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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记:如果墙会说话

 新华书店好书榜 2016-02-14

说起搬家,应该从我这些年印象颇深的一部贾樟柯导演的《二十四城记》说起,一个从北方迁移到四川的飞机工厂,因为特殊的历史原因曾经一度辉煌让人骄傲,而当改革席卷而来时工厂也暴露出了很多现实的问题:工人收入微薄,排放物污染严重,曾经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集体遭遇中年婚姻危机。整部电影贯穿着一个又一个工厂里的工人的独白,他们语言朴实,情绪平淡,似乎所有因时代动荡而带来的改变与苦难都与他们无关,他们说的是自己的故事也似乎是他人的过去,他们只是神情时而忧伤地讲着他们的青春、他们的迷茫。电影看完我泪流满面,因为在中国,电影里这样的新城区变化数不胜数。

小时候住在湖北应城长江埠的制盐工厂,以前是军区大院,大部分人是因为“下放”或工厂招工从城市、农村搬家至此,爷爷就是在那个时候带着妻小从武汉搬到这里。当工厂渐渐被改革湮没时,叔叔们都慢慢离开这个工厂小镇,再次搬回武汉,而我们家和三叔家留在了这里,一直到今天。

工厂大院很大,聚集了五湖四海来的人,普通话、武汉话、孝感话、当地话都有,每次上学的时候都特别骄傲,好像我们和当地的小朋友有许多不一样。我们家位于大院四楼的两室一厅,和很多大城市的小孩子相比,我们家算宽敞不少,我有自己独立的房间。每到暑假,我总是搬到竹床上面写作业、看电视、吃饭,竹床是一个家的夏季必需品。除了偶尔有蚊子,伴着夏夜的轻风和青蛙的叫声入睡是最值得回味的美好时光。

直到今天我还一直怀念那些和小朋友们一起在竹床上看星星的夏夜,星空照亮了城市的角落,星星点点有点儿模糊却又异常美丽。这是我15岁之前的第一个家。初中那年经历了第一次非正式的搬家,其实也就是搬到前面一栋新房子里,依然在同一个小区,走路大概5分钟。可当我睡在新房子的第一晚竟感到莫名的悲伤,或许这样的变动是一种告别,与过去无忧无虑生活的告别,与陪伴我成长的那间老屋告别。某天晚上我跑回去看我生活了10来年的房子,然后关上门便再也没有回去过。

从离开老家的这间房子,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搬家吧。大四那年打包了所有的东西一个人去上海,走之前和武汉的几个朋友吃饭,说,兄弟我走了,多保重。可是这一走,竟是10年。那年我的体重才60公斤,10年过去了,虽然按照一年一斤的额度增加到70公斤也还好,可是每次早上醒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还是会想,是多么大的勇气让我放弃生活多年的城市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呢?

我一直相信每一间房屋都有着它的灵魂,或多或少你也许还曾与这房屋的灵魂碰过面,别害怕,我说的是下雨天屋外要搬家的蚂蚁,房间内因潮湿掉落的墙皮以及旧时门廊檐下的燕窝,家门外的鸟巢,郁郁葱葱的植物,仿佛一切都在告诉你,一个家是要有柴米油盐有烟火气,有朋友有爱的人,有下班回来为你亮着的灯,有清晨起来熟悉的味道,哪怕只是清新的空气也一定会有所不同。

没有来上海前很羡慕书本里或者是电影里石库门的老房子,《花样年华》里的木质楼梯,每走一步都有咯吱咯吱的声音,你可以闻到邻居家做饭的味道更可以听到嬉笑怒骂。因为持续的雨季,屋子总是潮乎乎的,养只小狗种些植物,日常生活靠周边的外卖和便利店,喜欢看电影到深夜,有时一个人喝醉,偶尔会约会却从来不留人过夜,可是那样的房子应该终究不算是一个家。

