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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爱永垂不朽 | 美文 NO.08

 阿菲读书 2016-02-16

唯爱永垂不朽

文/丁施施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相互追逐里,最笨的策略不过是,以情试情。

可是偏偏,两个最聪明的人,一起卯足了劲干了一场大傻事。


【我就不信我斗得过你的人,还斗不过你的猫!】


她又梦到他了。

他俊朗的眉眼隐在那一片朦胧的灯光里,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独属于他的气息抚上她的脸颊,然后慢慢地下滑,来到她精致修长的脖颈,渐渐地用起力来,她又在他脸上看到了那种刻骨的狠辣。

呼吸开始凝滞,脑袋里一片混沌,她仿佛溺水的人般在梦里边寻找无望的救赎。眼前的景象渐渐开始朦胧,他的脸也渐渐模糊起来,长时间积累起来的恐慌和不安在那一刻被无限地放大,撑得她的胸腔发酸发痛。

忽然惊醒了。

窗外的天已经亮了大半,晨风吹得纱布窗帘微微地晃动,沁凉的晨雾从窗户里漏进来,令做噩梦而出了一身冷汗的姜以欢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胸前缩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妈的,怪不得一大早做鬼压床的噩梦,原来是身上趴着那只肥猫!

“加菲,你给我下去!压死老娘了!”加菲之所以叫加菲,是因为它那和传说中的加菲猫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三围及吨位。

姜以欢向来奇懒无比,有现成的名字不拿来用,为一只猫白白浪费脑细胞她可不干。

加菲委屈地被赶下了床,以欢看了看钟,刚刚6点整,懒觉又没了。

昨晚上床前脱在床边的拖鞋只剩了一只,另一只早不知道被叼到了哪个角落,以欢无力扶额,对着蜷在床脚睡得正欢的某猫发出幽幽的怨恨目光。

光着脚起床,大理石地板传过来的凉意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忽然恍神间听到遥远的时空里传来的温柔声线,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地板凉,光脚对女孩子身体不好……”

脚背处传来酥痒的触感,她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奶奶的,姜加菲,你又拿舌头舔我!你又不是狗啊啊啊啊啊!”

“乒乒”“乓乓”“噗通”!

一人一猫绕着小出租房进行一通激烈角逐之后,以欢瘫在床上直不起腰来,手指颤抖地指着犹自在床脚和她紧张对峙着的猫,一瞬间唐僧上身:“菲儿,答应我,下次别再乱叼乱咬乱舔了,好吗?”

肥猫加菲姿态高傲地眯着眼,似睡未睡,鸟都不鸟她一下,以欢觉得受挫了:“这死猫脾气到底随谁啊!”

正在以欢为一只猫身心俱疲自信心严重受创的时候,电话响了。

“以欢,快去九龙大道2号支线支援,发生交通事故堵车了。”

“……常SIR啊,那个……”

“好了快去吧!就这样!”

嗷嗷嗷嗷,今天老娘明明调休休休休!

挂了电话,睡眠不足并且刚刚被顶头上司无情剥夺休假时间的姜以欢再一次把怨毒的目光聚焦到了某只肥猫身上:“姜加菲,你给老娘等着!”

面对人民警察赤裸裸的威胁,某猫依然气定神闲。

火速穿戴好装备,姜以欢一身正气地出了门。

在门板被撞得轰响的那一瞬,她骂道:“妈的,向易楠,你教出来的好猫!”

——我就不信我都斗得过你的人了,还斗不过你的猫!

拜女王肥猫姜加菲所赐,三年后的姜以欢头一次以那样凛然的姿态说出那个名字。


以欢到了车祸现场时常SIR已经在那儿了。他脱了警帽当扇子扇风,大夏天地站在太阳底下指挥手下一帮人清理现场、疏通交通。

肇事的是个打扮得和花蝴蝶有一拼的女人,她指着自己那辆被小卡车蹭花了漆的红色莲花敞篷跑车,不依不饶地就是不让道,造成了头疼的交通堵塞。

卡车小司机诚惶诚恐,他就是打半辈子工也买不起眼前这辆车的一只后轮胎啊!

旁边有人轻声嘀咕:“了不起一二奶,拽什么拽呀……”

以欢最受不了这种得理不饶人的,她故作震惊地看着那女人:“二奶?现在的大款都那么没品的?我多年不出山没想到现在行情那么不景气了?”

