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女包养记
本期配图选自插画师Joanna Wedrychowskar的作品，背景音乐是许嵩的《半城烟沙》 1. 为了这个故事我一夜没睡，和一个许久没见的女人磨了很久。她说你准备把周围人都搬上荧幕还是怎么着？写写写，不怕被灭口啊？我说，你送上门儿就不能怪我了，你和小军的事儿我马上写。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预感你迟早要火，真写出来他能不能看到啊？我说，大概，也许，能吧。她说，那你写吧，但有个条件，在故事里我要叫“任真”。我说，行啊，那小军呢？她说，小军就叫小军。 2. 我和任真一块儿混的初衷，跟我和瑟斯一块儿混的初衷差不多，我就想知道跟我不一样的人他们怎样生活。任真的爸爸是个暴发户，她过的日子我想都不敢想，整天什么都不用干就有花不完的钱，她经常把她淘汰的旧礼服裙，旧包包给我，大部分都九成新，那时候我才二十四岁，一点骨气也没有，我觉得认识个有钱的朋友挺好，上哪儿都不用花钱，能去很多自己根本不可能去的地方，比如五星级酒店、会所、温泉行宫之类的，特长见识。 3. 不要以为我会毫无节操的去做富家女的狗腿和跟班，任真性格直率，讲义气，给人东西也不会居高临下。她如果跟你合得来，说话办事会让你很舒服，也不会到处炫耀她对你做了什么，总之，是个难得的朋友。她是我当时认识的女人里，唯一一个剪短发的，那年头全民哈日韩，流行的是梨花烫，螺蛳卷儿，和丸子头。她留短发相当好看，显得整个人很棍气，我喜欢棍气的女生，而且她乳沟和手腕上都有纹身，眼睛又细又长超迷人。她很能喝酒，但不吸烟，说吸烟会有口气，说明她还是很爱惜自己的。好点儿的酒吧都是她带我去的，介绍很多人给我认识，遇到比较乱的男生就说这是我妹妹啊你们别搞她！ 4.有一阵儿她心情特别不好，说她爸老骂她。她妈早就跟她爸分居了，她爸在外面不止一个女人，我知道这种故事情节非常老套，但生活就是这么老套啊，她爸嫌她不学无术，帮不上生意的忙。她爸越说她混得越厉害，那也许是她人生里最低潮的时候，跟爹吵架又跟男朋友分手，不是正儿八经的男朋友，是个有妇之夫，我见过两次，年纪比较大，挺有气质的，感情的事儿说不清楚，我只能说我不喜欢老家伙。她频频约一帮人出来K歌、喝酒，闹完了就带我去飙车，飙完去河边聊天儿。她特喜欢跟我聊天，因为我捧她。人都是这样的，越低落越爱听奉承话，我那时在外企上班，一个月才五千块，就在她面前叫穷叫苦，她听我这么说会觉得自己过得还不错，为了她开心我挺愿意这么做，朋友嘛，她给我那么多东西，我能回报她什么呢？ 5. 有一天她神神秘秘的说带我去个地方，我就跟着去了，还有她几个有钱的女朋友，有两个年纪大的已经结婚了。那是我第一次去夜总会，里面跟KTV差不多，唱了一会儿，领班叫进来一排年轻男孩，都是二十来岁年纪，统一的白背心黑裤子，体操运动员似的站姿。我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其他几个女人指手划脚的挑，任真一动也不动，她晃着一杯酒，眼神空空的。姐妹们催她挑，她抬手指了指最边上一个一直垂着脑袋的男孩。 没错，那个男孩就是小军。
6. 后来任真跟我说，缘分这种事儿由不得你不信，随手一指的事儿，她连小军的脸都没看清。这种场合质素好的都被安排在离客人近的中间位置，丑的笨的新来的才站在边上。小军坐到任真身边，低眉顺眼看着桌上的酒瓶。任真肆无忌惮上下打量他，神色冰冷的像是观摩一件兵器。我们都没想到随手指来的男孩长这么好看啊，鲜灵灵的，一双桃花眼，典型的校园白马的样子，所以任真喝了口酒笑了。问他：新来的啊？他嗯，闷闷的。任真说你这么不情不愿的，怎么玩儿啊？他抬头冲她笑了一下，两只眼睛雪亮……说实话我混成三观奇正但随时可以歪的怪胎就是因为见多了不想见的事，一个看起来这么纯情的男孩出来做这种事，对我的价值观造成了毁灭性攻击，我猜任真也很震惊，但她不表现出来。 7. 大家也没说什么话，音乐很吵，就瞎喝酒玩骰子，散场的时候，另一个女人买的单。任真从钱包里拿了一千给小军，问他，让你们跟客人走吗？可以去吃宵夜吗？他笑笑说，当然可以。我陪任真去车库拿车，他在门口等我们，换了他自己的衣服，白衬衫休闲裤。上了车，任真问他：小军是艺名吧？他说：身份证上就叫马小军。任真很诧异：出来干这个用真名？小军明显有点不悦，问任真：请问怎么称呼您？任真笑，你可以叫我哈尼、达令或者宝贝儿，都可以啊，别叫大姐就行。小军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得先跟你们说清楚，我不陪人睡觉。任真一脚刹车，差点把我们甩出去，她回头死死盯着小军，指着自己的脸问，麻烦你看清楚一点，我如果想找男人上床，需要花钱吗？