来上海10年光阴了,搬家的次数不算少。在上海生活绝不是你想象中或电影书本里描述的那样,高额的房租几乎能分掉薪水的一大半。大部分上海的房子都有公房,一个楼梯旋转上来有很多住户,邻居阿姨对陌生的年轻人都很好奇,但如果你是外国人或者在高档写字楼上班她们就会对你另眼相看。邻里之间通常不大往来,混个脸熟后偶尔见面也只是微笑一下,这些反而让我怀念起小时候的左邻右舍,放学回家早了赶上家里没人,便跑到隔壁阿姨家看看电视喝瓶汽水,逢年过节谁家做了好吃的还不忘记给邻居们拿点儿。在今天,这些几乎都成了记忆,关上门,便是自己的世界。

10年内我搬了很多次家,说来有些丢人,每一次搬家都是因为感情。仔细想想,一段感情决定了两个人的居住,这里面其实包含了一个有趣的定律:如果你和本地人恋爱,几乎不太存在同居的情况,哪怕有也是少数,你们各自有独立的空间和环境,不会轻易选择一起生活,因为那意义太过重大;而对于像自己这样外乡来上海的人而言,一旦恋爱很快就会选择同居,分手通常也就意味着搬家。

有朋友笑话我,如果见到我大量采购宜家用品时便能猜出我十有八九正在分手期。其实一个人住并不需要太多东西,但我实在想要看到家里摆满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尽管有时候这是一种自我安慰。要一张好床,起码有一个沙发,朋友来了可以聚会。还要一张桌子,能够趴在上面写作,偶尔做饭聚会。每一次都是这样充满期待地买,却每搬一次家就毫无眷恋地将它们丢在那里,故作轻松地离开。

同居过也独住过,住过老式的公房、酒店公寓也住过老式别墅。

那年冬天,上海真的很冷,7年的感情走到末路。最冷的时候要一个人去找房子,找了三四天还没有眉目,后来朋友木头陪我一起找。因为预算内的价格几乎看不到像样的住所,最后决定要追加预算找一间舒适的房子,然后激励自己好好工作。就在那个冬日的午后,我们在上海富民路巨鹿路附近见到一位60多岁的中介老大爷,那附近一带聚集了很多老式房子,同时也有风情各异的咖啡馆、餐厅以及一两家独立书店。“位置很方便,转过这个街角就到了。”老伯伯边走边耐心地跟我们说。

进到一个大的铁门,墙上的门牌上赫然写着“蔡元培故居”,当时我和木头都被吓了一跳,两个人愣愣地互相对视了一眼。虽然正是1月隆冬,但这座小小的院子里还是有很多植物郁郁葱葱,一栋栋老式别墅排列,蔡元培故居现在作为博物馆也并列期间。

要出租的房间位于三楼,一推开门就能闻到一股旧旧的腐朽的味道,家具破旧,洗手间在屋外,房间面积不算小,我站在阳台上,冬日有点儿冷冷的阳光正好照满了整个阳台,外面是萧瑟的树,看得出在夏天应该是非常茂盛。我知道,这就是我想要的房子,在梦里,在大学的书里,在不断反复的记忆里。

对于刚刚结束一段感情的人来说,只想尽快搬家开始自己生活的念头仿佛是一种独身逃亡,从一段变旧的感情离开进入一间更加陈旧的房子,如果墙会说话,必然也会记得我那时默然的心情。

很快借钱付了定金很快搬了进来,全部换了新的家具,慢慢地,从家徒四壁变得有些家的样子了。

我一直以为,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搬家,同时也是我长大后第一次有了买房子的想法。就像是没有根的树,我有些厌倦了这样居无定所的生活。

接下来的那个春天,我一直在旅行,这里那里,有过孤独有过无奈。

夏天的时候我走到了越南,在西贡的夜晚醉得一塌糊涂,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我想念上海那间旧旧的屋子,那个孤单的家。我知道,我与那个爱过的人再也回不去了,就像《春光乍泄》里那盏似乎会说故事的台灯,打开又熄灭,只是静静的。

我想,我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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