神情姿态摆得恰到好处,逼真无辜又痛心疾首。

“哈哈哈哈,常SIR,你们队的小姑娘都那么伶牙俐齿的?”一道清朗舒悦的声线朗朗笑着走近。

“花蝴蝶”翩跹着扑过去娇呼:“易楠!”扬起一阵刺鼻的香水味。

以欢觉得自己的脖子肯定出问题了,要不然怎么连转头这么简单的指令都完成不了。

向易楠笑着走上去和常SIR打了个招呼,然后——

他的目光轻轻飘飘地从她脸上掠过,半点停留也没有,就转身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以欢曾经想过无数次她们再相逢是什么景况,她甚至都计划好了当他拔刀还是拔枪或者别的什么武器对着她时她该选教官教的哪一种招数来躲避。

却独独没有想过这样,她好像完全不记得她一样,无视她!


【大哥你包养我吧!】


姜以欢初遇向易楠时,她正化身一个正义女神替天行道。

谈了四年的男友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来到她好朋友面前,委婉地表达了要分手的意愿。

湾湾当时就没用地哭出来了。

彼时她正好在小出租房里帮湾湾搞卫生,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地表演了半个多小时的恩爱戏码,终于忍无可忍地操起拖把往他们身上挥过去。

妈的,当老娘圣母玛利亚啊!分手了还想得到祝福!下辈子都没可能!

那对狗男女被追得落荒而逃,以欢一直追到小区大门口才作罢。她捋一捋袖子,在门卫大叔惊诧的目光中叉腰仰天大笑:“奸夫淫妇,下次别再让我看到你们!”

可是她豪迈的笑并没有一个英伟的结局,因为她感觉到一道若有所思的目光正定在自己身上。

她下意识地转身,便看到一个帅到爆的男人倚坐在车前盖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以欢当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扒下自己身上这件土得掉渣的小熊围裙,甩一甩自己那一头被汗水濡湿后贴在脸颊上的长发,再对着帅哥亮出一个颠倒众生的迷人微笑。

可是以上种种充满粉色泡沫的场景只出现在姜以欢同学的YY里,事实是她尴尬无比地冲着那个帅哥笑了笑,然后僵着身子扛着拖把逃回了房间,并且中途她还狼狈地被拖把绊了好几次。

在雄性面前扮靓,是每个雌性生物的本能,更何况对方还是个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种我有银行卡牡丹卡白金卡各种VIP卡气息的极品男人啊!

她奶奶的,真是时不我待,白白错过一个钓帅哥的好机会!

以欢简直呕到要死。


可是她却没想到,两个星期后她又遇见了他。

彼时他正优雅地坐在西餐厅里和对面的女人说分手。

以欢不得不感叹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湾湾说她每次想起当初那个奸夫拉着淫妇小手到她面前说分手时的猥琐样子她就想吐。可是眼前这个场景,这男人笑得连周围的景色都暗了下去,人家姑娘没有立刻抓起桌上的酒杯泼到他脸上绝对是因为她被迷得神魂颠倒完全没了反击能力。

姜妈妈看到女儿从头到尾都两眼放光地看着邻座,就是鸟也不鸟一下对面来相亲的男孩子,气得差点要当场执行家暴。

等到男方一脸失望地离开之后,以欢蹦跶到姜母面前:“娘啊,你知道为啥会吹吗?你女儿我才20岁,脾气好,身材好,样貌好,正青春年少一朵花,你就随随便便把我塞给那种档次的人?娘,我可是你亲生的!”

这时正有服务生过来结账,听到姜同学完全自吹自擂到不靠谱的话,忍不住多瞟了她好几眼。

姜母显然已经习惯了自家女儿的自恋程度,回她一个白眼:“那你还要哪种档次的?”

以欢翘起兰花指,故作思考地在整个餐厅绕一圈之后忽然定在一个方向:“他!”

向易楠其实早注意到邻座这个女孩子虎视眈眈毫不避讳的目光了,甚至在听到她那一大通完全不脸红的自我吹捧后唇角不自禁地勾起一抹浅笑,但是她那一句脆生生赤裸裸的“他”却差点叫他将抿在口里的红酒喷出来,素来引以为傲的冷静和自持正经受着严峻的考验。

等他结完帐出来时,却见小姑娘此时正一个人等在门口,盈盈光影中,她亮亮的眼睛里盛了细碎的光芒,仿佛满天的璀璨星子全落到她那双眼睛里去了。

他勾唇莞尔:“有事?”

