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瓷 文/钟顾 {楔子}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虽然短,但最好的年华都给了彼此,然而后来记忆中却老是浮现他们在浙江乡下的老宅院,她将自己置于两面墙的夹角的影子,穿黑色衣服像一只躲避大雨的伶仃蝙蝠。 她夜夜入他梦,总是这个场景,让他疑心她是否就是他梦里的剪影,她在他的现实中从未出现过,她存在的世界始终是黑夜。 {壹} 初遇阮瓷,裴斯羽尚是刚来北方拓展业务的所谓南蛮,二十岁出头刚大学毕业就被父亲从南方揪起领子扔到这个秦岭淮河以东陌生冰冷的北国,两眼一摸黑,甚至连碰瓷这个北方人尽皆知的名词都不知道。 所以当雨夜里独自驾车在人迹罕至的马路上撞到阮瓷,裴斯羽的第一反应不是如见惯小把戏的当地居民一样,或跳下车破口大骂或驾车扬长而去,而是命令司机停下车,司机是当地人,百般劝说无奈他头大脑蠢死活不肯相信这是骗局,只能停车看这一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老掉牙戏码。 裴斯羽推门下车,车轮前跪倒着一个穿薄薄衣衫的女孩,长发披面看不清五官,车灯太亮,她抬起一只手臂护在眼前遮挡住光线,白皙纤瘦的手臂上蹭破了一道,血顺着雨水滴滴答答地淌。裴斯羽弯腰下去,口气柔软地询问:“你怎样?” 他是广东人,长于粤语拙于国语,来到北方月余,为避免讶异眼神总是尽量少说话说短话,显得惜字如金。他有颇重的鼻音,让原本带着水汽的声音听上去愈发柔软。 像是同事笑他的那样——出口带着关切,让人不知不觉误会下来。 女孩移开手臂露出半张面孔看他,她有双沉静的眼,可此刻却带着慌乱,看他一眼即可垂下眸子去,像是背台词一样语气故作凶狠地把要说的话倒出来:“你的车撞到了我,你要赔偿我否则就去法院起诉你交通肇事!” 一旁举着伞的司机有些想笑,被敲诈的是外行,碰瓷的是新手,真真是一出好戏,不知道这位南方来的年轻人会如何处理。 听到这话,裴斯羽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从口袋里掏出皮夹抽出些纸币,伸手过去,迟疑地问:“这些够不够?” 司机简直要翻白眼,果真是一掷千金的豪门子弟,出手逾千元,都快要赶上他半个月的工资。阮瓷显然也没有想到第一次出手就遇到这样的冤大头,生怕他反悔似的伸手抓过钱:“够了,我不和你计较。” 她一手扶着膝盖咬牙站起来,小腿受了伤,人晃了几下才终于站稳。 裴斯羽看着她的背影迟迟没有进车去,司机举着伞手都快酸掉,小声提醒他雨大路滑还是快点回去好。裴斯羽听了却是一惊,像是刚想到什么,推开司机的手朝前追过去。 阮瓷手臂和小腿都在流血,几乎是在挪动着前行,她是第一次出来碰瓷,经验不足受了伤,还好是轻伤,还好碰到的是个傻瓜。正在暗自庆幸,突然听到背后一句柔软带鼻音的“喂”。心里一惊,一个没站稳差点朝后摔过去。一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裴斯羽清亮的眸子映进自己的影子去:“小姐,你受了伤,我送你去医院吧。” 阮瓷连连摇头,同时握紧了手里的一沓纸币,裴斯羽笑了,他指指钱:“这些,额外赔偿给你的,医疗费我付。” 追上来的司机愈发觉得自己跟了个傻瓜,前途堪忧。明明是那样好看爽利的外貌和那样精明的商人世家出身,怎么就蠢到这个地步。 诊断结果很快出来,阮瓷皮肉擦伤,软组织轻微挫伤。拿着结果司机长舒一口气,悄声对裴斯羽说:“谢天谢地,我刚才还在想,如果她被查出怀了孕,硬说是你的那可怎么办。”裴斯羽皱眉,用口型告诉他:“这一点都不好笑。” 阮瓷手臂上缠着纱布走出来,走廊里灯光明亮,她五官一览无余,长眉下却是一双大眼睛,鼻子挺峻唇色极浅,明明是极妩媚的脸却偏偏有一股凛凛的杀气,像是一锋离鞘的宝剑。后来裴斯羽把这些告诉阮瓷,不出意外地遭到嘲笑。 他真的是武侠小说看多了,所以才会这样天真,天真到认为非黑即白,天真到连好勇斗狠都带点稚气。 