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清亮亮地透进来,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想起了那一场恍如隔世的青春往事。 这么多年,她终于把有些话说出口了,不为其他,只是因为那些逝去的时光和往事,她真的不想忘记。
[2006年11月,武汉的冬天来得铺天盖地。一个月后,他来得悄无声息。] 平安夜那天,杜月迁突然跑到了武汉,他在火车站打电话给林染,他说,林染,才离开武汉一年多,没想到火车站就变得翻天覆地了,我差点没找到出站口,你住的地方是在东湖路吧?我坐几路车过来? 此时,林染正陪同学在选一件风衣,她跑到商场门口然后对着电话大声吼,喂,喂,我手机信号不好,你是在武昌火车站吧?在出站口等我,我来接你。马上就来。 在火车站看到杜月迁的时候,他正在啃黄金瓜。林染跑上去叫他,你穿这么点不冷吗? 杜月迁摸摸她的头说,这瓜挺甜的,比长沙的好吃。他提起地上简单的行李说,走吧,去看看你租的小窝。 杜月迁陪着林染在超市里转了差不多快半个小时,林染买了很多东西,包括一条浅蓝色的围裙。结帐的时候,杜月迁抢先从钱夹里掏了一张一百的,他笑着对站在身边矮他一个头的林染说,大超市就是好,什么都有得卖,比起我们那小县城,真是好了千儿八百去了。 林染笑笑说,不过我们那里结帐的时候不用排这么长的队。 是哦,也没绝对的好。说完,他把两大袋子东西提在左手,右手搭着林染的肩往外走。
虾米烧冬瓜、糖醋排骨、板栗烧鸡、还有芋头闷香菇。林染展开18般“厨艺”,一个人在小厨房里忙了半天,菜摆到桌上后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好口味,甚至有点小糟糕。冬瓜还有点生,糖醋排骨的醋加多了,板栗涩涩的,就连香菇都不够滑…… 林染看着坐在对面埋头扒饭的杜月迁,突然放下筷子说,今天过节呢!要不我下楼去买点酒吧。 杜月迁抬头看了一眼,嘴被排骨撑得鼓鼓的,吐出骨头后他说道,不就是个圣诞节嘛,我们又不崇洋媚外,没啥好过的。说完,又继续埋头扒饭。 突然地,林染撒起娇来,她说,窗外还有月亮呢,李白都举杯邀过明月呢,我们可不能让月亮寂寞了,你说呢? 杜月迁哈哈地笑起来,你还是像小时候那样爱耍嘴皮子,好吧好吧,不过可别再像上次那样来白的了,喝点啤酒就行了。 林染穿着睡衣趿着拖鞋就跑下楼去了。她买了2瓶啤酒1盒牛奶,她知道杜月迁酒量不好。 准备开门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来短信了:染染,生日快乐。是杜月迁发的。那一刻,她突然蹲在地上哭了,好几年了,每年的这天都会有很多人给她发信息说生日快乐,惟独没有他。他连她的生日都记不起来了。 她擦去眼泪挂着笑开了门。杜月迁正坐在沙发上翻她的同学录,他说,李哲的字写得还挺漂亮的,你们现在怎么样了,他那年追你的事闹得学校沸沸扬扬的,我都知道。其实,他人还不错的,你不要太苛刻人家。对了,我刚翻到今天是你生日,我发了个短信给你,你收到了吧? 林染看着他说,嗯,收到了。 他说,来喝酒。然后连着干了三杯。他喝得急,喝完之后就有点恍了,他问,厕所在哪里?我的脸是不是很红? …… 最后他说,我和张夕分手了。 她默然,看着他,眼里有盈盈的泪意,却始终没有落下。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好了,染染,生日这天别哭,千万别哭。我没事,我得走了,还有同学等着我。说完他就颤巍巍地起身朝门口走去。 她没有想要去挽留。 杜月迁蹲着穿鞋子,林染看到了他脚上大红色的袜子,脚趾头处破了小洞。她终于没能忍住眼泪,她记得起,那双袜子是2005年,她亲手织给他的。 时间过得真快,她关了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月光清清亮亮地透进来,那一瞬间,她突然想起了那一场恍如隔世的青春往事。