她点头:“大哥你包养我吧!”

向易楠惊得差点跌倒。

他一向不乏女人,但是对于这种毫不废话单刀直入的小姑娘,他还是头一回遇到。

他挑挑眉毛:“你知道我谁吗?”

以欢一副受了鄙视的奇耻大辱:“向业建设最年轻有为的总经理,本姑娘从事八卦事业二十年了好伐?”

向易楠哈哈笑道:“那你该知道我有个未婚妻吧?”

“那又怎样,你又不爱她!”她眨着漆黑发亮的眼睛,像只小狐狸,“再说,上家不刚走吗?我正好接空挡补上,省得你又麻烦找下家。”全然一副为他着想的体贴模样。

很久之后向易楠忽然想起问她:“你怎么知道我不爱郁珈?”郁珈就是他的未婚妻。

彼时以欢正忙着对付盘子里的美味佳肴,头也不抬:“电视里都这么演,多情贵公子不满家族联姻,逃婚出走遇到脱线灰姑娘,然后上演一段缠绵悱恻前半段爆笑后半段凄美的动人爱情故事……”

某人满头黑线。他真不应该问的。

向易楠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被个小丫头牵着鼻子走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她,也许是她那句理所当然脱口而出的“你又不爱她”,也许是那张在阳光底下挥舞着拖把叉腰而笑的小脸,也许是那双毫不闪躲地盯着他的清亮亮的眼睛,再也许,是他真的怕麻烦懒得再找一个下家。

他这半生都生活在父亲的束缚和压抑中,连妻子都没法自己选择,对于眼前这个横空出世的女孩,她身上那种跳脱着的不受羁绊的青春与激情,他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


【像她这么正直正义正气凛然的人,怎么可能会心慈手软?】


在姜以欢同志有组织有目的的预谋下,她终于成功钓到了向易楠这条大肥鱼。

没错,以欢一开始,就是有组织有计划地冲着向易楠去的。

而结果是,向易楠那只兔子此刻正沿着画好的路线冲着她这棵木桩直线而来。

整个侦查大队都在为第一步计划的成功而欢欣雀跃。向业建设近年来暗地里的违法操作已经全面引起本城刑侦大队的注意,作假帐,洗黑钱,却一直苦于没有证据。

于是卧底计划应运而生。

而最佳人选莫过于还没从警校毕业的实习小警员姜以欢,档案够清白,同时也意味着,够容易伪造。

看着上级对自己流露出来的鼓舞眼神,以欢得意得叉腰而笑:“怎么样?让你们见识到姑娘我精湛娴熟到堪比奥斯卡影后的演技了吧!我可是实力派选手!”

没心没肺的笑声里,心里边有个角落传来轻微的坍塌声,响着空落落的回音。

真他妈矫情地疼!

以欢暗骂自己,她坚定地认为那是负罪感在作祟。等破了这个案子,自己作为头号功臣凯旋的那一瞬,自己该有多么春风多么得意啊哈哈哈哈哈哈!

她总是那样对自己说,她也总能成功地勾出完美无瑕灿烂到爆的笑脸。

向易楠看着饭桌前不停傻笑的女孩子,他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是有本事没事也能找出那么多乐子呢?

他当然不明白,她从小是生活在怎样鱼龙混杂的地方,总是会有流氓混混来欺负自己和相依为命的妈妈。她总想着,等她长大了,有能力保护妈妈了,就好了。

她最知道如何在最绝望的土地里开出最灿烂的花了。她从小赖以生存的信仰,就是邪不胜正。在她的眼里,不够白的就是属于黑的,向业建设盘根错节的黑道白道关系网,根本就不足以让她迷茫。

所以,她一定会赢。

像她这么正直正义正气凛然的人,怎么可能会心慈手软?

