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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美文】少年住在荧惑星 文/戴帽子的鱼

 阿菲读书 2016-02-16

少年住在荧惑星

文◎戴帽子的鱼


你怕一个吻就把你留在地球上吗?


这边浪平,那边潮生


先说说我为什么喜欢陆狼吧。

高一的时候,我傻乎乎地去报名登山社团的活动,只因为我暗恋同班的体育委员。有次体育课上,我见太阳大就偷赖不想去,又不敢跟老师请假,便找他请了个霸王假,躲在教室里吹冷气吃冰淇淋,悠然地望向窗外的操场,他宁可被体育老师罚一百个俯卧撑,也不肯来抓我上课。“我真的身体不舒服。”“有病假条吗?”“这病我不想让人知道,你也要替我保密。”“那,那你好好休息。”在我向他撒谎时,他扑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默默地信了。那时候,看着他汗如雨下,做完一百个俯卧撑后,瘫软在地上,手臂和大腿的肌肉止不住微微抽搐,我的心里突然有一座沉寂的火山开始喷发绚烂的烟火。

我怀着美好的粉色心愿上山,柔柔弱弱的,确实没经历过长途跋涉。我望着体育委员,多希望他懂我的心事,顺势牵着我。但他一直走在最前头,倒是社团请来的大学生领队陆狼负责地拉住气喘吁吁的我,鼓励我快点,不要掉队。

好不容易爬上了落日山的顶峰,我找到两人的独处时光,紧张地告白,迎来巨大的绝望。他平静地说起他从我朋友的口中已经知道我骗了他,他对怕苦怕累的女孩子并不感兴趣。他虽没有说出“讨厌”两个字,但我了解他冷漠与失望的眼神。我觉得自己就像那血红的夕阳,一头扎进了黑暗的山崖下。社团要在山上扎营一晚,而我实在没有勇气回到营地,于是趁夜忙碌地下山。结果,没用地迷路了。

我在黑漆漆的灌木丛里自行脑补月夜狼人、荒村野鬼的故事,被吓得哭也不敢大声哭,憋着泪吸鼻涕。社团派出寻人小队,陆狼寻寻觅觅不肯放弃,在接近午夜的时候打着手电筒找到了我,像捡了一只受伤的野兔,温柔并未责难,先是无奈地叹口气,再问我有没有哪里伤着。他要带我回营地,我没脸回去,执意下山。他见我站起来左脚一瘸一瘸的,知道是受了伤,蹲下身要背我,却见我已经一瘸一拐地前进,和早上那娇滴滴的样子判若两人。

陆狼说,他那时候就知道我有趣得紧。

落日山之行,没有成全我和第一次怦然心动的体育委员,却成全了我和陆狼的相识。

我决心要摆脱怕苦怕累的评价,每天早上沿河跑步,这恰好也是陆狼的习惯。他第一次见到我很惊讶,本来以为我只是一头热,每天都打赌我明天不会来,但每次在河堤上远远看见我红色的鸭舌帽又会微微一笑,揶揄我“小红帽”,我牙尖嘴利喊他“大灰狼”。久而久之他对我的出现习以为常,顺便施以免费指导,教我如何保持节奏和有序地呼吸。我干巴巴的身材居然在一个冬天练出了漂亮的曲线。

我不是想要报复,我只是想把一桩心事放下。新学年的课堂上,我主动申报体育委员一职,迎着对方讶异的目光,我轻松地完成了老师的八项考核,并且比他高出五分。他走过来对我说:“对不起。”目光微微热烈,也许我说什么就能改变落日山上的结局,可我只是浅浅笑笑,忽而想起陆狼,这时代,他是少有的对网络清清淡淡的人。我可以花十个小时刷微博,就算没有更新,也时不时手痒去点一点。他却像个多动儿一样,不是划船就是攀岩或是骑单车,拉着我和他晒出了一身的阳光肤色。