[时光倒退10年。林染才11岁,而杜月迁不过12岁。那是他们初见的一年。] 那个时候,林染总是喜欢穿一身的白,走在校园里就像一株纯洁的水仙。她是学校合唱团的成员,每天下午放学都会在底楼的合唱室里和一群学生练习合唱曲目。 合唱室隔壁是教师办公室,这天,林染站在第三排的位置望出去刚好看到一个红领巾打得有些歪的男生背对着她站在老师面前。 他摸摸头,搓搓手,趁老师不注意的时候还回头对门口等他的同伴扮了个鬼脸。他用手把脸挤得变形了,林梁就在一群人中突然笑了起来,大家奇怪地看着她,她的脸不自觉地红了。 放学回家的时候,林染在路边又看到了他,就是那个调皮的男生。他正和一个高个子男生扭在一起,四周围了一圈各自的同伴在叫喊。她鼓了鼓劲,然后跑过去大吼,老师来了,老师来了。然后大家一溜烟就鸟兽散了。 他拍拍手看着林染说,你捣什么乱呢?我还没打败他呢!真扫兴。 林染看着他一个劲地笑,不说话。 他问,你笑什么呀,小丫头! 林染指着鼻子说,你这里出血了,像个红鼻子小丑。 他板着脸说,没你的事!说完,他拣起地上的书包就跑开了。 林染一个人闷闷地笑了好久,离开的时候在草地上看到了一个作业本,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六年级三班,杜月迁。她猜想,应该是他的吧。 她回到家用笔工工整整地把杜月迁三个字抄在了她的日记本上,她写了满满一页。那个时候,她觉得他有那么点威风。 第二天,她到六年级三班去找叫杜月迁的男生,果然是他。她把作业本递给他然后说,杜月迁,你的名字很好听,我记住了你——的名字。 他笑笑说,好听就好听呗,为啥要记住啊? 林染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愣愣地望着杜月迁。 好了,好了。昨天的事你可别到处去说啊,记住哦! 从这以后,林染就真的记住了杜月迁,不光是他的名字。她成了他的跟屁虫,那个年纪的男生女生个头串得飞快,而他却不怎么长个儿,她几乎快要超过他了。他们搭着肩膀在小巷子里大摇大摆地乱蹿,热烈地闹着,玩着。 接着,他们先后进了初中。林染仍旧跟着杜月迁转,成了男孩子堆里唯一的女生,她也乐此不疲。
时间一晃又是好几年。 她觉得她和杜月迁的关系疏远是她上高二那年。放学,杜月迁找到林染说,你知道我们隔壁班的张夕吧,就是在国庆晚会上弹钢琴的那个长头发女生。 林染想了想说,知道啊。怎么了? 我想追她,你觉得有戏吗?杜月迁眼睛睁得老大,一脸期待地等着林染的肯定。 林染不说话,过了好一会才指指他身后小声地说,好戏在后头! 杜月迁一回头就刚好看到了张夕,她蓝色的连衣裙在风中一飘一飘的。 杜月迁说,我写了封情书给她,说放学在校门口见。没想到她真的来了。 林染笑得很诡异,说,用点心,漂亮女孩子也是很容易被打动的。 那天晚上,杜月迁和张夕去看电影了。杜月迁跟张夕走了几步之后,他又折了回来问林染,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林染想了想,最终没好意思点头。
[时光在此基础上往前推一点点,林染默默地拒绝,狠狠地努力,一个人承受寂寞。] 杜月迁和张夕真的恋爱了。 但因为是高三,两个人并没有太多腻在一起。只是偶尔一起吃吃饭,逛逛街。而林染呢,她依旧厚着脸皮赖在他们身边,成了那一年最闪亮的电灯泡。 只是,林染后来也意识到跟在他们身边显得很多余。于是,她主动脱离了三人行的组织,从而变成了学校里的独行侠。 2003年,杜月迁和张夕高中毕业了,他考到了江城武汉,而张夕则去了首都北京。 送杜月迁去武汉的那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雨。她看着他轻快地跳上了火车,她的目光随着他车厢里的步伐而移动,她看着他找到座位,把东西放好,坐下……他在火车上对她挥手,但雨下得那么大,大股大股地贴着车窗往下流,她渐渐看不清他的脸。 火车启动的那一刻,眼泪终于没能忍住,她蹲在地上哭得淅沥哗啦。她真的有点舍不得这个几年下来都混在身边的男生。 林染的高三似乎过得特别快,其间发生的事让她觉得有点恍惚。 刚一开学,班里的李哲开始给她写情书,每天一封。起初的时候,林染并不看,随手把那些好看的信纸扔进垃圾篓。后来,她在做完习题之后把那些信纸展开来圈出里面的错别字。最后,她自言自语地说,字还写得不错。 一个月后,李哲陪林染一起回家,在她家楼下,林染想了很久,最后问他,李哲,你真的喜欢我吗? 他说,是的啊。 可是我听说你有女朋友的哦? 李哲不说话,低着头沉默着。 她轻轻地走上去抱了抱他,她说,李哲,对不起,我也有男朋友了哦。他在武汉等着我呢,我要用功学习,考到武汉去。
