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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姨娘这个人，没几个人会喜欢。 愚蠢，贪婪，占一样就让人讨厌，她两样全占。 有句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用在别人身上未必准确，用在赵姨娘身上再恰当不过。 赵姨娘是家生子，世代为奴的命，她侥幸成为二老爷贾政的姨娘，生了儿，育了女，仍被人视作奴才，荣国府的掌家人王熙凤时常以各种借口剥夺她的钱财。她好不容易攒了一些银子和衣裳首饰，却被马道婆骗得精光。 这是她的可怜之处。 与贾府的奴仆们相比，她的日子过得并不坏，她跟她的儿子贾环衣食住行来自公费，母子俩还有几十两银子零花钱，仅这零花钱就够一户平民百姓家三四年的生活费。她屋里使唤着两个丫头，粗活不用自己做。贾府之内比她可怜的大有人在，贾府之外，比她可怜的更大有人在。 她的可怜很大程度上是咎由自取，她若不是想害死贾宝玉，也不会上马道婆的当，多年积蓄让马道婆全骗去。她若不是时常闹腾，王熙凤也不会找个机会就惩治她一下，又不好单独对她下手，连累老实的周姨娘一同受害。 我们盘点一下，赵姨娘究竟做了哪些坏事——与那些认为不尊重她的奴仆打架，被那些不怀好意的奴仆唆使当枪头，串通王夫人屋里的丫头彩霞偷了些玫瑰露等东西，跟贾探春唧唧歪歪，把贾探春烦得要死。让马道婆下蛊害人是她做的最大坏事，可也没害成，她还被贾母骂了一顿。 除此之外，她就是在王夫人屋里偷偷搞破坏。第三十七回，麝月说王夫人屋里的那个花瓶要赶快收来：“太太屋里人多手杂，别人还可以，赵姨奶奶一伙的人见是这屋里的东西，又该使黑心弄坏了才罢。”第四十九回，史湘云跟薛宝琴说：“到了太太屋里，若太太在屋里，只管和太太说笑，多坐一回无妨；若太太不在屋里，你别进去，那屋里人多心坏，都是要害咱们的。” 她平时常做的坏事就是这些——把王夫人屋里的器皿故意弄坏，或者像她儿子贾环推倒油灯烫伤贾宝玉的脸一样，搞点整人的把戏，除此她还怎么着呢？ 她可恶，可恨，实际造成的危害并不大，不是她无坏心，而是能量有限，她每天在王夫人屋里侍奉，王夫人屋里的物品是她唯一能够接触的资源，来王夫人屋里坐坐的人是她唯一能够接触的人群。倘若她掌控着很多资源与很多人的生死，危害就不止于此了。 与动辄“蝎蝎螫螫”的赵姨娘相比，王夫人是位端庄尊贵的妇人，就像她丈夫贾政极力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正人君子的标准像一样，她极力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贤德夫人的标准像。为此，她处处按一位贤德夫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她对婆婆恭顺，与丈夫相敬如宾，对丈夫家族里的人客客气气。平时，她怜贫恤老，斋僧敬道，八竿子打不着的乡下穷亲戚刘姥姥来打秋风，她赠给刘姥姥一百两银子。丫头金钏投井自尽，她赏了金钏的父母五十两银子和两套衣裳。贾府的戏班子解散以后，她给小戏子们路费，让她们回家与父母团聚。几个无家可归的小戏子很淘气，她完全可以把她们卖掉，她也没有那样做，而是让她们的干娘把她们领出去配人。芳官等人闹着出家，她赏了她们些东西，才让她们跟着两个尼姑走了。 总之，一件事情，有“善”与“不善”两个选项时，王夫人都会选择“善”；可施舍钱财与不可施舍钱财时，她总会选择施舍。 在贾府里，就像没有人能指出贾政有品行上的瑕疵一样，也没有人说出王夫人有品行上的瑕疵。 可这位王夫人，她一手导演的悲剧并不少，有好几个女孩子间接死于她手。她一巴掌把金钏打出贾府，致使金钏投井自尽。她把病中的晴雯赶出贾府，致使晴雯死在无情无义的表兄嫂家中。她把几个无家可归的小戏子赶出大观园，她们无路可去，只好出家或者被她们的干娘以配人的方式卖掉。 平心而论，王夫人有坏心吗？ 她一点坏心也没有。 她只是像天下大多溺爱儿子的母亲一样，把儿子出现的问题都推到别人身上。如果她不是有九省都统制王子腾的妹妹、荣国府二老爷贾政的夫人、贾贵妃的母亲这样尊贵的身份，只是一位普通母亲，她以为别的女孩儿有可能勾引她儿子，她会怎么做？她打人家一巴掌，人家会还她一巴掌；她把人家从校园赶出去，她没那权力；她唯一可行的办法是去找那些女孩儿的父母，让他们管教女儿，那些女孩儿的父母会跟她说，是你儿子先挑逗我们女儿，要管教也是你先管教儿子。 最终，她什么办法也没有，那些女孩儿，她一根汗毛动不得。 时至今日，大部分父母受过良好教育，仍有许多溺爱孩子的母亲，自己的孩子犯错，总是一味指责别人。这些母亲也就是指责罢了，并没有能力把别人家孩子置于死地。 在这些溺爱孩子的母亲之中，王夫人不算凶恶的，也不算不讲理的，她能够轻易置几个女孩儿于死地，是她的地位太尊贵，那几个女孩儿的地位太卑微，她们之间的能量相差太悬殊，就像大象与蚂蚁，大象只是抬了抬脚，就踩死了几只蝼蚁。 自古以来，人们对上层人士的道德要求高于下层人士，原因就在于此。上层人士掌控的资源多，活动空间大，他们一点小小举动，就对别人造成生死攸关的影响。一位暴民，杀死几人是惊天血案，一位暴君，动辄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宋徽宗怀着一颗淳朴的爱美之心，想搜罗一些奇花异草和玲珑美石在京城建个大花园，这样浪漫美好的愿望，竟在东南一带造成一场大浩劫，不知多少人家家破人亡。明宣宗有个小小爱好——喜欢斗蛐蛐，各地官府投其所好向他进献蛐蛐，看过蒲松龄以此为背景写的小说《促织》，就知道那一只小小蛐蛐的背后，是怎样一段血泪斑斑的故事。 小人物能量有限，他们就是坏，也没太大危害。赵姨娘充其量是贾府里的一只绿头苍蝇，每天嘤嘤嗡嗡叮血咂脓，挥之不走，驱之复来，让人厌烦。就造成的客观危害而言，不但远远小于贾赦、王熙凤，也远远小于“佛爷”般的王夫人。 赵姨娘这样的人如果能造成大危害，除非上位做了太太，突然具备强大能量。或者许多个赵姨娘聚合成团，每个人的力量微如蝼蚁，万千蝼蚁之力聚合在一起，也会产生惊人的破坏力。 （点击以下二维码，即可关注“红楼梦研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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