我是天秤座,喜欢平等。单相思并不能天荒地老,即便是一整个太平洋,一厢情愿涌泉相报,终会流干枯竭。能一生一世的一定是对等的付出与回报。

这边浪平,那边潮生。


没有永远的分离


许是我不再莽撞,总觉得谁先说出口,谁就落于下风。又担心自作多情,托过一些因陆狼而熟识的朋友帮我探探口风。酒酣之后,陆狼的确吐出真言,担心我年纪小,还是以学业为重,他愿意在大学里等我。

我期待着高考,就像期待嫁期一样。懵懂的爱意因为耐心的等待与持续的渴望而愈发成熟。

我最难忘的是高考前的一夜。我早早喝了牛奶躺在床上,心里有几分计较陆狼最近杳无声讯,又宽慰自己也许是他不想打扰我专心备考。正想着的时候,卧室的窗户上闪烁着强烈的手电筒光芒,明明灭灭,恰好三下,是我跟陆狼约定过的信号。

我推开窗,见他穿着件白色棉背心,那是他练拳击后常穿的一件衣服,还注意到他满头大汗却面色憔悴。我猜到他大约心情不好。他招手让我赶紧下来。

父母还在客厅窃窃私语为我的考试担心,见我这么晚出去肯定会盘问不休。我朝外看了看,我家是老式住宅楼,高度不高,就索性背了条登山绳,从窗口一下子就跳下去了,路过三楼哭闹不停的小孩,他一下子瞪大眼睛对窗外拍手咯咯笑,我估计他以为我是忍者神龟之类的吧。

说实话,跟着陆狼,多多少少学会了一些不走寻常路的习惯。他喜欢走没有人走过的路,吃门庭冷落的小店,去没有人感兴趣的地方。

“这么晚找我干什么呢?不怕我考不好,当不成你学妹吗?”我假装开玩笑。

但气氛还是那样的尴尬。陆狼只是望着我,眼睛里有很复杂的东西,像泪光也像释怀。那长长久久的沉默里,我竟然被他的忧伤压着不敢吭一声。

“你以后想做什么呢?”他突然问,声音竟是沙哑的。

“考上你的大学呀。”被他迫切地打断:“不。是更远的。”他很坚定地强调“更远的”这三个字。

我沉默了一会。大概是当记者吧,我敬佩真相的力量。

“如果有一天,你被派往异国作战地记者,一去很久……”

“那有什么,我完成采访任务就回来。”

“然后又有新的任务……”

“没有永远的分离,除非死亡。”

“除了死亡,还有别的……”

他聊的许多话都是关于离别,我不懂在他眼中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远那么不可抗拒的离别,就总是信心满满地打断他,颇有海枯石烂的派头。他说得久了就把我彻底激怒了。我蛮横地抱住他,他身子一下子僵直,未说完的离歌含在喉间。“你怕什么?是不是怕我考不上你的学校,去个天南海北的学校?你放心,我一定能考上!9月的时候,我要你站在你学校的大门口放鞭炮迎接我!”

他苦笑了一下,推我回去。我这才后知后觉有点不好意思,不自在地放开了熊抱的手,偷偷回味了一下他的腰线,回屋傻笑,不经意摸到了包里多出的项链,是颗火红的星球,不过认了半天我也没认出是哪颗星。


仿佛隔海相望,烟波浩渺


我高中的毕业典礼,陆狼有来参加。我兴奋了一整天,觉得应该就是这一天,我们的关系就要改变了。我终于可以握住那一只宽大的手掌,摩挲他粗糙的指纹。

他来得很晚,捧着学校门口别人挑剩下的郁金香姗姗来迟。我还没朝他发脾气,泪水便先滚下来。他揉乱我的头发,笑话我傻。

在校园里到处按快门的摄影师正好拍下了这一幕,那时阳光恰恰好,柔软地落在我们的身上,闪烁着不真实的金色光芒。看过这张照片的人,都猜我们是一对,能想象到美好的青春故事。