她的演技越发娴熟,甚至在面对郁珈时简直可以说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郁珈是个怎样的人物,在她来进行这个计划之前队长就把她的档案对她分析了个透。所以她知道,她迟早会找上她。她甚至可以说是迫不及待地等待着她的到来。

于是,她等来了——郁珈雇的那一帮打手们。

妈的,还不能回手!太他妈憋屈了!这是以欢在晕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头上手上,都包着纱布。

暗色系的窗帘将窗外的光遮挡得严严实实,身上的棉被有一股特殊的清香,她闭了会眼睛再睁开,她知道,自己可能已经到达计划中的敌方总部——向易楠的家了。

她想,其实自己真有愧于“情妇”两个字。被包养近两个月了还没有上过金主的床。在这之前,向易楠都只是约她出来吃饭逛街,对她从来没有别的什么动作,她觉得他更多时候都把自己当小孩儿。

如今,她终于如愿以偿进入大本营了。扶了扶发疼的脑袋,她模模糊糊地想,这顿揍挨得,真值!

她光着脚出来的时候,向易楠正在客厅里打电话:“我下次不想再看到这样的情况,你好自为之……”

他全身都笼罩着一种阴狠的杀气,让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在她面前,他一向是温柔随和的态度,可是她怎么给忘了,他可是向业建设的最高决策人啊!那才是真正的他!

失神间就看到他挂了电话走过来,看着她圆润润的小脚丫,他眉头不悦地皱起来:“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地板凉,光脚对女孩子身体不好……”

以欢刚要回话,就看到一只圆滚滚的肥猫咕噜到自己脚边。她两眼放光,蹲下身抱起它仰头看着他:“好肥的猫!向易楠,这猫叫什么?”

向易楠看到一人一猫两颗脑袋四双眼睛齐刷刷仰着看向自己时,忽然觉得心底里一根弦动了一下,他忍不住低头亲吻了一下她扑闪的长睫。

“还能叫什么,就叫猫啰!”


在那天以后,向易楠都默许了以欢在这个房子里进出,只是书房的门,一直是锁着的。

但是机会总是有的,当她终于有一天趁他匆忙出门忘记锁门的空挡溜进他的书房偷了相关文件出来时,她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立马头也不回地奔出了那个房间。

大队长看着激动到颤抖着双手的小警花递上文件夹时,嘉许地点了点头:“真是好同志。”

以欢站了个标准的军姿敬了个礼:“谢首长!”

心里边那座摇摇欲坠的建筑物终于全部都轰隆隆地倒下来,在漫天扬起的尘土中,她好像又看到了他逐渐放大逐渐逼近的英俊脸孔,独属于他的清爽味道铺天盖地地向她涌过来,几乎要将她溺毙。

她不顾计划一意孤行地提前结束行动,不过就是想,趁还来得及的时候,逃出来。

逃生,是动物的本能。她不过是凭着本能,逃离那场几乎可以预见的灾难。


【再大的执念,也终究抵不过蚀骨的思念。】


可是以欢不知道怎样解释,自己怎么会鬼使神差地把那只肥猫也偷了出来。

很长一段时间,每个深夜,总会想起他当时站在被告席上看向她的那种冰冷刻骨的眼神。他凭什么这样看她?他凭什么!

他不也是和她做戏吗?

要不然怎么自己辛辛苦苦拿到的证据居然全都是一文不值的垃圾!

她还自诩奥斯卡影后?妈的!看到没?这才是影帝!真正的影帝!

三年了。

自从那一场风波之后向业建设内部高层地震,向易楠被派往美国分公司,已经整整三年了。

而她毕业后,也没有如最初设想的那样进入警局,而是选择了交通大队做了一名交警。

这三年来,她日子过得比谁都滋润!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心里那点疼算什么?又不是绝症,疼着疼着就习惯了。

——可是现在,他回来了。

回来了又怎样?老娘照样吃吃喝喝睡睡!

哦对了,明天还有母上大人安排的相亲!

你看她小日子过得多欢腾!

第二天以欢便被姜母打扮成知性女白领的摸样领去了一家茶餐厅。

以欢从娘亲脸上看到了她对自己装淑女的成果的满意程度,天知道一个多小时前她还捋着袖子跟市场大妈为五毛钱一把的青菜差点吵到要打起来。

忽然听到一声软软的娇笑。

她倏然转头,便看到了坐在他们身后一桌的向易楠……和他老婆。

三年了,当年的未婚妻也早就晋级为妻子。说起来向易楠得以调回来,自己身边这位背景显赫手段高明的贤内助功不可没。

向易楠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径自和面前的美女轻声细语地讲着笑话。

这边厢,两家的母亲都委婉地表达了这次见面的满意程度,相约着下次什么时候再出来。姜母一个劲地拿脚踢以欢,示意她回答对方男生问的问题:“不知道你等会儿有空不?我想请你看完电影后再送你回家……”

哦呵呵呵,你看这孩子多纯!以欢都舍不得拒绝了。


在小区门口和相亲男分手之后,以欢头重脚轻地往里面走,困死了,那部文艺片!

