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长安 (五) 十一 道不同 两个星期之后,陈见夏已经慢慢跟上了振华讲课的节奏。一开始是有一点点不适应,毕竟振华的教学水平和教学进度与自己原来的初中之间有天壤之别,但因为她有了足够甚至过分的心理准备,真的开始上课之后,反倒没有预想中那么艰难。渐渐地,见夏和班里的同学也熟悉了起来。自然,所谓的熟悉也不过就是陈见夏知道对方叫什么,对方也知道陈见夏是谁,可是彼此之间还说不上几句话。 连沉默寡言的余周周都有从初中一起考入振华的朋友作伴,可惜陈见夏还是形单影只。原本她应该与同是外地生的郑家姝关系熟络一些的,然而郑家姝还是会找二班的另一个外地女生一起吃晚饭,并不会跑来主动与陈见夏说话。 郑家姝的成绩在一班排在倒数,与见夏的处境刚好相反。何况人家刚住进宿舍的时候也曾经热情地拉拢过她,是她自己好巧不巧地被李燃拖累,爽约又不解释。 陈见夏在宿舍走廊里碰见郑家姝都会觉得有点尴尬。她也不是不曾在水房洗衣服时跟对方搭讪两句话,得到的却都是酸溜溜的回应。 在郑家姝看来,陈见夏是一个成绩很好、心气很高、努力想要摆脱自己的外地生身份的自私鬼。即使在这样的班级里垫了底,她也是曾经初中里面的第一名,谁都有自己的骄傲,她绝对不愿意去巴结陈见夏。 在于丝丝的举荐之下,陈见夏做了班里的代理生活委员。这个吃力不讨好的鸡肋职位,见夏本来毫无兴趣,她甚至觉得于丝丝的热情举荐有点不怀好意——“见夏住校,管理班级比较方便,而且她一看就很会过日子很会干活,成绩又好,俞老师我觉得她很合适。” 旁边同是住校生的、原本有点跃跃欲试的郑家姝同学,听到这句话,脸色迅速阴沉了下来,不咸不淡地看了见夏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开学第一天就经历了太多,原本这一眼能够让以前患得患失的陈见夏辗转反侧好几天,但是事到如今,她竟然也能一眯眼睛当做没看见。 和李燃夜游之后,两个星期过去了,这中间爸爸给自己打过一个电话。见夏轻描淡写,没有提及自己摸底考试的成绩。她听到妈妈在那边遥遥地喊了一句,让她别出门乱跑。 还有一句,要是跟不上就回县一中。弟弟开学了,功课特别紧张,当姐姐的也不关心关心。 那一瞬间,陈见夏嘴唇一动,差点就把自己的名次报了上去,却被她自己生生忍住了。陈见夏那天晚上在和李燃分别之后,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想了很久,觉得自己不能“这样”下去。 努力学习获得的成绩却被用来当做和家乡所有眼皮子浅的亲人朋友们抗争时候的论据。那么她哪怕爬得再高,也能被他们一伸手就拉下来。 所以她要改变。从拿着成绩单报喜或报仇的举动开始改变。 陈见夏的生活就这样寡淡地继续着。 振华迎来了88周年校庆。她坐在体育场的看台下,人群汇成的海洋带着语言的海浪声一波又一波地袭来。陈见夏是生活委员,这个职位还有一个称呼叫做劳动委员,她要拿着大垃圾袋随时准备帮忙清理打翻的可乐罐和全体起立唱国歌时撒了满地的可乐。 她没有时间和心思欣赏。她还没对这所学校产生除去敬畏之外的感情,实在没法从一声声的礼炮中阅读出归属感。 上午的仪式结束之后,同学们都离开运动场去吃午饭,准备下午的班会。陈见夏被俞丹要求留下来带领几个班干部简单打扫一下战场再离开。 其他几个班干部就是于丝丝、李真萍和另外两个男生——一个体育委员、一个小组长。四个人谁也不喜欢干脏活,所以于丝丝带着大家一起在看台上聊天。 “我听说今天看台上坐在校长旁边的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大作家,还是斯坦福的客座教授呢。”于丝丝伸了个懒腰。 “可不是,我听我那个负责迎宾的师姐说,今天来了好多名人呢,他们都紧张得要死,生怕摔了盘子跌了碗。”李真萍也附和道。 两个男生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聊天,一边在两个女生旁边踢瓶子玩。中午的太阳仍然有些毒辣,见夏左手提着黑色塑料编织袋,右手捡垃圾,一不留神就沾了满手的酸奶,在指缝间黏黏的,恶心得她想吐。 偏偏这时候手机竟然响了起来。 