可惜我们最终不是。

他在这一天始终绝口不提我们的事。当犹豫的体育委员鼓足勇气拦住我,陆狼看到他涨红的脸,什么也没说就退到远处,留我羞恼万分。

“能请你帮我写写同学录吗?”他递过来一个半旧的本子,好多人已经写了密密麻麻的页面,但是最重要的第一页留给了我。

我淡淡答应,找了个花台坐着写。他就站着看我写字的侧脸,屏息之后轻呼一口气,仿佛憋气能让时间流淌得慢一点。

我也不知道写什么,想当年在山顶上递给他的那封情书倒是写得行云流水,不过却被他不客气地退回来了。“我不知道怎么写。”我还给他,无半分情谊。

他不接,声音像风筝一样,随时会断线。“我只是想记得你的字迹,想想以前的事。”

我变了好多,令他的心情也变了。

周围的同学注意到我们的诡异气氛,怀着毕业前要当回红娘的无聊心情,涌到我们身边,像鹦鹉一样高调地叽叽喳喳:“在一起!”

人墙越来越厚,我肯定陆狼有接收到我求救的目光,但如同隔海相望,他一直没有走过来。哪怕狗血一点也好,我希望他可以扒开人群直接牵我离开。

我才明白,也许我误解了,那些传话的人说的都是废话。


峰回路转的幸福


过了一个月发榜,我如愿考上陆狼的学校。但他也已经一个月没有出现。我给他留言,他通通不回。

我到学校领通知书,考上的同学拉我去庆功,结果在饭店我又见到体育委员,同学们交换一下眼神,就把我们关到一个包间里,唯恐我的世界还不够乱。

我在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下来喝茶聊天,他在对面瞠目结舌,听我像醉了一样反复地说陆狼的事。

讲我和他去山上徒步探险,然后遇见大雨滑坡的事。我们陷在绝境里等待救援部队,他一直鼓励我不放弃,用所有的干粮塞住了我的乌鸦嘴。

讲我们跑马拉松,我半途崴了脚,他背着我跑到终点。

讲我被色狼偷袭过,他去学了套女子防身术,然后手把手教我……

“他是喜欢你的。”体育委员以雄性的直觉告诉我。

这句话无疑是我最想听到的答案,我握住他的手,乐得差点蹦起来,问:“你也这样觉得是不是?”

“也许他有心事。”这是我第二想听到的答案。

我像阵飓风一样撞门跑出去,先是去理发店理了个超短发,然后跑到陆狼家风风火火地擂门。我明明听到屋里有响动,但始终没人来开门。

我干脆像蜘蛛侠一样从外面爬上了三楼,直接钻进了他那扇永远开着通风的窗户。屋子里没有开灯,他背对着我,侧卧在床上一动不动,就像个没人要的孤儿,头发在黑暗里长得极长。我才发现,一向小麦色的他不知是大病了一场还是在家藏太久,脸色居然透着一丝惨白。

我看看四周,桌上放着泡面,一本英语书压在上面。我记得上次来这里,墙上挂满了大堡礁的风景图片,那是我认识他以前的事,澳大利亚昆士兰旅游局曾面向全球提供了一份据称“世界上最好的工作”,招聘的“岛屿看护员”将住在豪华的海景房里,在美丽的大堡礁工作六个月,只是喂鱼、收发信件和更新博客与相册,就能获得15万澳元的薪酬。他也报名参加了,不过最终没有应聘成功,而是一个英国人脱颖而出。

现在全部都变成了他送我的那颗红色星球的照片。我这才认出来,这是遥远的火星,又称“荧惑”。

我没想太多,蹑手蹑脚爬上他的床,委屈地从背后抱住他。他一惊,翻身摸到我刺猬般的短发,喑哑地问:“你把头发剪了?”

“还来见你需要极大的勇气。”一个女孩子若是咬牙剪了板寸头,那时她的勇气不可估量。

我像只八爪章鱼把他缠着,惊觉他的瘦。“你怎么了?瘦了好多。”就像是受了一次严重的打击,难道是因为我?