可是忽然像感应到什么一样,脑子里风驰电掣地飞过一个念头,她倏然回头。

微凉夜色里,银白色跑车静静地泊在她每天必经的路口。

他斜斜地倚靠在车前盖上,远远地冲着她笑。全然不复白天时候的冷漠。

如果不是远处居民楼里不知道哪家传来妈妈训儿子不好好学习光顾着玩电脑打游戏的打骂声破坏了这个旖旎的气氛,她真的会以为她又回到了梦里,回到了三年前,他静静地等在那里,等她下楼来陪他去吃饭。

她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算是和他打过了招呼,便闷着头往小区里走去。

可是下一秒,路灯的光影在她眼前明明灭灭地闪过,她被扯进了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

他的右手把她的头抵在自己胸前,声音沙哑:“以欢,我输了,我输了……我们不要再争了好吗……”

以欢真的试过挣扎,可是不行,她曾经在脑海里描绘过无数次的近身格斗时自己该用的招式此刻一招也用不上。她的教官如果看到自己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女学生轻而易举地被人一招制伏,估计要呕到吐血。

三年了,她一直以为自己当年打了个大胜仗,把他硬生生逼到了大洋彼岸,可是今晚她才明白,她才是输得最彻底的那个。

她不想再撑了。

她就是想他想他想他,让三年前的一切都见鬼去吧!

她对自己投降了。

再大的执念,也终究抵不过蚀骨的思念。


【不想将来也不想过去,让自己再疯狂一次吧。】


以欢住进了他的公寓。

依然是在三年前的那间房间里,依旧是有肥猫咕噜咕噜地滚着地毯。

姜妈妈知道自己女儿放着人家清清白白的男孩子不要非要去做那个见不得人的情妇,气得拿皮尺狠狠地抽了她一顿。她依旧梗着脖子不认错,被姜母连人带包轰出了家门。

以欢抱着疼得火辣辣的双臂,她觉得自己是在决绝地断了自己所有的后路去投奔那场轰轰烈烈的爱恋,她根本就不想给自己后退的机会。

三年前她以这个身份接近他,那时候她浑身都洋溢着一种正气凛然的大义,可是如今,她几乎成了人人鄙弃的笑柄。

可是她不后悔。

三年来,她无数次幻想过如果再回到从前,如果再有这样一次机会,她会怎么办?

现在她清楚了,原来这就是自己一直以来存在潜意识里的选择。

不想将来也不想过去,让自己再疯狂一次吧。


周末,以欢混在一大堆妈妈军团中进入超市买菜。

抓起一把西兰花放入购物车,她又想到他了在餐桌上吃得大快朵颐的模样,他斜睨着她:“哟,姑娘,看不出来啊!很有一手……”

“那是,本姑娘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炒菜,小CASE!没听说过吗?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得抓住他的胃。”她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眼睛里泛着幽幽的光,“我不光抓住了你的胃,我还抓住了那只肥猫的胃呢,人猫双保险!”

向易楠笑着把她圈到自己臂弯了:“不用你抓,我跑不了……”

她想着想着就对着手上的那把青菜笑出了声,旁边一大妈匪夷所思地看着她,想不通明明看着挺机灵一姑娘怎么忽然变得傻模傻样了。

此时的以欢正为着自己心爱的人做着世上所有妻子会为丈夫做的事情,心底里有甜蜜的波纹一圈一圈地漾开来,让她心甘情愿就此沉沦。

“以欢?”听到有人在背后喊自己,她的背影僵了僵。

是以前在刑侦科的同事小路,他看了看以欢一身家庭主妇的打扮,沉默了很久,忽然激动地拉过她:“以欢,你回到他身边是特殊任务是不是?你是要为湾湾报仇是不是?”