清脆的铃音打断了另外几个人的交谈,有一个男生看到了看台上方弯腰捡垃圾的见夏,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赶紧三步并两步走上台阶说,我帮你吧。 台阶下面的李真萍就忽然大声喊道:“哟,献殷勤啊。” 三个人开始哄笑,那个男生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瞧着见夏也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就蹦了下来,大家又笑闹成一片。 见夏一直木着一张脸。她本就没期待于丝丝她们会给自己一条活路,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浪费力气。她扔下垃圾袋,用还算干净的左手伸进白色校服口袋里掏出手机,却没拿住,手机从台阶上一路磕磕绊绊地跌下去,摔到了于丝丝的脚边。 见夏心里一慌。这下子肯定都摔出花来了,妈妈会骂她的。 手机还在顽强地响着。于丝丝弯腰捡起来,盯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默不作声。 “你的电话。”于丝丝脸上的表情颤巍巍的,在笑与不笑之间来回切换,倒像是抽筋。 见夏尴尬地走下台阶,从于丝丝手中接过手机。 橙色屏幕上,“李燃”两个字跳来跳去,像于丝丝脸颊上的青筋。 陈见夏走上台阶,远离了那四个人,站到垃圾袋旁边去接电话。 她侧脸对着护栏外的一片荒地。余光所及,李真萍掩着嘴带着笑不知道在说什么,其他几个人饶有兴致地侧头听,陈见夏用膝盖都能猜到她说的是什么。 李真萍不是第一次这样说了。 见夏知道女生的小心眼有多恐怖,因为她自己就是个小心眼。李真萍在走廊被李燃吼过一次之后,内心郁结得不到抒发,只能通过迂回的方式来报复。陈见夏和分校借读生小痞子之间的情愫在新组建的陌生班级里面是非常好的谈资。连见夏自己也是通过前排的陆琳琳得知的这一八卦。 那个夜晚绮丽的灯光和老旧的犹太餐厅纪录片,都在惨白的青天白日之下失色。好像那些美好的心思和心跳声都是夜游的鬼魂,遇见阳光就烟消云散。陈见夏甚至有些恨不得她从来没有认识过李燃。 是预备铃声救了她。陆琳琳狂轰滥炸一番之后,很不甘心地转回头去上课,而陈见夏则伏在桌面上好长时间才爬起来。 “我真的没有什么……男……朋友,”她连说出这三个字都需要很大勇气,“真的。” 同桌余周周显然并不关心她的这番剖白。 “嗯。”她点点头,以示自己听到了。 脆弱的陈见夏瞬间以为余周周是因为自己有个恐怖的神秘男友而对自己敬而远之了。 直到她听到旁边传来不大不小的冷淡声音。 “你要是真有一个痞子男朋友,就应该马上让他码一群兄弟来校门口堵住嚼舌头的女同学,”她顿了顿,加大音量说,“然后,挨个扇耳光。” 陈见夏看到陆琳琳的后背轻微地抖了一下。 陈见夏再怎么希望成为一个内心强大的人,距离这个最终结果之间也还是需要漫长过程的——这一过程本身就足够她趴在宿舍床上哭好几场了。 所以这之间李燃给她发了几条短信,她都没有回复过。清者自清这四个字好像专门为她准备的一样。 然而他还是打来了电话,手机还就跌落在了于丝丝和李真萍的眼皮子底下。 “喂?” “怎么回事儿啊你,给你发了好几个短信你都不回。” “我……”陈见夏也没想好到底应该怎么和李燃解释,“我前段时间手机坏了。” “扯吧你就。” “你什么事儿啊,没事儿我就挂了。我们老师让我带人打扫看台的卫生,忙着呢,我不好偷懒。” 见夏都没等李燃回答就按了挂断键。 李燃打过来,她是有点开心的,可惜连她自己都不允许自己开心。陈见夏把手机揣回口袋里,都没有勇气去看看那几个本来应该被她“带领”着打扫卫生的人在说什么。 她的右手几个手指都快被干透的酸奶粘连在一起了。陈见夏心一横,想要赶紧离开这毒辣的日头,索性手也脏了,不如大刀阔斧地做劳动好了——她不再小心翼翼,干脆什么东西都直接用手抓,使劲儿往垃圾袋里扔。 就在陈见夏低头捡一个已经被踩得黏在水泥台阶上的香蕉皮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了一声语气凉凉的怪叫。 “哟,陈见夏同学,你们班主任让你带领着打扫卫生的人呢?