他什么也没解释,只是像个几近虚脱跑到终点的运动员,依赖着我的肩膀,呢哝地要求我能否把墙上的图片都换成我的照片。

这当然没问题,我像只兔子一样飞快地把家里的相片薄搬来,挑了各种极尽妩媚或者无比小清新的艺术照占有了他的墙壁。那些被我慌慌张张撕扯下来的火星相片散落在地板各处,他捡起来在厨房用一把火烧个干净。

出来时,他已像换了一个人,说:“是的。我喜欢你。”

他只字不提他为何改变心意,我也不敢问,怕戳破这峰回路转的幸福。


原来是火星


然后,我就一门心思过上了最快乐的日子,可以肆意地牵他的手直到手心冒汗,可以靠在他的胸口直到脖子酸痛,可以穿着情侣装腻歪路人,可以每天问他一遍爱不爱我,再得到肯定的答复。

我和他在路上吃一个冰淇淋被我小姑撞见,然后晃眼间,我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都知道了,我爸很严肃地提出要见陆狼一面,倒不是说要我们分开,而是代我把下关。我本来挺担心的,没想到三巡酒下来,我爸就和陆狼称兄道弟,约下次钓鱼一定要叫上他结伴同行。

陆狼从此成了我家的常客,被我家邻居常打趣:“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我爸总是吼一句孩子还小呢,但是那亲切开怀的样子分明是把陆狼当准女婿,并私下里嘱咐我不要随便分分合合。

那时候,我真心觉得以后我穿着曳地白纱,挽着父亲的手,走到红毯的尽头,穿着西装等待的一定是陆狼。我还幻想我能生个龙凤胎,周末,我们一家四口一起去爬山,在山顶上野餐和露营。

凡此种种,一生一世。

直到一封信的到来。

我恨我的右手,从辅导员那里接过了一封写给陆狼的英文信,然后我稀里糊涂就交给了陆狼,看他脸色剧变。

他没有立即拆开,而是贴身收好。我有一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抢过这封信,问是怎么回事,这才注意到信封上有一个小小的火星图案。

他闭口不言,只是脸上显示了极大的痛苦。我拿出手机,自己按着信封上英文机构的名字搜索到一则新闻,关于火星移民计划。荷兰“火星一号”(Mars One)学会正在招募愿意参与单程火星之旅的志愿者,他们将在那里定居下来,建设一个人类居留地。该学会强调“参与者应该清楚,如果这项计划取得成功,他们将再也无法返回地球。”这个计划并不是面对专业的宇航员,而是在全世界严格挑选志愿者,并且对其进行为期8年的训练,在2023年送往火星定居。

我第一个反应是不相信。在普通人的世界里,怎么可能有这种际遇。想想就荒唐,如果有人问起我的男朋友,我诚实回答说:“因为他去了火星,所以我们分手了。”每个人都会以为我疯了或是得了妄想症。

然而这桩不可思议的事情确确实实就是现实。真的有这么一个探险计划,真的在招募志愿者,这个我打算在地球上一生一世的男人真的在申请去火星,真是莫大的讽刺。我认识一些人,去非洲当志愿医生,去新西兰打工度假,去南极科学站当实验员,却没有一个人跑得这么远。

陆狼看到我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样子,慌忙解释他之前不敢答应我,就是因为他怕自己一走了之,后来他落选了,就打算与我稳定下来,可是没想到有一个参赛者最终因为这是一张无限期的单程票而放弃,他第一顺位补上去进入复选。

“那你到底去不去?”我红着眼眶吼,气得像哥斯拉一样一跺脚就能踩烂一座城池。

他看一看信,说:“他们只是给我寄来资料,通知我进行网络面试。我想去,不一定能去。”

他的纠结与痛苦,敌不过他盛大的梦想。


我承认,梦想比她重要


突然之间,以前在科幻片里看的情节变成了我的生活。

我不敢和陆狼讨论火星计划,却偷偷一个人研究起这个我以前从未注意的星球。它是太阳系由内往外数的第四颗行星,地表沙丘、砾石遍布,一年有687天,平均温度-63℃、大气中有95%是二氧化碳,这里没有稳定的液态水体。