阮瓷一瘸一拐地走向裴斯羽,裴斯羽伸手搀住她:“你叫什么名字?” 阮瓷垂下眸子,想了半天才回答他:“阮瓷。” 一旁侍立的司机终于忍不住喷笑出来,阮瓷阮瓷,这回还真是碰瓷了。 {贰} 再次见到阮瓷,裴斯羽才知道她这个名字巧到了什么地步。 碰瓷的叫阮瓷的女孩,竟然就是陶瓷专业出身,她蹲在陶艺店里,手里满是陶泥,脸上泥混着水,浑身荡漾着年少的妩媚动人。 裴斯羽不自觉停了脚步,蹲下来与她谈话。 无非是那些老套的开场白,好巧,又遇到你,你怎么在这儿?你在哪里上学?你是陶瓷专业吗?是否辛苦? 而无非也是老套的应答,是很巧,上次的事情对不起,我那时真的很缺钱,是陶瓷专业,辛苦是辛苦,因为喜欢,便也不觉得。 后来裴斯羽看小说,上面写,爱情里的那些话,无非翻来覆去的几句,你好吗,对不起,我爱你,我很想你。 真真是一击即中。 裴斯羽的国语果真蹩脚,谈论了一会儿,阮瓷终究忍不住开口:“你还是用粤语吧,我喜欢粤语歌,或许听得懂。” 后来裴斯羽想,他们在一起的那一年,最初的沉默或许并不只是因为语言上的障碍,那一年里,他是她的粤语老师,她是她的国语老师,本来是交流最多的,但是等到回想时,却似乎只能记得分手那场大战,彼此言语刻薄。 汉语的精华,原来不管是古汉语还是现代汉语,国语还是粤语,最直指人心的地方竟然是在骂人上,或许不尽是刻薄便不能记得深刻。 蹲得久了,猛然站起来就会感觉晕眩,裴斯羽扶住货架,用力大了点,差点把货架推翻,阮瓷扶住他,他的手腕很细,出着一些薄汗。 有一刹那的沉默,然后同时开口,裴斯羽说:“我们去对面咖啡店坐坐吧。”阮瓷却是说:“你要买点什么吗?” 裴斯羽鬼使神差地拿起最靠近手边的一个小陶器:“这个,我要买了送给女朋友。” 一开始,裴斯羽与阮瓷就都知道他是不自由的,他们的关系见不得光,可是越在黑暗就越向往光明,裴斯羽如是,阮瓷亦如是。他们命属飞蛾,非要扑火而亡。 相识的第三个月,夜晚喝多了酒,不知道谁先牵了谁的手谁先吻住了谁。 一个是在家中被父母以及强势姐姐处处管制的富二代,一个是从小父母双失伶仃的孤女,很好的,堕落放纵的借口,彼此都有,不求谁去原宥。 在黑暗里一起握着手,祈祷且唾弃着黎明的到来。 {叁} 阮瓷并不多话,然而话出却必是锋利的。 他们去游湖,盛夏湖里开满荷花,两个人坐在湖边看人划着船来来去去,都是一家人假日里出游,漂亮的小孩子在船里爬来爬去,英俊的父亲一手抓着钓竿一手还要抓住孩子的衣襟,落得个手忙脚乱。 阮瓷出神地看着那一家人,小孩子手蹬脚踢不能摸到水,或许感受到注视的目光,抬起头来冲着阮瓷突然一笑,阮瓷的心突然像被柔软的一只小手握到。 裴斯羽突然站起身来大步走开,阮瓷茫然地转过头,裴斯羽走到了一家便利店前,装模作样地拿起了电话,一付做贼心虚的样子。 过了很久他回来,颇有些惊魂未定:“刚才走过去一个人,是我父亲的心腹。” 阮瓷微微一笑,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那么刚才应该是我躲起来,见不得人的是我。” 裴斯羽心里一刺:“阮瓷,我有我的苦衷。” 阮瓷拿起包:“我知道,我没有说什么。我要回学校了。” 裴斯羽颓然:“我送你回去。今年我会给你交学费,不要再申请贷款了。” 阮瓷淡漠地避开他的手:“我自己的事情会自己解决,我和你在一起并不是求什么。” 是的,她不求什么,不求名车豪宅,甚至于不接受他买给她的奢侈箱包名牌服装,她无所求,她心思叵测,这让裴斯羽觉得害怕。 七月是裴斯羽的生日,他没有回广东,而是和阮瓷一起去了浙江旅行。 七月的浙江,闷热多雨,但这是阮瓷钦点,裴斯羽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也不愿悖逆,他们游了所有游人都会光顾的景点,最后在某处乡下老宅子里安顿。 老宅年久失修,下雨天雨水顺着墙壁缝隙流下来,内墙甚至都生了青苔。阴雨天她靠墙坐在椅子上抱膝发愣。 