一天我离开这个世界，无论我活着的时候，是和小武他们怎样的不同为伍。我知道我将和小镇上的青年们一样，灰飞烟灭，于这个世界上，不留痕迹。 这就是贾樟柯带给我的吧，与其说是为他人的故事的感动，不如说是对自己的冷漠的热爱。用冷漠来诠释冷漠，用卑微来描述卑微。第一次看小武的时候，几乎睡着，但整个电影中最后的那个镜头让我永远难忘，他被拷在电线杆上，他蹲在那里，人们慢慢的围了上来。看了这个电影的很久以后，我在报纸上看到的一则简讯，说一个小偷行窃时被人抓住，拷在了小区前的电线杆子上示众，拷了一夜后，联防队员发现那个家伙，死了。然后所有的报纸都开始评论这件事，于是我想起了小武。那个小偷，连名字都没有在报上出现过。对于这样的一个人来说，这块豆腐大的文章可能就是他生存过的最大的意义。 国人看了他的电影后，总是喜欢不停的在追问，他说了什么。他要告诉我们什么。他们不能理解为什么他的电影会在海外受到赞扬，他们慕名去看他的电影，然后大失所望，因为他们看到他讲的故事平淡无奇，于是他们想，他只是徒有虚名的。而另一些人，虽感到他电影是好的，却并为真的说得出好在哪里，只是拼命的为他的电影找一些意思出来，比如关注底层生活只类，无论怎样，事情总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是我想说的是，当一个人问错了问题，他就不可能得到正确的答案，对于贾樟柯的电影来说，说什么往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怎么说。如果我说有时候说什么就等于怎么说，可能很多人并不能理解，但如果我说，王菲唱的什么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怎样唱歌的，可能很多人就明白了。最好的歌者，只要他开始歌唱，就已经足够，因为他的声音，已经表达了一切。现代人的浮躁，总是注重说话人的内容和结论远远的多于他们表达方式的本身。每个人习惯了被语言的结果所蒙蔽，却忘记了，真相往往藏在表达的细微姿态之中。而悲天悯人的情怀，往往藏在那固定不动的长镜头之中，在那一张张模糊难辨的面孔后。如果你有足够得自信，肯相信你看到的一切，那么你就会明白，你所看到的，正是他要告诉你的，这就足够了。 我也曾以为他的故事平淡无奇，但很多年后，我发现我竟然记得他故事中的很多细节，汾阳的阳光，尘土的味道，庸俗的街道，以及那里生活的人们，我竟然牢牢的记得三明，小武这样一个又一个从我身边走过，我从来不去注意他们的面孔的人，我竟然在《世界》中再和他们相遇的时候，突然有一种久违的亲切的感觉。于是我知道，我曾经被一个叫做贾樟柯的人，悄悄的打动了。其实我从未认真想过他要告诉我什么。我所做到的，只是在他的电影之外，安静的观看。 他也有他的不知所措吧，当《世界》公映的时候，他的话似乎多了很多，但他在我眼里，还是那个小镇来的青年，带着些乡土的味道。他带着他的镜头和小镇青年们一起来到了大城市，每个人都向往着有头有脸的体面生活。于是他们的面孔渐渐开始清晰。面对这个世界，每个人都在忙着学习放弃和妥协，但世界依然大，他们依然卑微，讲故事的人，和故事里的人一样的感到迷茫，我看着贾樟柯的不知所措昭然若揭的出现在他的镜头里，即便这样，也不能讨好那些等着听他讲什么的人们，我和他一样感到有些无奈。他甚至给了他的三明表弟一个华丽的长镜头，使我印象深刻的，是三明那张迷茫而流着泪的脸。于是我想，他放弃的不多，但毕竟也尝试着开始放弃，这让我同道的朋友十分的沮丧，而我，则更愿意把这看作是一个过程，这个世界实在是有着太多诱惑和可能，若我们从没有努力的尝试过去做另一个自己，我们永远不知道，有些东西，其实并不是自己想要的。所以我，还保有一些期待。 小镇青年，你变了么？你们都变了么？那在飞扬的尘埃中颠簸在卡车里的梦想都已经实现并且褪色破碎了么？那在小镇温暖的阳光下潜潜静静萌发的纯真爱情已经枯萎了么？你们在城市街道斑斓的橱窗前经过时，看到自己的陌生的面孔了么？我依然站在你们的世界之外，冷冷的看着你们的命运，你们从小镇来，来到我的城市，你们终于和我这样的接近了，我可以看清楚你们的脸，你们的眼，但我知道你们离我越来越远了。每个人都在追问你们的故事到底讲了什么。我依然不问。对我来说，旁观是我唯一的乐趣。 在《世界》快放完的时候，放映员十分的不耐烦，干了件即不敬业又没素质的事情，提前两分钟把灯都亮了，大概是想这么闷的片子一定是所有人都想早早离去，但是我坚持着赖到最后一秒，才站起身准备离场。突然发现身后坐着两个初中生模样的小女生，一脸困惑的表情，十分可爱。这让我想起了崔健的一句著名的歌词，“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对了，崔健现在变成了FLASH里的红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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