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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常州多才媛，而莫盛于张氏，蓋翰风先生琦有四女，长女习英，字孟缇，有《淡菊轩集》三，纶英，字婉紃，有《绿槐书屋集》四，纨英，字若绮，有《餐枫馆集》，次为姗英，字纬青，有《纬青遗稿》。纬青年甫三十卒，故遗稿仅此，为其弟仲远观察曜孙所编辑，刊入《宛邻丛书》者。余观闺媛之诗，大率咏物抒情，清婉绮丽之作，独张氏四姊妹皆能取法汉魏，力争上游，繇其擩染家学，而同室姊弟又互相观摩。虽《纬青遗稿》独少，而所谓灵幻幽邈，慷慨悱恻，亦有足传者焉。女史适江阴章氏，余近辑《江阴丛书》，故先付之梓人云。光绪二十三年丁酉四月金武祥。
吾第三女珊英，字纬青，既殁之六年，其弟曜孙裒其遗稿，订其伪误，缮写成帙，余披阅再三，不知涕之何从也。珊英年十二三即学为诗，余奔走乞食，岁恒一归，不过留数十日，儿女有问字者，心辄喜，然不得常授书，偶一讲说大义而已。岁甲戌九月，余自豫返里，珊英年十九，出诗词请益，行间有奇气，甚异之。其年十月，余仍游豫转至京师，凡十余年不得归，而明年珊英适江阴章政平，踰六年生子。道光癸未，余以知县分发山东，明年甲申，眷口自南来，而珊英以其年七月疾殁，年甫三十。伤哉！回忆甲戌九十月间，夜分篝灯，谈说古今，评骘文字，姊弟五人环余左右，心甚乐之，孰意此数十日间，遂成永诀。今其姊妹其弟均在前无恙，而珊英独澌灭，不可复见，何父子之缘如是其薄也！此虽庸庸者，犹将痛念之，况吾珊英耶。其诗多哀怨之音，时有疵类，欲存其真，故不加删润，惧其久而散佚，刻而归之政平，俾授其子，使知母氏之泽焉。道光九年八月二十六日阳湖 张琦。
古今体诗
舟行即事 一片绿阴里，轻舟荡碧波。林梢斜日淡，山半白云多。 远浦渔师唱，遥岑樵子歌。最怜明月上，双桨镜中过。
七世族祖青岩公《冰雪吟》有限“雨丝、风片、烟波、画船”作句首，“溪、西、鸡、齐、啼”作韵脚者，以其难，效咏一首。（庚午） 雨晴新涨碧前溪，丝柳垂垂日渐西。风叶舞馀飞白鹭，片云生处唳天鸡。 烟迷远浦山如湿，波漾轻舟草正齐。画槛独凭帘半卷，船歌声里暮鸦啼。
雨后窥园偶成（辛未） 乍看檐溜歇崇朝，曲曲回廊傍小桥。岸草萋萋春已尽，池荷脉脉涨难消。 风回波影依前皱，雨过花容分外娇。迢递湿云犹未去，阶前积水渍芭蕉。
梦至深山 一片烟霞里，群峰映碧天。轻舟度层壑，飞鸟度前川。 野草迎春发，山猿傍树眠。青松迷古道，击棹竹林边。
曙色催啼鸟，晨霞隐隐红。白云笼曲岸，翠柏倚遥峰。 依约清池月，飘摇远寺钟。野花春满地，蜂舞绿阴中。
又绝句一首 点点归鸦带夕曛，晚峰高倚万重云。 暝烟笼树千层湿，新月垂钩一曲银。
月夜歌 冷月皎皎兮映回廊，白云淡淡兮雁南翔。 高飞且鸣兮声凄凉，微风渐起兮侵罗裳。 疏星摇落兮凝清光，阹下重帘兮隔严霜。
不寐 不寐更阑后，凉风拂我衣。钟鸣残月暗，星隐曙光稀。 砌下惊虫语，林间乍鸟啼。晓来烟雾重，红日影迷离。