第二周,林染在学校外面的巷子里被一群女生拦住了,她们的眼神很嚣张,那个自称李哲前女友的女生将她狠狠推倒在地,瞪着林染说,你还挺拽的,竟然让李哲住进了医院。 此时,林染才知道李哲被拒绝的那天晚上一个人跑去喝了很多的酒,在回家的马路上被摩托车撞倒了。 林染去医院看他,病房围满了看热闹的同学,李哲毫不留情地说,林染,我不想看到你,你走吧。 那个年纪里的女生自尊心都很强,她忍着羞耻决绝地把手里的花扔到地上转身就走了,她不曾看到的是病床上的他悄悄湿了眼角。
[2004年,林染也来到武汉,这里也并不如她想象中的好。只是,时光老跟她兜圈子。]
林染初到武汉的那天,杜月迁到火车站去接他。在电话里他说,你在出站口别乱跑,我马上过来。 她在人群中到处搜索他的身影,当他匆匆赶到的时候,太阳已经打盹似的快焉下去了。他接过她手里的行李说,刚才堵车了,武汉什么都好,就是老堵车。 他把她送到学校,等她安顿好后带她出去吃饭。两个人坐在狭窄的小馆子里吃家乡菜,回锅肉很香。她说,有点想家了。 他给她夹一小块瘦肉,说,人长了,难免要独自出来面对的,过段时间就好了。 林染埋头吃饭,不敢看他的眼睛。 这餐饭吃得很匆忙,因为杜月迁还要赶着回学校。 送林染回寝室的路上,他们竟然碰到了李哲,原来他也考到了这里。李哲笑着跟他们打招呼。他说,我见过你,你就是林染的男朋友吧? 他俩谁都没说话。李哲没趣地走了。 那个晚上,林染失眠了。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她特别怀念家里那张温暖的大床。她还为刚才李哲理的问话感到不堪。 后来,也没人提起那个尴尬的问题。她还是同杜月迁混到一起,像从前一样。他带她去户部巷吃小吃;去转黄鹤楼归元寺古琴台;去东湖吹风晒太阳;周末还陪着她一起逛商场。 而她也从未开口问他他跟张夕现在的关系怎么样。 她不是不想知道,而是怕知道,不管好与不好。 后来,在他过生日那天,和林染在学校外吃串串香,他的手机响起来,他掏出来摁掉,再响再摁。 林染把香菇拨到碗里,抬起头杜月迁正看着她。她说,怎么啦?谁的电话呀,你不接? 他似笑非笑,张夕的,我不想接。 她问,你们吵架了? 他说,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她。 她沉默地夹着锅里的香菇,怎么夹也夹不起来。他细心地用漏勺帮她把香菇倒进碗里,他总是对她那么好。 她说,我们没有必要跟自己斗气。 他说,我明白,都太耍性子了。我打算明天去北京看她。 第二天,她把1000块钱塞给他叫他去买机票,他也不说谢谢,拿了钱就往学校外跑。看着他的背影,她很难受。 是不甘心吗?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两个星期之后,杜月迁从北京飞了回来。他请她去吃披萨,然后告诉她,他和张夕已经合好了。 她笑着打趣他,你俩就是没事找事做。都这么大了,还闹小孩子脾气。 他坏坏地摇头,你还小,不懂。 谁说我不懂啊,不就是那么点屁事么?对了,我跟李哲谈恋爱了,上周开始的。 两个人都会心地笑了。
2005年,杜月迁毕业后去了长沙,而张夕留在了北京。林染听说他俩打算2008年8月8号结婚,那一天,全世界的人都会欢呼,肯定是个热闹的日子。 林染想着,觉得这挺好玩的。
[2005到2006,这一年,林染其实很想爱李哲,可是,她怎么也爱不起来。] 林染跟李哲在一起三个月,还是分开了。不是因为他不好,而是林染觉得自己的心还在飘移。 她在租住的小屋子里上网,QQ消息声音一浪一浪的。她在跟杜月迁诉苦,说武汉今年的冬天快冻死人了。 杜月迁说长沙也一样,哪里都冷。你冷了就钻到李哲衣服里去,肯定温暖的。 林染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要不然你就把李哲叫来跟你一块住,让他做你的烤火炉。 我和他分手了。 ……怎么回事? 性格不合呗,两个人都太倔强,你也知道我的脾气。 不要紧,找个更好的。 那个晚上,他们聊了很多,他总是不担心她,他觉得她的幸福并不那么难找,只是她现在还不想。 可是,林染没有告诉杜月迁,那次他飞去北京的1000块钱里有500是李哲给的。他真的对林染好,从高三第一封情书开始吧。他也并没有过女朋友,那个曾经打过林染的女孩子不过只是高调地喜欢而已。