而他坐在屋子里光线最好的地方看报表和文件,被数字和曲线折磨到头痛时抬眼去看她,玩笑心起的时候猝不及防喊一声她的名字,她受惊吓抬起头,茫然地朝他这里看,那样修长的睫毛和不能聚焦的眼神,直直地看进他的心里去。 坐得太靠后了,青苔爬上身来,垂下头去的时候能看见乳白后颈上淡淡的青痕。 这样的生活其实并不适于年轻人,如此平淡,像是一起过了千百年,最后落得个无话可说,可是直到多年后,想念再无处发泄的时刻,裴斯羽终于有所体悟,什么是爱到深刻呢,一平米的地界内牵手而坐,不走遍世界看人来人往,不说话不拥抱不亲吻,只要在一起就是好的。 裴斯羽扬声喊阮瓷的名字,阮瓷走过来他便抱起她放在自己的膝上,阮瓷推推他,从包里掏出个东西递给裴斯羽:“喏,生日礼物。” 是一只陶瓷杯子,很质朴也很细腻,阮瓷说:“是我上课的作品。” 裴斯羽小心翼翼收了起来,等到阮瓷再看到那杯子,上面被滑稽地用修改液写上了RP 两个字母,阮瓷和裴斯羽在寸方之土并肩而坐,亲密得像最古朴的结婚照。 {肆} 他们在一起的第二个年末,裴斯羽已经把北方话学得差不多,他有极强的语言天赋,把儿化音说得出神入化。年前一起去超市置办年货。两个人站在家电区挑锅仔,裴斯羽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朝阮瓷扬扬手机,说了句“等我会儿”,转身走了出去。 阮瓷回身偏着头看了他一会,他的风衣是深灰色,转身时候衣角飞扬起来,扑面带出一股寒意。刚认识时他连话都不肯多说,唯恐不标准的软糯的普通话让人耻笑了去,到现在他的普通话已经说得这样好。 裴斯羽回来的时候阮瓷已经挑好了东西,真的是锅“仔”,小小一口锅只能装的下几杯水,裴斯羽把手机塞进衣兜里,问她:“怎么挑只那么小的?” 阮瓷蹲下来手指放在标价牌,漫不经心地抠着,一会儿就刮起了一层毛:“只有我一个人用,买太大的很不划算。” 裴斯羽一哽,半天,牵起她的手:“再去挑挑,今年我不回南方。” 年夜饭很简单,却托赖阮瓷有好手艺,青菜豆腐也是海味山珍。 两个人坐在阳台上看外面放烟花,烟花盛大繁盛,只一个低头转身光辉殆尽。阮瓷靠在裴斯羽怀里,两个人盖着一毯厚呢。阮瓷对烟花很感兴趣,瞪大的眼睛因为昨天熬夜的缘故像只大白兔子。 裴斯羽未见得喜欢这些,他的童年时期,姐姐云昕喜欢烟花,每到年节烟花总是必不可少的项目,年年看月月看总有看烦的一天。就在裴斯羽昏昏欲睡的时候,阮瓷突然发问:“你知道烟花为什么那么漂亮?” 不等裴斯羽找出个答案搪塞,她自顾自地说下去:“因为它见不得光。” 她说完兀自笑了下,裴斯羽心里一惊,刚想说些什么,阮瓷却自行岔开了话题,她低声念叨着什么,裴斯羽集中精力去听,听见她念一首怪里怪气的诗——只鸡胶牙糖,典衣供瓣香,家中无长物,岂独少黄羊。 她仰起脸儿来对他一笑,灿若烟花瞬间即逝:“这是鲁迅的诗,庚子送灶即事,我觉得很好。” 裴斯羽不说话,只是摩挲着阮瓷放在厚呢外面冰冷的手,阮瓷愈发兴致勃勃,问他说:“你知不知道老北京过年的风俗?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扫房子……” “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蒸枣山;二十八,贴年画;二十九,去买酒;年三十,吃饺子;年初一,躬脊儿。”她接口,把这繁杂的一套念完,舒一口气:“你看看,过年那么复杂,从二十三到初一各有讲究,但是初一就要来了,我们什么都还没做成。” 她在抱怨,像个小女人,不激烈却很凶狠,裴斯羽知道这个时候最好就是保持缄默。可惜阮瓷并不放过:“我们现在还能做的,就是初一躬脊儿,但是我们见不得光。” 裴斯羽的手顿时僵住,阮瓷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猛地起身:“水快开了。” 她没有穿拖鞋的习惯,高跟鞋就在一边,倒在裴斯羽棉拖的一侧相濡以沫,阮瓷套上鞋弯腰去系带子,裴斯羽看着她的背影,眨了眨眼把里面那点湿意逼回去:“小瓷,我得结婚了。” 阮瓷的手指只是僵了片刻,随即麻利地站起身来朝厨房走过去。 