长歌（光兄玨十五而亡，忽忽十年矣，春日追忆，聊寄哀情，时嘉庆壬申三月也。） 露溥溥兮晓寒轻，春寂寂兮百鸟鸣。竞芳菲兮花满庭，风细细兮云冥冥。 启罗幙兮双袖冷，仰穹苍兮愁思生。长不见兮如参商，视归鸿兮思我兄。 魂兮魂兮何不来，与世辞而远行。归蒿里兮还无期，伤死生兮怆我情。 情恻恻而无穷兮，思绵绵而抚膺。复仰天而大恸兮，恨无香以振灵。 怅迢迢而不返兮，泪沾袂而常凝。陟高堂而晨省兮，恍肩随之形影。 睎精爽之或接兮，邈潜灵之遐屏。神惚恍而驰越兮，风悲凄而常警。 目幻暝而倾想兮，追平素而悲哽。步深阶而凝眺兮，惧迷空之暗尘。 倚层槛而临远兮，惟漠漠之愁云。观浮霞之散绮兮，若绡衣之羽人。 奠尊酒而挥泣兮，若流泉之纭纭。悲渺渺而莫睹兮，无言挹而伤神。 瞻神宇之寥阔兮，俯重泉之幽逈。履堂隅之遗迹兮，抚文窗之馀景。 草萋萋而湮没兮，灵飘飘兮未省。岂浸远而悲损兮，意烦菀而弥永。 凄风起而日暮兮，枭鸟啸乎孤城。诵悲歌而未彻兮，五内摧而欲崩。 览楚些而增唏兮，涕纵横而无声。乏文石之通幽兮，悉情景于九京。 觅方士之神术兮，睹形影乎蓬瀛。叹人生如薤露兮，日月驰而心惊。 借渊云之妙笔，写肠断之哀诚。无班谢之博才，情郁结而未明。 天河耿耿兮，玉漏频频。掩绣户兮下重闉，剔银灯兮展素茵。 鹃啼月兮何纷纷，惨惨凄凄兮不忍闻。
纳凉三首 画槛晶帘卷，流莺绕翠桐。蜘蛛临暝织，菡萏映堤红。 花影留池水，钟声带晚风。倚栏吹玉笛，月上小桥东。
何处砧声急，遥林杜宇呼。笑持垂柳带，争钓碧池鱼。 竹影飞蝙蝠，桐阴唱蟪蛄。凉风吹白露，点点湿轻裾。
明月清如水，苍筤疏影横。夕花香鬓薄，玉露葛衣轻。 细草盈阶嫩，流莺点水明。小窗帘半卷，风急咽蝉声。
览先兄遗翰 蛛丝锁雕檐，虫网结翠幙。芳草何萋萋，西风晚来恶。 象管已狼藉，遗句久零落。旧箧委清尘，空庭生葵藿。
忆先兄二首（癸酉） 十年空怅望，泪眼不曾晴。盈尺梧桐树，秋来已作声。
秋风摇碧草，寒雁数声悲。不忍登高望，凭栏双泪垂。
雨后泛舟二首 柳岸拂清泉，溪花笑客船。萍疏风动钓，叶落鸟争蝉。 秋燕穿篱语，沙鸥贴水眠。棹回罗袖薄，暗暖暮云连。
双桨摇秋色，渔樵归渐稀。彩云凝落日，细浪弄斜晖。 鸂鵣衔鱼舞，蜻蜓点水飞。不知谁氏女，歌扇映秋衣。
舟次晚眺 白露滴秋水，寒星映碧天。云深遥积翠，月皎远沉烟。 野景迎峰出，孤松枕石眠。蓬窗帘半卷，何处拂湘弦。
秋雨（甲戌） 凉风帘幕吹，疏雨芭蕉滴。莎鸡渗且鸣，芳草萋已碧。 衰杨欹舞迟，晚蝶寻栖急。秋云流不尽，秋景无颜色。
烟锁短篱花，云笼长堤树。微风拂袖来，秋燕穿篱去。 暝色递秋声，桐叶洒秋雨，湘帘终日垂，阶下寒螀语。
别诸姊妹（乙亥） 落日催征棹，相看涕泗流。迎风牵翠袂，何日问归舟。 杜宇岂无意，浮云不自由。含情耿不语，肠断下汀洲。
秋雨 花寒帘不卷，枝冷鸟犹栖。蝶倦寻芳翅，荷凋浥露衣。 石池新涨满，小径湿红稀。无事教鹦鹉，闲庭昼掩扉。
病后不得家信（丙子） 强对菱花映绮疏，萧萧短发不胜梳。望残锦字一行雁，目断秋鳞尺素书。 小鸟有情犹惜别，落花何事亦黏裾。谁怜病客深憔悴，滴尽铜龙午梦馀。
赋得萤远入烟流（丁丑） 暑色望中收，遥空积翠浮。萤和微月上，烟趁晚星流。 照水时低影，迎风欲暂留。竹林深处好，切莫近帘钩。
海棠（分韵得翠字。戊寅） 曲阑干外春光媚，雨馀睡起娇如醉。罗袖低垂浅淡红，舞裙轻曳玲珑翠。 羞随桃李斗春光，不向春风洒清泪。莺啼燕语总无情，匆匆狼藉东君意。
枫（庚辰） 遥山锁苍翠，秋色入霜枫。已夺霞裳艳，还翻锦帐红。 背风飞蛱蝶，倚日笑梧桐。莫道临江晚，曾移汉殿中。
芦 一夜西风冷，江芦瑟瑟秋。雪翻溪鹭失，月动浪花浮。 烟景迷前渡，疏枝拂钓舟。只因怜岁晚，诗思满汀洲。