他们都穿隐形斗篷了吗?” 十二 陪我出去玩 见夏顾不得捡香蕉皮,吓得赶紧回头看。 不是被这声怪叫吓的。是李燃。李燃现在可不能出现,虽然清者自清,可也不能因为有自净能力就可劲儿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啊。 陈见夏猛地起身,束着马尾的皮筋却忽然崩断了,她披头散发,领子也是歪的,被太阳晒得满额头油光和汗珠,右手掌心黑漆漆一片,要不是一身雪白的校服,跟拾荒者也没太大区别。 李燃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目光就转向了台阶下面的四个人。 “你俩是不是男人,让个小姑娘自己顶着太阳捡垃圾,自己在台阶下面站着说闲话,上辈子是碎嘴老太太投胎转世啊!” 那两个男生明显是吓着了,被李燃这样揶揄也没能给出什么反应。振华成绩好的男生大多都以方程式和圆珠笔为武器,台下这两位自然是把兵刃都落在了教室里,此刻手无寸铁,奈何不了四肢发达又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李燃。 于丝丝的脸却比明晃晃的正午日头还要白。 李真萍明显还在状况外,上次吃过了李燃的亏,这时候也不敢硬碰硬,只能小声嘟囔。李燃懒得听她唠叨,骂完了人就转向陈见夏。 “你们班主任就是让你带领这几个人打扫看台?你倒是让他们干活啊!” 见夏嗫嚅着,看向李燃的眼神里又是委屈又是为难。 李燃也意识到自己横插一杠子,看似是打抱不平了,实际上会让陈见夏很难面对自己的同班同学。可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摆平这种状况,直言不讳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错的是那四个人,为什么好人要憋憋屈屈的,什么世道。 李燃抢过陈见夏手中的黑色垃圾袋,大步走下台阶,直接塞到了一个男生手里:“拿着,愣着干吗,谁把你摁暂停了吗?干活!” 那两个男生应该是被他吼傻了,二话没说,甚至都不曾为了自己男人的面子而争辩两句,拿起垃圾袋就开始默默地捡垃圾。 而于丝丝,自打李燃出现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用一种空洞的目光紧盯着他,脸庞周围萦绕着苍白的光辉。她原本长得就有点黑,但是黑得匀称而健康,此时的样子却有些陌生了。 直到李燃像没看见她一样,走过她和李真萍面前将垃圾袋塞到那个男生手里,于丝丝才像醒过来了一样,目光幽幽地盯在陈见夏脸上两秒钟,然后转身就走。 “丝丝你去哪儿啊!” 李真萍才不要留下来任人鱼肉,忙跟着一起跑了。 事情的结果就是两个男生因为性别原因吃了亏,打扫了整个看台,而陈见夏则被李燃揪着去了主席台下面的洗手间里洗干净了满手的污泥和酸奶。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儿啊?”陈见夏一边甩着手上水珠一边问。 她倒没有像李燃所预想的那样担惊受怕——陈见夏虽然胆小,不爱惹事,但也不是傻子。她早就得罪了李真萍和于丝丝,虽然自己并不很清楚为什么。 她和她们之间的隔阂可不是像电视剧或者小说里面一样,只要敞开心扉谈一谈,或者见义勇为救个美什么就能够轻而易举地消弭掉。这样的孤立和为难在未来只会越来越多,她忍让只是因为她没有力气闹大而已。 不过既然李燃闹大了,也不过就是破罐子破摔。哪怕这四个人一回到班级就开始大肆宣扬陈见夏的痞子男朋友跑到看台上欺负同学,那又怎样呢?李燃没欺负她们之前,她们也没停止这样编造。 “我们班下午要办个傻×班会,我想撒谎装病翘了。所以问问你要不要出去玩。” 陈见夏两只手垂在胸前,微张着嘴,造型像一只脑残的松鼠。 “你问我,要不要、跟你、一起,翘一整个下午的课?” “对啊。” “李燃,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更配得上你的朋友了吗?”陈见夏面对他的时候,口齿还是伶俐许多的。 李燃有点好笑地看着她,“没有了,我觉得咱俩最配得上。” 他自然不知道陈见夏心中有鬼。 也不知道一班私底下小范围流传的那个痞子男友的故事。 