她提着热水器走回来,热水器汩汩地冒着热气,裴斯羽猛地直起身,阮瓷居高临下,让他简直疑心下一秒她就要把滚水兜头浇下来。 然而阮瓷只是把水冲进了一旁的杯子里,里面是平阳特早,他们去浙江旅行时跟随茶农去茶田里亲自采摘来,那时太阳未升露水未干,从茶田里出来,人周身都是绿的。 他们的一切,始终是见不得光,阮瓷端起茶杯焐手:“裴斯羽,我一直在等你开口。” {伍} 阮瓷在卧室里收拾东西,裴斯羽坐在客厅里,偶尔从卧室里传来小物件落地的声音都让他觉得心惊胆战。厨房的门半开着,能看到水池里摞在一起的碗盘杯碟,水龙头没有拧紧,滴滴答答地淌着泪。 两个小时前他们面对面吃饭,青椒金针菇煎蛋饭,金针菇是他的,青椒因为有特殊功能所以属于她,煎蛋和饭一人一半,虽然因为他在做饭时捣乱吻她而让她多放了半勺盐,他们还是一粒不剩吃完了。 一转眼就变成这样的局面,残羹未冷人已陌路,如同窗外盛大烟花。 阮瓷从卧室里走出来,裴斯羽条件反射似地站起身来:“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快离开。” 阮瓷声音轻快:“赶在八点之前离开,还可以去亲戚家拜年。” 离开彼此后他们都可以生活在光天化日之下,原来只有他对黑暗里牵着的手指心怀眷恋,裴斯羽短促地笑一声:“收拾完了吗?” 阮瓷爬上沙发把放在阳台上的杯子拿下来,水和茶泼在地上,纸巾擦干杯子:“这是最后一样。” 一切都好象失了控,裴斯羽走过去抓住瓷杯的耳朵:“这是你送给我的,你不能带走。” 阮瓷没有松手:“你送给我的我也都没带走,不信你可以检查。” 裴斯羽三两步走进卧室里,阮瓷把杯子塞进包里,听到卧室里传来砰地一声巨响,裴斯羽怒气冲冲地出来,右手被金属剐到,淋漓地滴着血,阮瓷把目光滑开:“我能走了吗?” 裴斯羽开口带了颤音:“我不记得都送过你什么了,我要看看你的行李才知道。” 阮瓷缄默,一副随你便的表情,裴斯羽半跪在地上,左手艰难地拉开拉链把东西倒出来,零碎的小玩意铺了一地,没有什么是值钱的,她真的什么都没带走,连他送给她的东西里最便宜的那个一块钱的护身符都没有。 阮瓷把东西一件件塞回去,裴斯羽艰难地问:“真的没有什么东西落下?” 阮瓷正在开门的手顿了下,转过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想我说什么?说我爱你我离不开你我舍不得你?裴斯羽,是你要结婚了,你想左拥右抱未免也太矫情些。” 她关上门走了,合门声很轻,裴斯羽竖起耳朵,再仔细些也听不出愤怒。 午夜十二点到了,公寓面朝着广场,一时间万众欢呼鞭炮齐鸣,阮瓷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夜里,裴斯羽从阳台上折回客厅,想了想走到厨房里,用左手拧开水龙头,水哗哗地冲着池子里的餐具。 到这一刻裴斯羽才感觉到右手疼。 {陆} 正月十五,从医院里走出来,裴斯羽想,如果不是那个电话,他可能会死在床上。 大年初一,年少有为的总经理因为发烧无人问津而死在床上,传出去是不是非常好笑?在社会版是娱乐,在财经版是新闻,在自己家无足轻重,总归父母还有那个优秀强势的女儿,在阮瓷呢?他死了她会落滴眼泪吗? 阮瓷说得没错,是他要结婚是他请她离开自己的世界,何必矫情? 阮瓷离开的那个晚上,裴斯羽把最后晚餐的餐具洗刷干净,收拾完的时候右手的血已经凝结,一头栽进床上,在阮瓷的枕头上摸到一个小物件,凑到眼前看,是旅行时买的纪念品,两块顽石系在一起,刻着彼此的名字,她只带走了“阮瓷”,“裴斯羽”被孤零零地扔在枕头上。 裴斯羽心里的某个地方轰然倒塌。 没有了阮瓷在一边开着台灯看书,裴斯羽不知折腾到什么时候才睡去,一睡便直沉进黑暗里去,直到那个震耳欲聋不屈不挠的电话尖叫个不停。 睁不开眼睛,只觉得脑袋昏沉,把手机凑到嘴边低声喊小瓷,直到那边传来完全陌生的声音才有了片刻的清醒,阮瓷已经离开了..... 之后的事情便是人仰马翻,那个本来该远在广东的,仅有数面之缘的未婚妻岑芸在一个小时后踹开公寓的门闯了进来,麻利地打电话叫救护车,裴斯羽再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医院苍白的四壁。 