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觉得失眠对一个作者来说是很正常的事,尤其是一个名不见传的九流作者。 ·贰· 在我浑浑噩噩的记忆里,她在我胸前的青蛙口袋里塞入了几张钱币,嘱咐了句什么便转身走了。不知为何,我没有哭闹,我想我当时的表情很镇定:我冰冷地看着她的背影陪着斜阳西下,步伐轻盈又恍惚,发丝被风吹得像章鱼的触角,黏腻具有张力......唯一记不得的是她的眼神,我问和尚这是为什么,和尚说我的母亲也许是一个瞎子,根本没有眼睛。于是我也就这么认为了。 在那个女瞎子抛弃我后,我转身上山摸进了一座寺庙,庙里有一个和尚,和尚给我吃了饭,让我睡觉,睡前我让和尚给我讲一个故事。和尚说:从前有一个小孩进了一座寺庙,庙里有一个和尚,和尚给他吃了饭,让他睡觉,小孩让和尚讲一个睡前故事,于是和尚说,从前有一个小孩进了一座寺庙,庙里有一个和尚,和尚给他吃了饭...... 寺庙矗立在一座小山头上,靠附近居民上山所捐的十方供禄维持生活,我无数次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怀着虔诚的心跪在佛陀座下忏悔,听着和尚吟唱着《般若波若波多蜜多心经》,又无数次看见他们出了庙门便露出富有劣根性的笑脸,和尚的吟唱也恰然而止。如此反复。 ·叁· 故事真正的开始是在某天,在我的无意抬头间:我恍然看见一朵白莲花在行走。 我伫立在原地良久,那莲花却化成了一个女孩跪在蒲团上。她在泥塑的佛像下默默祈祷,我站在她身后,对着优美的背影惆怅若失。 那晚我依然无眠,和尚说她也许只是一个过客。 我说:为什么我们总抓不住过客。 和尚脱下鞋子,闻了一下,皱眉道:真臭。 ·肆· 打小起我身上便有一块玉,和尚说那也许是家人留给我的礼物,等待着有一天依靠这块信物重归于好。而我听了和尚的话后只见过“信物”两次,第一次我把它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之后在山下的地摊上看见一堆这样的信物;第二次把玉取出来扔下山。 然后我对和尚说:我要入佛门。 和尚说:原因。 和尚说:时机未到......在我这儿当和尚是要交三百块钱报名费的。 接触写作也是在那时候,我无意接触一个名为“作家排行榜”的东西,并深受其害,认为写作莫过于一份高雅又赚钱的职业,挣钱就能离开这寺庙,从此我开始把梦里的飞翔与现实的攀爬一一记录下来,但排行榜上一直没有我的名字。 ·伍· 我开始把那白莲花似的少女描写下来,以此来散发我无处释放的思念,时间长了便发现我的思念在文中已经描写得没有新鲜感,我便喝酒来采集灵感,灵感够了就写文章,文章写好就投稿杂志社换取微薄的稿费,稿费用来买酒。 所以你会看见我随时随地地睡着,再睡醒,每次醒来我都会承受巨大的空虚,一种想找出口却找不到的感觉。我开始在山脚下寻找那个白莲花似的女孩。而当我在茫茫中寻找她的时候才明白,区区五百年的等待能化解的也只是阿难的承诺与悟空的戾气,对我,差矣。 日落黄昏时,我遇见一迷路老妪,在确定自己不是在行伪善的情况帮其找到她所在的旅馆。 她说:好心人,多谢你了。 我想了想,说:我什么也没做过。 到了旅馆,我把老妪送进房间,我仔细观察才发现,她的眼神不好,明明睁开了眼睛却看不到路似的。 我问:您年纪大了,一个人出来的? 她说:不,我女儿陪我来的。 寺庙后面有一座孤坟,没有墓碑,也没有杂草。 听和尚说那是他年轻时的一段姻缘。原先这寺庙有师徒三人,只因与世俗纠缠太多,导致寺庙只剩他一人,与世俗纠缠因一女子,然此女死后不给墓碑,当是个因果报应。 ·柒· 晚上,我与和尚盘膝而坐,数着漫天星斗。 我说:我看见她了。 和尚说:明天她们自会上门来。 次日,醒来,佛堂正厅作者那位老妪与那位少女,一老一少,一美一丑,一秀丽一枯老,对比鲜明。 老妪说:他来了?他的玉呢? 和尚说,在此。他拿出我小时扔掉的那块玉,中间明显有裂纹。我还看见少女的脸色一喜,她对我笑了笑,但我预感到事情的不妙。 老妪说:是你,你是我儿子! 我看向和尚,和尚点头:这块玉我早就替你捡回来了,其实它是独一无二的。 少女抢先说:我是你妹妹,比你小两岁...... 我恍若雷劈,一瞬间我看到了蟒蛇咽下蛇蛋、鳄鱼吞下小鳄鱼、老虎咬死幼崽......天地倒转,日月无光。 清风明月,夜凉如水,树叶轻响,野猫乱窜。 我依然失眠。 我对和尚说:我怎么才能睡得着呢? 和尚说那女子在佛门搔首弄姿让我动凡心,下辈子不管是属于什么业她都会伴我一生。解决办法只有把她杀了,而令我没想到的是摆在我面前的真的是少女的尸体。 我闭上眼默念“阿弥陀佛”,那少女的尸体在我面前一放十五天,从清香到腐臭,从娇艳如花到满脸生蛆,胜雪白衣被被尸虫拱烂,内脏被秃鹫啄食,双眼凸出眼眶,然后爆掉,我听见她灵魂夸张地惨叫,听见她骨头被腐蚀的声音...... 直至她血淋淋的手搭在我的肩上,我推开她,却睁开了眼,看见慈悲肃穆的佛陀。 ·拾· 听进门来听佛说经的施主说,在和尚庙的对面多了一座尼姑庵,只有一老一幼。 我从床下拿出小时的衣服,从青蛙口袋里翻出那几张已经有了几个泛黄虫眼的钱,给了和尚。 和尚说:你终于放下了,也算不负我佛慈悲。 此后,我睡得很安稳。睡梦里,我看见老和尚驾鹤西去,仿佛带着七彩圣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