以欢手里的那把青菜忽然掉了下去,她狠狠地推开小路,近乎落荒而逃地跑回了公寓。

她把自己埋在一片黑暗里。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三年前自己偷了文件夺路而逃之后身后闷闷的一声枪响。当她猝然回头时,便见到湾湾挡在她身后直直地倒了下去。

那一瞬她想起了那个因为贱男友劈腿而蹲在地上大哭的女孩,也想起了她在她卧底阶段从女人角度支给她的各种勾引招术,虽然当时向易楠一个都没上钩。

就是这样的湾湾,这样可爱的湾湾,直到最后一秒都还对她喊着“快跑”。

她怎么给忘了,湾湾作为同事一直隐藏在公寓旁保护她的。而在自己出门的一瞬,便有郁珈派在暗处的人扣响了扳机。

以郁珈的显赫背景,轻而易举地便推出了替死鬼。

而湾湾,可怜的湾湾,除了冷冰冰的烈士虚名,她什么也没有。

背靠着门板渐渐地滑坐在地上,以欢冷得瑟瑟发抖,加菲圆滚滚的身躯蹭着她的脚背。

可是怎么办呢?湾湾,我那么爱他。我那么那么爱他。

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可是再见到他的那一瞬我才知道不行,我原来一直在输,输给了自己,输给了思念,输得一败涂地丢盔弃甲,连回头的路都找不着。


【现实如此残酷地摆在自己面前,她连自欺的力气都没有了。】


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然后是加菲喵喵叫着冲出去的声音。

以欢关了火,盛了菜端出去,站在餐桌边盈盈看着他笑。

向易楠脱了外套走过去,圈起双臂围住她的腰,亲吻了一下她的额角,由衷赞叹:“好香。”

以欢笑着躲开:“饭菜在桌上啊!你往哪闻呢?”

向易楠眼睛里的光忽然暗沉下来,他密密地吻了下来,额角,鼻梁,然后是粉嫩的唇。

以欢可怜兮兮地呢喃:“我饿了……”

他吻得更加深入:“我也饿了……”

以欢紧紧揪着他胸前的衣襟,仿佛是即将溺水的人依赖着汪洋大海中最后一块浮木。

忽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懊火地暗骂了一声,接起了电话,然后看了一眼仍旧处在云里雾里的以欢,温柔地吻了吻她的脸颊:“我出去一会儿。”

以欢几乎在他拿眼意味深长的眼神瞟过来的霎那就恢复了清明,她知道,那个电话,必定是来自于向业集团盘根错节的势力里的某一股的。

——向业建设这几年一直想要漂白自己,但是,和郁家联姻之后扯上的关系,怎么可能还甩得干净?

——他在你面前从来是干干净净一个典型成功男士,可是在他的背后,拥有多少肮脏的势力,你又究竟知道多少?

——姜以欢,三年啊!你骗得最成功的那个人,不过是你自己!

不是的不是的!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来逼我!

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什么都不想管——难道那样都不可以吗?

她抱膝蹲在地板上,捂着耳朵,仿佛那样就听不见耳边翻腾着的声音。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了他随手丢在茶几上的钥匙,她飞快地拿起钥匙,打开书房的大门,动作一气呵成,一点反悔的机会都不留给自己。

三年前她第一次进这间房,三年后,她再一次踏足。

她迅速地打开电脑,弹出的桌面竟然是三年前她一时好玩抓着他一起拍的照片,照片里自己笑得一脸没心没肺,而向易楠,则是一脸的不耐烦。

她没给自己愣神的时间,直接冲到自己想要的文档里去拷贝数据。

那么多笔黑暗交易,他爱的人,原来一直一直,都纠缠在那片黑暗世界里。

他们那样的人,一旦陷进去,便再也拔不出来了的。

心里有东西轻轻的坍塌了,哦,原来是自己一直以来筑起的高墙。她原来想,只要不管不问,他就只是她的向易楠。

现在,现实如此残酷地摆在自己面前,她连自欺的力气都没有了。


向易楠一开门进去就发现一团身影飞快地扑向自己,他抱了个满怀,乐呵呵笑着:“投怀送抱?”

以欢觉得自己真的是疯狂了,她不顾一切地扒拉在他身上,恨不得将自己揉进他的血肉里。她近乎疯狂地啃咬着他,向易楠想要拉开她问个究竟都没办法。

他墨玉般的瞳仁里渐渐涌起厚重的波涛,仿佛失控的洪水一样,席卷了自己最后一丝清明的理智。

就这样吧,一起深陷,一起沉沦。


【我们一直这样,好不好?】


以欢仍旧每天为他等门,每天为他洗手做羹汤。

向易楠也并不是每天都会出现在这里的,大家不要忘了,向总可是有家室的人了。

郁珈该有多宽容,才会一直容忍着自己的存在?