岑芸坐在一边削苹果,手指洁白修长,削苹果都能如此端庄,可见家教,裴斯羽却不由想起阮瓷的手,阮瓷的手经年在陶土里,不是很美,太瘦了指骨有些突出,常年敲键盘使得指尖亦有些上翘。 伸手向旁边摸去,突然反应过来:“我的手机呢?” 岑芸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冷:“你是病人,手机辐射对健康不利,我给你放在家里了。” 裴斯羽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一待便是十余天,还好,重获自由还赶得上上元节,不至于以后对人提起时说二十四岁那年的整个年节都是在医院里闻着福尔马林过。 想是这样想,但是当再次见到阮瓷,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走的那年,我是在医院里过完这个年。” 当然,那是在很久很久之后。 {柒} 裴斯羽和岑芸的婚礼是在广东举行,称得上是名流云集衣香鬓影,那样的一双漂亮人儿,都有着不俗的出身。 任是谁都会赞一句天作之合。婚礼第二天的家宴上,裴斯羽的母亲提起让他回南方来的事情,裴斯羽正在喝汤,听到这话险些呛住,岑芸坐在他身边,递了张纸巾给他,云攀接过来道声谢,纸巾握在手里对父亲说:“我还是留在北方吧,北方的业务刚刚拓展开,中途易手怕出什么差池。” 还没等父亲发话,岑芸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先把嘴角擦擦吧。” 她是个强势的人,如同他的姐姐,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才被季家二老看上,季家如今的形势倒正应了父亲一直的那句调侃——阴盛阳衰。 裴斯羽最终还是回了北方,带着岑芸,飞机上岑芸靠着他的肩膀浅眠,突然冒出来莫名其妙的一句:北方天气干燥,对皮肤真不好。 裴斯羽微微一惊:“哦?女强人还在乎皮肤?我以为你们只在乎年终报表和盈利。” 岑芸浅浅一笑,竟然有好看梨涡,霎时间显得可爱极了:“女强人也首先是女人,何况,女强人看重的不是那张纸和那些数字,而是运筹帷幄的感觉。” 他们交谈是用粤语,裴斯羽刹那间有些怀疑是否他的国语已经退化得一干二净,普通话有什么好?他生于广东长于广东,粤语多好听,像古汉语一样缠绵悱恻,他当初肯学普通话,无非一是因为生意二是因为老师是阮瓷。 阮瓷,阮瓷现在去了哪里?她还在北方吗?他如果回去,能够遇到她吗? {捌} 裴斯羽年少的时候喜欢看武侠小说,并由此坚定一个信念,凡是有好名字的人必然会再次出现,哪怕消失多长时间。比如小龙女与杨过,十六年后再见面,中间滔滔岁月统统不存在,但是裴斯羽同样也知道,他不是杨过,没有等过,便没有重逢的资格。 因此,四年后再见到阮瓷,裴斯羽非要到被车撞到同感强烈才肯相信这果非梦境。 摩托车司机猛然刹车,对着裴斯羽破口大骂,周围很快聚集了一群人,裴斯羽觉得腿快要断了,忍着痛推开人群朝着那个背影追过去。距离渐行渐远,裴斯羽感觉到黏黏的血液顺着膝盖流下,痛到极致了,扶着墙大声喊阮瓷的名字。 那个人没有回头。 岑芸到医院时裴斯羽还在神游天外,岑芸坐下:“真是很巧,每次我都是在医院看见你。” 裴斯羽没有答话,过了半天才猛然起身,直视着岑芸:“我们离婚吧。” 岑芸只是扫了他一眼:“裴斯羽,随便你,如果你有这个能力,我奉陪。” 她说完就拿起包走了,裴斯羽看着她的背影发愣,那一年,那一年阮瓷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决绝。 他像个垃圾,不值得任何人为他做任何的停留踌躇,每次都是他要离开,但干净利落的都是另一个人,他爱的他不爱的,总是这样。 岑芸是强势的人,决不允许撒娇耍泼一哭二闹这样的事情在自己身上发生,她走得很利落,东西收拾得很整洁,屋子里不存在一点她存在过的痕迹。 