在爱情里,为了喜欢的人,谁都有过善意的谎言。可是,你爱的那个人怎么肯知道呢。 其实,林染不是不想跟李哲好好谈一场恋爱的,争吵也好冷战也罢,闹哄哄的才是恋爱正常的状态,可李哲偏偏对林染太好,把她捧在手心里都怕融化掉。所以,林染并不太习惯这种爱的方式。 爱,不是一个人的施舍,忍让和宠爱。它需要两个人真切地去体会。
[让我们把时光拖回到2006年末,杜月迁曾来过武汉,然后又匆匆地走了。]
林染在一个月后跑到一家录音室去录一张光盘。黑黢黢的小屋子里很封闭,她站着想了好久好久,然后对着话筒一字一句地说: 杜月迁,你还记不记得1997年的夏天,我们一起养过蝌蚪,我们看着他们长大,然后在一个很深的夜里,我们去到很远的池塘放掉了它们,它们需要自由,就像你一样,你也总是要离开我的。你还记不记得2000年,我们一起吃过的一个冰淇淋,你说什么东西我们都要学会跟别人分享,可是爱情呢?我又要去怎么跟别人一起分享你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曾一起看过的那部老电影,我是没答应你,但我还是悄悄地跟着你们去了,一个人躲到了最后排,故事的最后,有人离开,有人留。我想你的故事里也会有人离开,有人留吧。而我会不会是留下来的那个呢? 杜月迁,你比我大一岁,我跟随你的脚步上过你的六年级,你的初中,你的高中,就连你到武汉,我也来了。我总是感觉自己在追你,却怎么也追不上。你说为什么呢?你总是跟你的朋友说,林染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我很了解她,不必太担心她。你还老爱说,你还小,什么都不懂。可是,我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而你又知道吗?而我这样奋不顾身地跟随着你,是因为爱,而你又懂吗? 杜月迁,你说和她分手了,我本来该高兴的,可我却哭了,因为我看到你也在拼命地掉眼泪,我难受,我不想看到你不开心。这些年,我觉得自己还是没能免疫你。这一次,我想要为自己的爱情争取一下。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或许我们是能够相爱的。 你说呢? 杜月迁,我不说我爱你,我也不说我想跟你在一起,我只希望你发个短信给我说,染染,过年来长沙吧,我等着你。我就会觉得温暖,我就会义无返顾地过去。 这么多年,我终于把有些话说出口了,不为其他,只是因为那些逝去的时光和往事,我真的不想忘记。 亲爱的,等你的短信。
……想起这些年一个人追逐的时光,她很不小心地哭了。 拿到光盘后,她提前把它包装好了,再过一个月就是杜月迁的生日。 2007年2月,杜月迁在生日的头天收到了林染寄来的包裹。是朋友帮忙拿过来的,打开箱子满满的塞着围巾,手套,袜子,还有很多糖果。他取出东西后把纸箱丢进了楼梯转角处。 可是杜月迁并没有发现那张光盘,因为它被快递公司的工作人员打包的时候粘在了纸箱盖子的下面。 第二天,纸箱连同所有垃圾被清理走了。 再过一周就是春节了,杜月迁在坐公车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移动电视里在放新年专题的节目,他突然想起了还在武汉的林染,于是他发信息给她,春节不加班吧,你过来吗? 林染看到短信后,她犹豫了。这么多年,她在杜月迁心中的定位始终是模糊的,他不说,她也不问。他从来都没给过她一个肯定的答案,他总是在让她做抉择。就像现在,他没说你过来吧。而是问她,你过来吗? 她有点累了,真的累了。 她回了三个字,或许吧。然后轻轻关掉了手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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