可想而知,在上面的生活艰苦卓绝,寂寞横生,死亡浪漫。

我一想起他也许要过这种生活,对他的担心胜过为他的伤心,只能安慰自己他不一定入选,不一定坚持。

我消失了一段时间,在他面试当天才出现。隔着网络,他在镜头前一一展示自己获得的所有证书,包括登山、划船、攀岩,讲述自己从小在爸爸的机械修理厂里长大,当过5年义工……他曾为了大堡礁的工作就刻苦练习过英语,一直没落下,说得十分流利。

对方问了许多个关于火星的问题,他对答如流。直到被问“你有爱人吗?”他才顿了好一会儿。

他知道我站在不远处提心吊胆地看着他,但是他仍然决定缓缓地回答:“我承认,梦想比她重要。”

如果他是一个陌生人,我一定会钦佩和向往他的人生,一颗流浪的心,和说走就走的勇气。忽然间,我褪去了所有的不甘心和愤怒,只是像一个忠诚的观众一样,凝视着他发光发热的样子。

那么意气风发的面庞和灼热的双眼,我恨不起来。


他宁愿一个人了无牵挂地走


朋友啼笑皆非地听我的烦恼,总觉得奇葩。对于挽留一个脚踏两只船的男人,她们或许有层出不穷的三十六计,但是对于一个要去火星的男人,她们绞尽脑汁给我提些没有价值的建议,比如能不能说我有小孩了?或者,以死相逼?

我最终采纳了求婚的建议,抢了我爸珍藏在盒子里的戒指,边跑边喊:“反正你早晚要传给你女婿。”敏捷地躲过了从后面扔过来的一把扫帚。

我直接在陆狼的院系下课后单腿跪地求婚,我不怕别人戏谑的目光,只怕时光走得太快,来不及挽留便弹指一挥。

我的样子是有些可笑,在教学楼前面的空地特别扎眼。好多人嘘我,他一眼就看见了我,眼睛里轰然流出复杂的泪水,但却不敢伸手接我滚烫的戒指。

我仰头,尝到泪水的咸味,哽咽着开玩笑:“这么大庭广众,你不会不给我面子吧?”

他怅然低声:“你明知道我有可能会一去不返。”

“竞争者那么多,你不一定当选。就算你选上了,你还要训练8年,2023年才会发射升空。这段不长不短的时间,我们可以结婚生子,然后你离开。你在火星上,可以望着地球,想着你的孩子健康长大,等他成为一名宇航员,接你回家。”我越说越激动,刹那明白那个夏夜,他无可奈何地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有比死别更痛苦的生离,是我走不到,找不到,电话不到的地方。

亿万颗繁星生生分割我们的感情和距离。

我泣不成声,他让我别说了,别再说这些梦话。如果他要走,就不可能拖累我一生。他宁愿一个人了无牵挂地走,祝福我在地球上遇见另一个年龄适当的男子,与他共浴爱河白头到老。

我死也不接受这样的祝福,跳起来抱住他昏天暗地地吻,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力气可以这样大,能够把一个一米八几的男人给强吻了。

他拼命推开我,我边笑边倒退,喊:“你怕什么?你怕一个吻就把你留在地球上吗?”

他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有挣扎,我知道他的确怕,很怕。


在地球上最大的心愿


我没有继续关注陆狼与火星移民计划,如同掩耳盗铃。

他年轻、健康、阳光、积极而勇敢,的确有一定的几率被选上。全球已经有37000余人报名,谁说他不能是那三万七千分之一。

我避免一切可以想起陆狼的行动,不再晨跑,不再练女子防身术。停止运动的我,每天当沙发土豆,在大吃大喝大喜大悲的催化下迅速肿了一圈。

在我风卷残云消灭薯片的时候,隔壁家扬声吼起来:“隔壁的,你家女婿上电视了!”