一切早在预料中,为什么不?他们结婚之前仅有数面之缘,完完全全的商业联姻产物,谁可以在二十五岁之前情感全然空白?他小心翼翼收藏的箱子,里面的首饰和零碎小玩意儿,即便是蛛丝马迹也够她延伸出整个故事。 为了找出阮瓷,裴斯羽几乎动用了所有的关系。阮瓷,北京籍,二十四岁,长眉大眼,鼻子挺峻唇色极浅,明明是极妩媚的脸却偏偏有一股凛凛的杀气,像是一锋离鞘的宝剑。陶瓷专业毕业,或许在经营一家陶艺小店或许其他。 呵,或许其他,这样宽泛的条件,这样诡异的形容。 竟真的让他找到她,裴斯羽按着地址找过去,向阳路23号,那么光明的名字,那样好的光线,宝剑一样的女孩儿蹲在地上摆弄陶泥,她比原来又瘦了些,肩胛骨像一只欲飞的蝴蝶。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应一声,趿拉着拖鞋走进内室——她什么时候学会穿拖鞋的? 半天,她拿着一只杯子出来,仰头喝一口水,杯壁上那个滑稽的RP清清楚楚地看进裴斯羽的眼睛里去,刺得他几乎要流出眼泪来。 裴斯羽走过去拽住杯子的耳朵,就像是多年前的那样,阮瓷受了惊抬起眼,一刹那之后是该死的沉静,丝毫没有波澜。 裴斯羽的话几乎是哽咽——你走的那年,我是在医院里过完这个年。 阮瓷脸上浮光掠影般闪过讥诮:“与我何关?” 她的刻薄他早已见识领教,知道该怎样避过锋芒。裴斯羽走过去环住她的肩,扳过她的脸去吻她:“我会跟她离婚,我们不会总是见不得光。” 阮瓷脸一偏,避过了他的唇,裴斯羽心里一阵荒凉,硬生生将阮瓷扳过来正面相对,阮瓷的手抵在他的心口,指尖是他的心跳,一声声急促空旷,她灿然一笑,调皮得像当年初次遇见时十九岁的小姑娘,她说:“裴斯羽,可是我已经嫁人了,有了孩子,你可以离婚,我不能。” 裴斯羽愣在原地,阮瓷推开他,脸上带着嘲笑和讥讽:“裴斯羽,你像个傻瓜,像传说里那只狗熊,不断地掰玉米不断地丢玉米,谁知道你下次会在什么时候结婚,我何必放弃安稳的日子去冒这个险。” {玖} 阮瓷的丈夫是一个医生,戴金丝边眼镜穿白大褂,斯文风流如同《妙手仁心》里的吴启华。 裴斯羽与阮瓷曾把这部老片子看了一遍又一遍,至美为姿礼念小王子,一个寻常的路人可能会觉得我的玫瑰和你们的一模一样,但是在我心中的那朵玫瑰,比起你们满园玫瑰,还要来得重要……裴斯羽半开玩笑地问起阮瓷未来要嫁什么样的人,十九岁的阮瓷指着电视上的吴启华,毫不迟疑,就是这样。 在一起的第一年,他们还可以愉快的口吻相互谈论以后自己的爱人自己的家庭。那时候他们并不相信会是彼此归属,他们是桥段是折子戏,最终幕是要由与各自相当的人帮忙垂。 可是如今他只觉得嫉妒。 嫉妒是种毒药,恶劣至极,甚至影响到人的性情,让斯文变败类,文雅变龌龊,在从前,跟踪这样的龌龊事是裴斯羽决计不会去做。 他驱车到阮瓷家附近等候许久,八点,阮瓷与一个男人牵着个漂亮的小男孩从公寓出来,那孩子的大眼睛和薄唇像极了阮瓷。 裴斯羽坐在驾驶位上,只觉得眼泪都要被逼出来。 他是怎样,就把自己逼到了这样的境地,年少时候看古龙,兄弟义气摆第一,美人永远是陪衬物,想都不敢想男人会深情如斯,到现在终于遭到报应。 他一路跟踪到幼稚园,终于等到机会,游戏课上,孩子们欢笑追逐,那孩子却独自坐到花坛边,一丛丛玫瑰娇艳怒放,他怕刺儿,离花儿远远的,屁股只坐到花坛边的二分之一,看上去很艰难。 裴斯羽走上去,弯下腰问他:“为什么不去玩?” 孩子抬眼看他,浓密的睫毛像把小刷子,眼睛里竟然还有深重的婴儿蓝,愁苦而沉静的眼神瞥了他一眼,然后迅速地敛下去:“妈妈说,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这个鬼精灵,裴斯羽软了语气:“这里凉,我抱你去长椅上坐好不好?” 孩子摇摇头:“我自己会爬上去。” 他避开裴斯羽伸过来的手,自己蹒跚着走到长椅前,短手短脚,要并用着才能爬上去,一个不小心差点滚下来,瘦瘦的手臂擦破一点,裴斯羽惊了一下,走上前去要扶住他,却被孩子用完好的一只手推开,软软的无力的少儿的手,推得心口一阵酥麻。 