向易楠来的时候,心情都是很好的。她每次给他做的菜,他都极给面子的吃完。

她总是想,如果日子就这样永远地过下去,该有多好。

可是总归是,过一天,少一天。

初秋的时候,向易楠看着她单薄的衣衫,捏着她的鼻子说明天带她去逛街买衣服。

她当初被母上大人赶出家门时,只带了几件当季的夏装。


秋装刚刚上市,她被导购小姐热情地带到各个专柜试衣。

女人敏锐的洞察力告诉她,这些导购小姐看向向易楠的目光都带着赤裸裸的垂涎。

心底深处对于自己男人的占有欲被唤醒,以欢的衣服换得越发妖娆,等到自己换了一身深V露背连衣裙时,他成功看到向易楠的黑眸暗了暗。

以欢对着镜子摇曳生姿的自己掩唇而笑,笑得妩媚:“哎哟,这是谁家姑娘,长得这么俊!”

向易楠几乎要轻笑出来,无奈地摇了摇头,夸张地配合着:“是啊是啊,也不知道被哪个男人收藏起来当了金丝雀。我可得找机会把她给抢过来!”

以欢在那头咯咯笑着,头顶上的吊灯落了她满身细碎的光华,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亮得叫人不敢直视。

几个导购小姐相视而笑,眼神里是满满的艳羡。

这样优秀的男子,这样玲珑的女子,这样旁若无人的爱恋,此生能遇到几个呢?

以欢晃荡着手上的购物袋,解气极了,扑过去拉着他的手,温厚的大掌,略带粗糙的掌心茧,十指密密相扣。

她仰头看着他英俊的侧脸:“我们一直这样,好不好?”

他勾唇笑了起来,却并不转头看向她,而是依旧目视前方,四平八稳:“好。”

“我们一直这样,好不好?”

“好。”

她像一台定了时的复读机,一遍又一遍重复:“我们一直这样,好不好?”

这回却没有回应。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前面,那里站着他的妻子。

她下意识地想要松手,可是却被他紧紧地握着,他终于转头看着她,深深地看着她:“好。”

以欢忽然笑了起来,跳着甩开他的手,郑重地点了点头:“嗯,好。那你现在先过去和她打声招呼,我先去趟洗手间。”

向易楠根本来不及说什么,她就那样跑着消失在卖场尽头。

他怔怔地看了看忽然变得空落落的手掌心许久,然后,紧紧地握了起来,仿佛是在贪恋那里余存的温度。

以欢刚跑到走廊尽头,就被一股大力拉了过去,她吓得几乎要失禁!

她白一眼小路:“不知道姐姐我正尿急啊!这么折腾我!”

小路严肃地看着她:“东西呢?”

以欢眼里的光忽然暗下去,她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路有时候也恨透了这样步步紧逼的自己,他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丫头时,她正婷婷地站在刑侦大队门口,对着刚要出门的自己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报告,实习警员姜以欢前来报到!”

那个时候,她眼睛里晶亮亮的光芒几乎要将他眩晕。可是后来,后来的三年里,他亲眼看着她的眼睛怎样为了那个人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僵持了好久,以欢终于从包里拿出一个U盘交给他。

在那一瞬,小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变态地觉得痛快了一下。

但是根本没有机会给他再说任何别的话,因为与此同时,他们身边多了好几个利落的身影。

以欢本能地把小路推向了安全楼梯的出口,自己手上的购物袋则尽数砸向了来人的头上。

在那一瞬,以欢脑子里疯狂回放着的,是当初湾湾带血的身体重重倒在自己身后的情景。她不能让小路也那样!绝对不能!

忽然自己后脑一痛,然后便被一股大力推下了楼梯,在天旋地转的疼痛中,她仿佛恍惚中看到了郁珈那张阴冷绝艳的脸。

怎么这女人狠起来也那么好看……

这是以欢陷入黑暗之前的最后的想法。


【她为了她的爱,放弃了她曾经赖以生存的信仰。】


医院的走廊里,郁珈捂着自己被打得肿了半边的脸,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在听到医生宣布病房里面的那个女人流产时脸上那种阴狠痛苦的表情,她真想开瓶香槟庆祝一下!