陈见夏脸红了,从脖子一路红到耳根。 “我、我可、我可配不上你。” 陈见夏转身就要跑,却被李燃拎着领子揪了回来。 “真不去?说好了带你转转老省城和老城区。” “不去。当时又没说一定要今天,怎么能翘课去。” “下午又没有课!” “集体活动怎么能不参加?” “哪儿来的集体啊,你们集体的垃圾让你一个人打扫,你倒还挺积极。” 陈见夏说不过他,甚至觉得奇怪。明明应该是自己更有道理的,他一个翘课的坏学生怎么就能每次都说得她哑口无言?还是说,自己所立足的那些道理,其实本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牢不可破? 种种念头一闪而过,陈见夏仰头看着李燃的脸。刚刚还喧闹的运动场此时已经空空荡荡,李燃的轮廓嵌在背景的万里无云之中,清澈得让她晃神。 “跟我出去玩。” 他看着她,就用那种眼神看着她,不知怎么,胡搅蛮缠中,竟然带着几分祈求的意味。 像只狗。像只叼着项圈乞求主人的大狗。 见夏的心漏跳了一拍。 “我不去。” 她撒腿就跑,都没谢谢他帮自己教训了那几个欺负人的班干部。 跑到体育场大门口,见夏才停下来,喘着粗气往回望,李燃还站在主席台的阴影之下,形单影只的,视野中一个小黑点,竟然有点可怜。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们怎么可能做朋友,还是离远点比较好。陈见夏的直觉告诉她,李燃是另一个世界的人,那个世界里面有陈见夏所不懂得的一切,甚至也许更洒脱更精彩——然而她一旦尝了甜头,哪怕一丝丝的甜,都能腐蚀了她脆弱的堡垒。 见夏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还是掉头慢慢地回班了。 illustration by 林艺 十三 可惜不是我 陈见夏在看见俞丹的时候还是有点心虚的。 李燃在看台上的所作所为,不知道有多少传入了俞丹的耳朵里。 然而俞丹只是一如既往地站在讲台前,带着微笑,复读机一样夸奖了全班同学,参加了一上午的庆典,又要负责打扫卫生,筹备班会,大家真是辛苦了。我们真是个团结的集体。 见夏不由有些失望。 陈见夏在被于丝丝举荐成为劳动委员之后,每天要第一个到班级来开门锁,晚上要监督完值日,最后一个离开锁门。而一班又以过分精明的书呆子居多,开学大扫除的时候,五楼的水房因为水压不足而停水了,她一个人提着水桶跑到一楼去换水擦地,上上下下那么多趟,除了楚天阔一直在帮忙,其他的男生竟然能够视若无睹。 她早就不是对老师的表扬嗷嗷待哺的一年级小学生了。但是她还是寄希望于俞丹能够说两句公道话,改变一下这个一人干活全班享福的局面——她又不是美国高中生,做学生干部还能给高校申请加分——劳动委员干那么多脏活又不能换取高考加分政策,她凭什么每次都坐在那里听“大家辛苦了”这种屁话! 陈见夏木然地听完了一通换汤不换药的表扬,然后所有人在楚天阔的指挥之下开始搬桌子搬椅子,为班会清场地。 陈见夏的书桌塞得很满。她既然拿着班级钥匙,每天必须最后一个走,索性就在教室自习到很晚,直到收发室大爷来赶人。因此她将大部分练习册都放在了学校。她和余周周与其他人一样将桌子放在地上拖着走,桌腿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俞丹难得地皱了眉头喊大家停下,要求所有人都必须把桌子抬起来。 见夏犯懒,不愿意把书都掏出来搬运两次,就和余周周一同勉力抬,没想到桌子一歪,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周围有善意的哄笑声。余周周和她一同蹲在地上捡。陈见夏有些尴尬,因为李燃的 CD机和自己的爱华随身听都被塞在最里面,掉出来的时候自然就砸在了书堆的最上面。旁边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这随身听我小时候也有”,她窘得赶紧伸手将随身听捡起来塞回到书桌。 而这时,于丝丝不解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在她背后。 “陈见夏,这是我的CD吗?怎么在你书桌里?” 周围有几秒钟的安静,然后议论声像潮水一般涌过来。 