誌梦（辛己） 乡关望不极，离别日已久。不尽倚闾情，空馀泪盈袖。 东风滞归鸿，离思苦相逗。飒飒北窗风，迢迢水添漏。 转辗不成眠，遥夜长如昼。霜天啼杜宇，淡月下窗牖。 虹桥在何许，缥渺不能渡。嫦娥怜寂寞，指点虚无路。 朦胧云雾起，倐忽百馀里。不闻风涛声，归心静如水。 扶桑标旭日，浮霞散罗绮。廻看半掩扉，依旧苍筤里。 绣闼尚依稀，屏开篆缕微。帘栊鹦鹉报，阿弟笑牵衣。 连袂趋瑶阶，承欢出锦帏。■尼晨报喜，灯蕊夜悬辉。 寒梅灿东阁，话雨西窗宿。新茗沦龙团，琼芝泛苍柏。 日暖画堂前，飞觞醉倚筵。椿萱同介寿，姊妹各披笺。 酒酣携紫佩，飞花点衣袂。散步下阶墀，风细鸟声碎。 草色漾新痕，松风拂深翠。流连心神怡，此乐不可再。 云烟倐渺渺，惊雷堕天表。肃然动魂魄，曙色横窗晓。 乡国杳何之，帐冷残灯小。似闻慈母语，絮絮犹未了。
不寐（壬午） 万籁长空寂，闲庭独倚阑。霜天翻匹练，冷月漾晶盘。 梦绕乡关远，魂飞古渡寒。天涯回首处，秋思白云端。
七夕吟（癸未） 银河静兮夜寂寥，天孙渡兮鹊为桥。鼓羽翼兮清影乱，联翠尾兮横清霄。 停玉杼兮罢冰绡，掷金梳兮佩琼瑶。 拂霓裳兮雾毂，驾青旗兮采旄。闪金支兮挚电，御兰泽兮风飘。 月纤纤兮横眉，山隐隐兮垂髫。舒浮云兮缟袂，明疏星兮珠翘。 助幽韵兮桂蕊，叶芬情兮凤箫。 恍神光之离合兮牵翠袖而魂销，诉离思之无尽兮天气郁而云交。 曙风起而欲归兮心震荡而神摇，睹芒芒之列宿兮若旁览而心劳。 何流光之闪闪兮想眄睐兮游遨，招摇转而欲下兮河鼓澹而将消。 洒清泪而呜咽兮散微雨之萧萧，情惨惨而蕴结兮光黯黯而无聊。 眩浮光兮旭日，静清霄兮横飙。散琼壶之沆液，起赤诚之仙标。 何分离之甚速，判云路之遥遥。 计离踪于日月兮，拟亿兆之纤毫。稽晷度于天上兮，准千载于崇朝。 积离愁于璇宫兮，望皇穹之恩昭。耿精诚而孰鉴兮，隔大夏与商郊。 岂关河之万叠兮，漾一水之迢迢。非波涛之呼洶兮，杭一苇而容刀。 徒凝注而目语兮，魂欲越而难超。嗟神灵之无益兮，慨仙心之郁陶。 审聚散之有定兮，虽天上而难邀。况人世之离合兮，何必思竭而神挠。
梅花曲（甲申） 寻芳莫妒先春色，瘦损琼枝耐霜雪。冻缀梢头叶未抽，朔风冷气砭肌骨。 九十韶光一瞬间，廿番花信凭谁识。寒葩烂漫璨朝曦，绿萼扶疏凝夜月。 常邀竹影伴黄昏，未许幽香入瑶席。忍寒因欲报春晖，不管生绡与词笔。 亭亭莫是罗浮仙，海飙吹落坠人间。火齐不夜光常满，珊瑚碧瑾辉相联。 忆昔西池开绮筵，琼浆玉液不论钱。双成吹笙遏云烟，凌华曼舞何蹁跹。 峨峨四座婵娟子，文彩铢衣七宝钿。馔是仙胎脯灵兽，自起调羹为母寿。 不知窗外侍女嗔，暗卷珠帘碍长袖。凤钗划皱琉璃屏，一摘尘寰不计春。 十八风鬟微动处，天花簇簇散如云。半面妆成最媚妩，轻盈肯作回风舞。 不教寂寞逐风尘，盈盈只合凌波去。流到仙山识仙路，依旧冰魂返瑶圃。 君不见，融合天气百花时，浓桃艳李竞芳菲。花压阑干蜂影乱，蝶翻轻粉燕争泥。 燕泥落尽春光寂，蜂蜜成时花事非。残香剩粉飞如絮，始信昆明劫灰语。 那堪漂泊在天涯，琼宫早证菩提树。迢迢海上空凝贮，尽日问花花不语。 可怜一例笑东风，不解红颜即黄土。
词 《纬青词》一卷，见《小檀栾室汇刻闺秀词·第四集》。
《纬青遗稿》一卷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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