我避之不及,隔壁家热情的阿姨已经跑到我家,帮忙转台。是电视台在采访火星计划获选培训的志愿者,8年里,火星一号会淘汰选出第一批登上火星的小队。

好久不见,陆狼锋芒更胜,端着一张倾倒全世界的脸,穿着帅气的火星计划制服,朝镜头招手,灿烂地微笑。

“嗨。全世界的单身同胞们,我是来自中国的陆狼。我认识一个非常不错的女生,我叫她小红帽,她有点倔强的小性子,但相信我,一点小小的脾气让她更加完美。拥有她绝对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抱歉我没有得到她的同意便代她征友,是因为我在地球上最大的心愿就是她能一世幸福周全。”

他在电视上公布了我的电子邮箱,我的电脑从一播出就开始不停地提示“您有一封新邮件。”

短短几分钟,我的邮箱就被塞爆了,涌来世界各地发来的邮件,无一例外是想认识我,就跟我上《非诚勿扰》溜达了一圈一样。

我爸看到我分手后还有这么多小伙子抢着来认识我,乐得合不拢嘴,不准我清空邮件。我干脆把电脑扔给他,他戴着老花眼镜,无比认真地筛选每个人的资料,分成ABC三个等次。


你还记得小红帽吗


这个晚上,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我梦见陆狼完成各种训练,终于成为火星志愿者的一员。

在那个荒芜的红色星球上,他忍耐着寂寞与陌生,与寥寥伙伴相依为命,熬过每一年的尘暴。由于寒冷而干燥的天气,他的皮肤像风化一般四处皲裂。远离人世的生活更令他行动缓慢,时常如一截老松那般枯立在一地,坚毅地望着硕大的太阳,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思念。

我还梦见许多年后,科技越来越发达,纳米材料制作的天空电梯终于成真,第一航段的电梯是从地球通往月球,而后以月球为中转站,转往八大行星。

当我垂垂老矣,已经成为不得不驼背的老太婆,我花尽毕生积蓄买了火星首航的电梯票,穿了玫红色的大衣与珍珠白的高跟鞋。不知道引力只有地球三分之一的火星,能否让我下垂的皮肤乍然回春。

我还深深在意,在他眼中,是否依然漂亮。

走下电梯,抬头看了看火红的天空,我问了问出口处站着的年轻的在火星上出生的小姑娘:“请问陆狼在哪?”

她们是火星上的第一代人类,对当年第一批火星志愿者了若指掌。

“陆狼叔叔喜欢在沉思湖那里发呆。”

即便火星上大部分活动区域的土地都铺上了特别的太空瓷砖,但这明显还是比在地球上行走要吃力很多。我以走三步退一步的速度缓缓接近沉思湖。湖边果然有一位披着银色大衣的老人,纹丝不动如一块石头。

“嘿。大灰狼。你还记得小红帽吗?”

幸亏四周没人,空寂得如同世间只有我和他。不然被别人听见我们少年时的昵称,肯定臊得满脸通红。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戴着老花镜的老奶奶还这么羞涩,我真想骂自己一直都是厚脸皮。

他身子微微一颤,难以置信地回头看我。

我惊讶地跑过去撩他火红的胡子,倍感新奇。这些年,电视里一直在放他们的生活录像,包括第一个伙伴的葬礼,第一对情人的婚礼。但是后来,什么金星啊、河外星系的新闻越来越多,他们的信息不再那么琐碎和细致。我鲜少看到他出现在镜头前。

他抓着我的手,霎时哭了。

我像抱我襁褓中的外孙那样,边摇边哄:“好了。不哭不哭。你完成了你的梦想,而我也在地球上过得很幸福。”

就在这时,我忽然醒来,看着熟悉的年代和熟悉的房间,摸摸湿漉漉的脸,自言自语:“不哭不哭。”

他是去完成梦想。

而我要如约幸福。

有种爱,放手了,还是在。

也许我该收拾心情,明天去买个天文望远镜,还要买个存钱罐,开始存老年时的火星之旅,盼此生还能再见一面,让我们看看彼此过得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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