陈见夏还蹲在地上,抬头看的时候,周围围着的人即使眼神不善,嘴唇明明也没有动,那么,那些嗡嗡的、让人脑袋发晕的讲话声,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 陈见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抓起随身听一把塞进了书桌里。 这个举动怎么看怎么可疑。 眼前不远处,于丝丝微黑的面孔却明亮而无辜。 “我没有别的意思,见夏你别误会,”她略带微笑,讲话时眼神却恳切而坦荡地看着所有人,“只是我也有个一样的索尼 CD机,前两天不小心弄丢了,刚刚看到你的就没过脑子脱口而出了,你别介意。” “什么别介意啊,你弄丢的时候不是急得要死吗?见夏,这是你捡的吗?怎么你捡到了也不问问有没有人丢东西啊!” 旁边的李真萍显然没有于丝丝的演技高,这种毫无理由的责怪让见夏一股火冲上天灵盖,但是周围人早就忽略掉了李真萍这股莫名其妙的冲劲儿到底是为什么,纷纷忙着用好奇的眼神看见夏。 “这是我自己的。” 陈见夏努力用平静的声音回答。 “你!”李真萍眼睛一瞪,被于丝丝拉住了。 “别这样,是我不好,我的 CD机开学就带过来,军训第一天放在教室里转眼就不见了,急得要死,看到你的就激动了,没事没事,大家搬桌子吧。” 没有人动,没有人希望这场戏就这样结束,而于丝丝也深知这一点。 陈见夏也知道。 俞丹恰巧在这件事发生的前一秒踏出门了。楚天阔走过来,带着温和的笑意。 “怎么了?”他看了看对峙中的几个人,目光扫到见夏,顿了顿。 “她捡了丝丝的东西还不归还!”李真萍很大声地说,“或者根本就不是捡的!” “Sony 又不是只产了一个 CD机,别人为什么不可以有一模一样的?你家门口挂着 Sony的牌匾吗?”余周周忽然在旁边平静地说,见夏心中一暖。 “要不要脸啊你?”李真萍就像于丝丝手里的一杆枪,只是此刻不知道应该对准陈见夏还是余周周了。 “好了别吵了!”楚天阔难得地收敛了脸上的温和,李真萍被他喝止,憋得满脸铁青。 陈见夏早就本能地感觉到这个 CD机和于丝丝有着莫大的牵连,她本就有点怕于丝丝的演技和阴晴不定,现在对方既然敢这样来势汹汹,肯定想好了万全之策把她拖下马。 她没有办法自己讲出CD的来历,那牵涉到水面下的李燃,如果真的闹到俞丹那里去,她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一个小痞子,送了她一个 CD机,而两个人之间实际上是光明磊落的——说出天边去也绝对不会有任何人相信。 但是还好,还有楚天阔。 他当时是在场的,李燃把 CD机给她的时候,楚天阔和于丝丝都是在场的,他们三个人围着讲台写学籍卡片的时候, CD机就躺在第一排的桌子上。只要他转身对于丝丝说一句,他见过这个 CD,陈见夏没有捡或者偷——只要一句就够了。 楚天阔的确是朝见夏微笑了一下,转身要对于丝丝讲话。 于丝丝却抢在楚天阔开口前微笑着堵住了他的话:“班头,这件事情是我不对,李真萍太冲动了,她也是因为知道我丢了东西有多心疼才这样的。那个 CD对我很重要,有特殊的意义。但不管怎样我和李真萍都不应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为难见夏,是我欠考虑。” 于丝丝在班里的人缘一直很好。陈见夏也曾经在医务室被她“热情对待”过,虽然这种热情当中含有极大程度上的敷衍和试探,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像陈见夏一样敏感自卑,于丝丝也不会像轻视见夏一样轻视所有人,所以她在一班是非常吃得开的。这一番话大气又诚恳,陈见夏眼见着周围很多人都露出了赞赏的表情。 她却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甚至比刚刚李真萍气势汹汹的血口喷人时还要危险一万倍。 见夏惊惶地环顾四周,发现连楚天阔都缓和了表情,只有余周周眯起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是,陈见夏,你还是把 CD机拿出来,让我看一眼,好吗?” 于丝丝笑得极为温柔和善。 “我的CD 机上面刻了一朵玫瑰花,因为我的英文名字叫 Rose,这个大家都知道的。我不是怀疑你,你别误会。只是既然由于我的失误,这个尴尬已经造成了,我担心如果不明不白地结束了,反而给你造成不好的影响,不如就在这里把事情了结了,大家看到你的 CD上没有这朵花,谁也不会到外面乱嚼舌根,我是为你好,你觉得呢?” 果然。 陈见夏的心直接沉到了湖底。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个CD机的模样,放在怀里摸索了很久,李燃擦了许久的划痕,还有那朵玫瑰一样的雕刻。 她死定了。 正如于丝丝的眼角眉梢,每一分笑意都明明白白地写着三个字——去死吧。 然而她的说法无可挑剔,全班都屏气凝神地看着他们。楚天阔拧着眉毛,担忧地看着见夏,刚要开口讲话,就被李真萍的哑嗓子打断。 “对啊,不是一模一样的,证明给大家看啊!” “那倒是,这样最简单。”陆琳琳的大众脸出现在见夏视野中。 这种笑话陆琳琳是不可能不找个雅座从头看到尾的。 那种找不到来源的议论再次像浪潮一样包围了她。周围每一道目光都被陈见夏收进眼底,上午被李燃教训的两个男生带着一脸讥诮在旁边上蹿下跳格外起劲儿。 她的心冷得像掉进了冰窟窿。 陈见夏的脑子已经不转了,她们要看热闹,就看个够好了。 她弯腰低头去书桌里拿CD机,却被人抓住了袖子。 “你这种做法很侮辱人。” 余周周抓着见夏的袖子,冷漠地看着于丝丝。 “如果我现在说你偷了我的钱包,让你把书包和身上所有口袋翻个底朝天亮给所有人看,还说是为了还你清白,你乐意吗?报案的也是你,判案的也是你,有点过分了吧?” 见夏满脸通红地看着余周周,眼泪在眼圈里转了好几圈,忍着没有落下来。 “周周!”有人出言阻止。见夏知道是余周周的朋友辛锐,担心余周周也被牵扯进去。 陈见夏扯开了余周周的手。 其实这样就够了。 这个狗屁班级,这个狗屁学校,她一秒钟也不想待下去了。 她朝余周周露出了一个近乎诀别的笑容,然后掏出 CD机递了出去。 李真萍上前一步要接,被陈见夏一巴掌打在手上,直接拍了下去。 “把你的脏手拿开。”陈见夏冷冰冰地直视着李真萍。李真萍张张嘴正要反击,望进陈见夏冰霜般的眼底,吓得收了回去。 见夏将CD 机递到了楚天阔手上。 “班长,”她毫无感情地说,“你主持公道吧。” 楚天阔微微蹙眉,然而见夏将 CD交上去之后就垂下了眼睛,没有理会他关切的目光。 他叹了口气,低头随意地看了看 CD机。 “上面没有什么玫瑰花。于丝丝,这不是你的东西。” 于丝丝的笑容第一次有了一丝裂痕。 “不可能!”李真萍倒是第一个叫出来的人,她直接跳起来从楚天阔手中夺过了 CD,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查看,甚至还对着阳光转着圈地仔细端详。 见夏这时候才忽然想起,这个 CD机,是李燃自己的,不是那位“表姐”的。 她那天被李燃折腾了好几回,气得要命,忙着安抚,忙着不被同学围观,所以干脆就把调换 CD机的事情给忘记了——当然她巴不得要忘记,否则也不会把它塞在书桌最里面三个礼拜动也没动过。 陈见夏怅然。老天爷总归还是给她留了一条活路的。可她没感觉到这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终于,李真萍放下了CD机,失落地望着于丝丝,将 CD递给她。 于丝丝在手中摩挲着CD,沉默半晌才转过来望着见夏,眼神里不仅仅是陷害没有得逞的惊愕和恼怒,更多的竟然是一种悲哀。 不过见夏没工夫理会。 她看到周围许多人失望的眼神。 他们不是对见夏有什么偏见,他们只是想要看热闹。 真可惜她不是个小偷。 陈见夏在于丝丝构陷她的时候都没觉得如此灰心,却在这一刻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疲惫。 她上前两步从于丝丝手中拿回 CD,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班级。 (未完待续) 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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