那孩子自己从口袋里掏出一只OK绷,撕开贴在伤口上,反复检查确定不会露出伤口这才舒一口气,万事不求人,就像他的母亲。 他在孩子身边坐下,孩子挪开一点与他保持距离,这孩子对他很有戒备呢,裴斯羽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我认识你的父母,你妈妈叫阮瓷,爸爸叫周顾,对不对?” 孩子惊诧地看他一眼,显然放松了警惕:“我叫阮陶,我妈说,陶比瓷好,没那么娇贵。” 才三岁的小孩子会用这样的词汇真是了不得,但是他为什么会姓阮?早熟的小大人显然觉察到他的诧异,飞快地补充:“周顾不是我的亲爸爸,我爸爸死了,我和妈妈姓,我喜欢我妈妈也喜欢周顾。” 阮瓷之前还嫁过一个人么?裴斯羽伸手去揉他的头发被他躲开:“你三岁了是吗?” “四岁!”小可爱很坚定地反驳:“妈妈说我是03年出生的,建军节!” 裴斯羽心里咯噔一声。 阮瓷离开他是在2003年的除夕,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时候,阮瓷与其他男人再无接触。 {拾} 裴斯羽把阮瓷约出来,在他们初次约会的咖啡店。 他们隔桌而坐,阮瓷的手放在桌子上,肤色苍白骨节突出,指甲亦是苍白的,甚至是拇指上都难见月半甲,她的指甲剪得很短很齐。 而裴斯羽的记忆里,阮瓷是很喜欢长指甲的,还曾经为了专业不能留指甲而懊恼。 中间岁月淘淘,记忆过了期,旧人换了貌,于是原来的店变得不合时宜,阮瓷显然有些烦躁:“裴斯羽,我已经说的很清楚,我们绝无可能。” 裴斯羽胜券在握却依旧觉得心底荒凉,:“阮瓷,阮陶是谁的孩子?他告诉我他是2003年的建党节出生,可是一直到那一年的年初一你都和我在一起。” 阮瓷脸色大变,却只是一瞬间,讥诮又回到脸上:“裴斯羽,当年如果碰瓷不成功,我会拉住你的衣角,问你,先生,要不要春风一度,我很便宜。” 裴斯羽怔住,阮瓷手指叩打着桌子,咖啡已经凉透:“所以,裴斯羽,单凭时间来推算是件很傻的事情,一个肯为了钱去碰瓷的女人不会在乎有很多个男人,阮陶是谁的孩子,我也不记得。” 裴斯羽霍地起身:“一面之词不足信,阮瓷,我会和阮陶做亲子鉴定。到时候铁证如山,你怎样说都没有用。” 阮瓷到这才似是失去了理智,她站起身和裴斯羽对峙:“裴斯羽,我不会让你接触到阮陶,你休想!” 裴斯羽冷笑:“阮瓷,你也知道霍家的势力,是不是休想我们可以走着瞧。” {拾壹} 那场亲子鉴定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2008年,各大报纸的财经版块登出惊天消息,势力庞大的广州籍商人裴东海出车祸而死,裴东海是裴斯羽的父亲。 一时间裴氏企业波澜肆起,股票数日连跌,更有别家企业落井下石,而别家企业里,自然包括本应该携手共度难关的岑氏。 姐姐和母亲奔赴千里来到北国,母亲甚至举着父亲出事时的血衣恳求裴斯羽去向岑芸道歉,裴斯羽转过脸去:“为什么非要走到这一步去……” 强势干练的姐姐此刻亦是满面倦容:“斯羽,岑家买通了你姐夫,现在裴氏岌岌可危。” 他可以怎么做? 多年前父母之命放弃阮瓷,而今因为所谓家族责任再次放弃,她始终不是他的首选,而自己又能去说些什么?世间最苦求不得,爱别离是她,怨憎会是她,求不得还是她。 回广东的前一日,裴斯羽不惜重金购得一款车型,精巧车身,三口之家出行最合适不过,最最关键不过,那车是敞篷,犹记得多年前他们还在一起,他问她,要嫁一个什么样的人?除了长得要像吴启华,在家财上有无要求? 阮瓷回答说,他要有敞篷车,因为我懒得走路又晕车。 他原本想把她如行李般带在身侧,可现在不能够了,她的丈夫无力拥有敞篷车,她得受步行和晕车之苦,他把自己最后的心意送她,愿她之后桥平路定,免收霜风雨雪,在别人身侧也能享世间快活。 他拥有的竟然只有那么多,所能给的竟只有那么多。 要离开时,心终究蠢蠢欲动,问商人:“能否在车身上刻两个字母,RP?” 车商是年轻人,听到这句话忍笑打量他,如同看与世隔绝的老年人,最终点头,裴斯羽觉得浑身力气被抽空:“半个月后请把车送到向阳路23号的陶艺店,接收人是阮瓷小姐。” {拾贰} 裴斯羽回到广东。 