向易楠的拳头紧紧地握起来,他怕自己忍不住会再冲她挥一巴掌过去。

他阴狠地看着她,额头的青筋都在突突地跳:“谁准你伤害她的!谁给你那个胆子的!郁珈,我三年前就警告过你的,你以后好自为之!”

郁珈怜悯地看着他,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得几乎连眼泪都出来了。她从小接受的就是名门淑女的教养,一言一行都要做到规规矩矩,堪称大家闺秀的典范,从来不曾这样失态。可是那又怎样呢?他不爱她!他从一开始就不爱她!

三年前见到姜以欢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恐怕要彻底地输了,她从来不曾在他脸上看到那样温柔宠溺的表情,她眼睁睁看着他一点一点沉进那个女人设下的圈套里。在看到摄像头里姜以欢潜入他书房窃取文件时,在看到他额头暴起的青筋以及他苦苦隐忍着的狠辣,她真的觉得他妈的痛快!

他不爱自己,没关系,那个贱人也不见得有多爱他!哈哈哈哈,命运真他妈的公平啊!

三年后,他那样执着地将她抓回自己身边,不过就是想知道她会不会为了她可笑的信仰再一次放弃他。

结果呢?

她真的想召集所有八卦记者来为向总经理开一个记者招待会,专门采访他被骗一回还上赶着去被骗第二回的切身感受啊!

姜以欢,谁说你没心没肺没大脑,你他妈才是个折磨人的高手!


以欢在睡梦里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散了架似的疼,可是那么多疼的地方,都抵不上小腹那里的疼,好像空落落地破了个大洞。

她朦胧中又做起了三年来自己不停在做着的噩梦,在一片刺目的白色背景里,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独属于他的气息抚上她的脸颊,然后慢慢地下滑,来到她精致修长的脖颈,渐渐地用起力来。

她挣扎着醒过来,对上的,便是一双漆黑幽深的瞳仁。这一次,她比任何时候都看得分明,他眼中那种仿佛要将她拆身蚀骨的恨意。

向易楠冷冷地放开她,然后在以欢惊惧惶恐的神情中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U盘放到她手心里。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她亲手交给小路的东西此刻正静静地躺在自己手里,她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忽然她揪着他的衣摆,连声音都带着颤音:“小路呢……”

那一刻向易楠忽然大笑了起来,这女人究竟有没有心!

他的眼里仿佛寒冰过境:“路警官?哈哈,放心,我可担不起袭警的名头。只是他因公跌落楼梯,好像听说伤得不轻,不知道下半辈子还能不能再站起来……”

以欢第一次看到他对着她露出这样阴狠的表情,她的身体开始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不行,脑子不听使唤,她发现她张嘴张了好久也不能发出一个音符。

忽然他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擒住她精巧的下巴,咬牙切齿:“姜以欢,你就没什么话要和我讲吗?”

以欢把头别到了一边,咬紧了牙关,什么也不说。光影在她的脸上投下了柔和的阴影,三年前的小圆脸不知什么时候褪去了婴儿肥,露出了尖尖的下巴。

只有那股子倔强,一如三年前,丝毫没有改变。

那一瞬向易楠忽然听到心底里有个声音低叹了一下:“姜以欢,承认你爱我有那么难吗?”

以欢忽然狠狠地推开了他,长时间积累起来的委屈在那一瞬爆发:“我爱你?我是贱人才会爱你!向易楠,一次又一次把我玩弄于鼓掌之间,很好玩吗?”

“那你呢?你难道没有一次又一次欺骗我吗?”他忽然觉得愤怒。

“我就骗了你一回!”以欢梗着脖子脱口回道,手心里死死攥着U盘。

忽然向易楠轻笑了一下,他把她的脑袋紧紧地埋进自己的胸膛,任她怎么挣扎也不放松半点,清越的声线透过胸腔的震动低低地传入她的耳膜:“我知道。”

那一瞬,以欢忽然放下了所有的防备,抓着他胸前的衣襟嚎啕大哭起来。朦胧的泪眼中,她仿佛又看到了几个月前的自己,把书房里电脑上那些资料一条条地看下来。她根本不配做个警察,因为在最后的关头,她把拷贝在U盘里的数据进行了格式化——她交给小路的,不过是一个空盘。

她为了她的爱,放弃了曾经赖以生存的信仰。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相互追逐里,最笨的策略不过是,以情试情。

可是偏偏,两个最聪明的人,一起卯足了劲干了一场大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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