小军礼貌的笑笑说，不好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任真气急败坏的踩了油门，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大概要出事。 8.果然，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任真最大的目标就是睡了小军。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叛逆，一开始她或许什么都没想干，但小军说了那样的话她就特别想睡他。还有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她闲啊！人一闲就很难控制自己的欲望。她疯魔了，还故作清高，或者我这么说吧，她最大的目标不仅仅是睡小军，还要让小军主动睡她。她在勾搭男人方面是比较自信的，长这么大也没失过几回手，只有小军对她不冷不热，彬彬有礼的保持着距离。有次她特别生气，喝醉了在酒吧砸酒瓶发脾气，说，一个出来卖的他牛逼什么啊？！古代人啊！卖艺不卖身？问题是，他有什么艺可卖？她有个女朋友也挺喜欢小军，去夜总会玩的时候把这话告诉了小军，任真再去找小军，他就不怎么愿意见她，任真只好对领班施加压力，小军来了也对她爱答不理，她喝多了用胳膊绕他脖子，脸往他脸上蹭，他当我们面使劲推她，任真拍他的脸问：你有什么可牛逼的？小军默不作声的挣扎，很突然的流了眼泪，任真一下子慌了。 9.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回去路上对她说：你要真喜欢就大大方方交朋友，干嘛老跟人犯呛？她说，呸吧，我喜欢他？我说，不喜欢就算了呗，别一口一个“出来卖的”，谁都不容易。她不说话。我说，你还看不出来吗？马小军这个人自尊心强，你这样没戏！她说，自尊心强还干这个？我看不惯他装。我说，他装什么了？他要随便跟人开房，你会这么上心吗？
10. 任真开始认真的跟小军做朋友，隔三岔五捧他场，但是很克制。那年小军才二十岁，很单纯，后来熟了聊天，小军问任真是不是二奶。任真乐坏了，说，难怪距我千里之外，我给你的每一分钱都是我自己的好吧？小军问你干什么的啊那么有钱？任真想了想说，也不能说是我自己的，是我爹的，咳，我爹的就是我的呀！她问小军为什么不找份正经工作，小军说我还上学呢找什么工作。小军说了他是哪个学校的，真把我们惊着了，任真问，那你是有多缺钱啊？小军笑笑。任真问，你到底为什么干这个？小军说，第一，这个工作在晚上，不耽误上课，第二，来钱比较快。 11. 小军是我们在大学里一定会喜欢的那种男生，话不多，有礼貌，笑起来像一把熨斗，能熨平你心上所有的皱褶。长了一张稚嫩的脸，言行又很深沉，这样的男生谁不喜欢呀？但爱情里有人懂得远观，有人喜欢什么就不顾一切的想占有，任真属于后者。在这场追逐里，小军就像一只待捕的小兽，眼明心亮不上套，他不肯要任真买的礼物，有次任真特别生气说，你怎么不知道好歹呀？小军说，姐，我是真缺钱，你要真想帮我就多开两瓶酒吧。 12. 小军挣钱基本上靠陪酒，有时候看他那么喝心里特别难受。人就是这么狭隘，那些长得不好看的男孩你看他们喝死也不会动情，还觉得这是他们的选择，自己拿来贱不能怪别人，但小军不一样，你看着他糟蹋自己会心疼，你会觉得他那样的男孩就应该穿着白衬衫，手里拿几本书，在校园里安安静静的飘过，什么都不用干，就很美好。有天晚上，小军喝多了，在任真车上吐，他特别尴尬，一直捂着嘴说，对不起对不起。任真也不顾脏，搂着他哭了，说，小军要不你别干了，你要多少钱我给你还不行吗？小军说，姐，我不卖。任真说，小军，我喜欢你，咱俩好吧。 13. 我们也不知道他俩算不算好了，任真每天去接小军下班，有时候一块儿吃宵夜，有时候直接把他送回学校。白天，小军坚决不让任真去学校找他，任真说，我们俩见不了光还是怎么着？像我这样漂亮的女人开辆好车去接你多让人羡慕呀！小军笑笑，他不喜欢吵架，话不投机不接茬，但是很倔，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问任真你俩睡了吗？任真说我这次玩的是灵魂你不要那么低俗好不好？ 14. 处了一段时间小军和同行不知怎么起了冲突，几个人打他一个，打得鼻青脸肿。任真知道后带了一帮人去闹事，差点把夜总会砸了，开这种场子的老板都有背景，后来还是任真她爸找人帮忙摆平，为这事儿她爸大发雷霆，差点跟她断绝父女关系，小军也不能在那干了，消失了好多天。任真找他找疯了，后来跟我说，人啊，一定不能爱上跟自己缘分特别薄的人，就像两只蜘蛛在平行线上不小心勾住了丝，没有任何交集，就靠那根丝牵着，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丝会断，所以更怕它断。 15. 不久之后的一个晚上，小军打任真电话，任真飙车到学校门口，一见面死抱住不放，说，马小军，再玩失踪我杀了你！