下了飞机便去见岑芸,老管家把人领进客厅里,一等就是大半日,面前茶凉了也无人来续,直到万家灯火起,楼梯上有人揿亮了壁灯,岑芸终于出现,依旧是初见时那双冷艳眸子:“裴斯羽,我说过,若你有能力,我奉陪。” 这是他共同生活四年的妻子,朝夕相处耳鬓厮磨,至为熟悉却万分疏离。 第二天各大报纸都登出照片,两广最资深的金钱世家,商界最为人称道的一对璧人,裴斯羽与岑芸十指紧扣,相视而笑,俊男靓女,天之骄子。 而那时的裴斯羽看着报纸,只觉得那不过是演给观众看的戏。 今生,他是否还有机会牵阮瓷的手站在镁光灯前,向全世界宣布这是他心尖儿上的女子。 那两年,裴斯羽都不曾回北国。 2010年,裴斯羽和岑芸终于和平离婚。 岑芸收拾完东西出来,拎着小小皮箱居高临下看着裴斯羽。“这间房子你会卖掉还是保存?” 裴斯羽吃了一惊,岑芸淡淡一笑:“裴斯羽,你看看,我们之间有什么是真实的,除了六年的时间。” 他们把六年的光阴耗给彼此,最后除了一堆银行里的数字,一无所获。 岑芸最后说:“从我少年的时候,就一直以为,凡事只要够努力就能有所收获,可是爱情这个东西,我千辛万苦突出重围,得到的,却始终只是虚情假意。” 那年的建党节裴斯羽去了趟北国,红灯亮起,看到前面停着的那辆车身上的RP两个字,他几乎跳起来,打开车门冲过去,笑容在看见里面的人之后凝住。 里面是拥吻的一对年轻人,男孩子眉目清秀,有点印象却又陌生,倒是看他的眼神有些恐惧,裴斯羽觉得全身的力气被抽了去,阮瓷竟然把这辆车卖掉了,她竟然! 男孩子却突然求饶:“先生我当年确实去送车了,但是陶艺店老板告诉我那位叫阮瓷小姐不是本店员工早已经离开,所以我才私吞下这辆车……” 他是当你车行的小雇工,那个听到他要刻RP时候抿嘴笑的男孩子,裴斯羽猛地睁开眼:“你说什么?阮瓷不是店里的员工?” 怎么会,她明明告诉自己,那是她和周顾筹钱开的小店…… {拾叁} 春节的时候,裴斯羽终于找到了周顾,在他的老家。 周顾乡下的家里,周母在祭灶神,嘴里念叨着:“只鸡胶牙糖,典衣供瓣香……” 那是多年前阮瓷曾经念过的句子,裴斯羽牙齿冻得打颤,周顾端了碗饺子给他,热汤喝下腹去热碗捧在手里却还是冷,冷得要命。 “阮瓷没有骗你,阮陶确实不是你的孩子,也不是我的孩子,阮瓷确实不知道他的父亲姓甚名谁,如果你仔细看,会发现,阮陶的眼睛是蓝色的,不是婴儿蓝,是蓝眸,因为他的父亲是外国人。” “阮陶是早产儿,本来预产期是在十月,事情是在03年的正月发生的,阮瓷说是那一年的初八,她离开你后在一家酒吧炒更,那天晚上被人下了药。” 裴斯羽捂住脸,只觉得像是掉进了冰窟,炒更炒更,这是他教给她的粤语,另一句是我中意你。 “第二天,阮瓷说她去找过你,可是你的门是关着的,手机开始没有人接,再后来变成了已被呼叫限制,她对我提起时说,从那一刻就决定,再也不要向你低头。” 岑芸,她原来早就知道阮瓷的存在,而自己却像个傻瓜,以为瞒得天衣无缝。 “被人下药,怀上孩子,恰好施暴的人是艾滋病携带者,胎儿自娘胎中就是艾滋病携带者,几率有多大?可是她全遇上了。” 阮陶从不混进人群,阮陶随身带着OK绷,阮陶总是离他远远的,阮瓷的指甲短而整齐,毫无杀伤力,她甚至躲开他的吻…… .阮瓷阮陶。 “我们并没有结婚,我只是她请的临时演员,为了骗你。陶艺店也是我一个朋友开的。你和她重逢之前,她一直在乡下,与世隔绝,艾滋病治无可治,她和阮陶一直等,等着天亮,等着天黑,等到天黑下去再也不会亮起来的那一日。” 裴斯羽手中瓷碗砰然落地。 十二点到了,灶神升天,鞭炮齐鸣,乡下没有烟花,漫天全是繁星,地上全是蹦跳着欢笑的孩子,裴斯羽的眼前却只是阮瓷,那一年咖啡店里的阮瓷,一字一句是诀别语—— 你知道碰瓷这个词儿是怎么来的吗?狡诈的瓷器商人把早已碎裂的瓷器简单地粘起来,放在摊位上靠近路边的一侧,等到路人不小心碰到,他们便借机讹诈。 裴斯羽,你只是遭遇奸商,而瓷器本身早已损坏,与你无关。 与你无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