小军轻轻揽住她，拍她的背，任真说那一刻他就知道小军对她没感觉，我问为什么啊他明明抱了你，任真说，那个拥抱不是爱情的力度。上车后小军问她，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任真说，喜欢你啊！小军不说话，任真抹着眼泪说，但你并不喜欢我。小军不说话。任真说，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就让你叫什么都行别叫姐，你尊重过我吗？小军说，我特别尊重你，也特别信任你。任真说，但你就是不喜欢我。小军说，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对我好？任真说，因为我贱！小军沉默了许久说，我找到新工作了，以后要出台。任真说，你敢，我杀了你！小军说，我缺钱啊。任真说，我有钱啊。小军说，那成，你当我第一个客人吧。任真问，行啊要多少？小军说，看着给。 16. 任真说，那一觉睡得她终生难忘，因为完事后小军哭得特别伤心，任真记得自己也哭了，但是没有眼泪，她一直抱着小军。天快亮时，她做了一个决定，她对小军说，以后你跟我好，我给你钱。小军说，我需要很多钱。任真说，我有很多钱。然后两个人进行了一场诚恳的聊天，任真说了她家的破事儿，说她恨她爸，从小特别孤独。小军也跟任真说了他家的破事儿，说他六岁的时候父母出了交通事故，他姐姐高中毕业嫁了个杀猪的，靠摆肉摊把他养大，供他念书。任真问，那现在呢？小军说，我姐姐病了，我姐夫跑了……
17. 这是一个单身女孩“包养”一个单身男孩的故事，那年任真二十五岁，花很多钱“买”了一个男朋友。除了任真，我们都怀疑过小军是骗子，我觉得这种韩剧里才有的情节不应该发生在我们身边。任真和小军在一起一年半，直到2009年小军的姐姐去世，正好小军大学毕业，俩人跟谈生意似的谈现在和未来。任真问他，你还愿意跟我好吗？我可以送你出国读书。小军说，我不愿意。 18. 跟小军分手后，任真病了一场，打电话一直哭，说爱小军她把她整个人爱空了，以后怎么办才好。我说，这是你这辈子干的最蠢的一件事，还以为自己很伟大！12年我到北京出差，任真仍然没找男朋友，在她爸的资助下开了个公关公司，干得风生水起。再谈起小军，她似乎平静了许多，“不管怎么样，他改变了我。”她在星巴克晃着手里的咖啡杯，眼神空空的，跟当年在酒吧晃酒杯的姿势和神态一模一样，只不过眼前的她长发披肩，着装得体，短发叛逆女孩的影子被忧伤洗净。我问，你恨小军吗？任真说，一点儿也不。我问，那你有他消息吗？她摇摇头说，一点儿也没有。 19. 又过了一年，任真跟我说，小军往她银行卡里打了二十万块钱，那张卡她以前丢给小军用，没想到他把号码记下了。然后她转发了信息给我看。小军：任真，我们的相识那样不堪，谢谢你爱我，谢谢你救了我。现在我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欠你三十万，始终放在心上，从来不敢懈怠。任真：小军你现在过得好吗？你还在北京吗？小军：挺好的。任真：你有女朋友了吗？小军：没有。任真：我也还一个人。小军：哦。任真：小军我想你，你想我吗？小军：当然会想起。任真：你真的从来没爱过我吗？小军：没有。任真没有回。小军：你是我生命里最不愿意回忆的部分，但也是最温暖的部分。任真没有回。小军：忘了我吧任真，祝你幸福。 20. 我说，任真你别哭，你俩的事儿总算完了。任真问，他为什么说我是他最不愿意回忆的部分呢？我说，他的重点应该在后半句，人总有一些自己无法面对的过去，却要靠那些日子里的温度取暖余生。我问任真，你到底为什么那么迷恋小军？任真说，我喜欢他的平和冷静，宠辱不惊。我说，那是因为他不爱你。 21. 任真，我不知道你是否满意我写的故事，它或许都不能算是个故事，只是我的一些记忆碎片。我想对你说，在我心里，你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女人，坦荡，仗义，你对小军人生的意义不仅仅是给了他一段爱情，你帮了他很大的忙……但是我们帮助别人不是为了毁掉自己，我希望你忘了小军，好好的生活，你值得一个爱你的人，对你好的人。我和你一样希望小军看到这个故事，但我并不希望他回来找你，因为我懂爱情从来就不是施舍或感恩。我只是想他知道，他曾经错过了一个多么好的女人，这个女人爱他爱空了自己。 22. 还记得那一年，我们在三元桥那谈理想吗？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你说你的理想就是努力让小军爱上你，而我的理想很牛逼，我要成为一个牛逼的编剧，让走散的人们都在荧幕里相遇。 23. 任真，我再跟你说一次，你跟马小军已经永远的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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