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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君好丨美文 NO.76

 阿菲读书 2016-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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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君好

那夏


我可以遇见世界的全部,却再不会遇见你。

『第一千零七十三个独自醒来的黎明。』

“黎明时分的太阳看起来真有种别样的清苦。”

这种文艺到家酸掉大牙的话当然不可能是我说的,而是我的看护,堂堂F大新闻系毕业的丁雯讲的。

作为一个高中便肄业在家的混世女魔王,我对这样看似高深莫测的调调实在非常受用,没事就爱跟丁雯大才女侃大山。

我说:“你一个重点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怎么愿意如此屈才受雇于我爸那个没文化的暴发户?”

丁雯在帮我选当天的衣服,边眨巴眨巴眼:“因为你爸够财大气粗!”

我一愣,硬是没忍住,捶着床板哈哈大笑起来。

这就是我和丁雯的相处之道。两年前,在我赶走近一打看护后,她挺直腰板大喇喇地闯入了我的视野。

当日她那番就职演说实在是别出心裁,听得早已经心灰如死的我立刻两眼一直,傻呆呆地望着她。

没错,那时的她一句话都没说,倒是拉拔着嗓子跟我唱个首歌——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了她的帐房/都要留恋地回头张望

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

我的眼泪倏忽间如同溃了堤的洪水,一下子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说真的,黎霄屿,自你不告而别的那天起,我就不再信缘分这样玄机的东西。既然古往今来都是向来缘浅,奈何情深,那又何苦信缘?

但是丁雯的出现却让我再度平白跌入这一道宿命的命题里,不知道缘何,只要是见到她,我就会想起你。当日冤大头的你,被醉得颠三倒四的颐指气使地罚唱歌。我以为你张口周杰伦闭口王力宏,可是你甫一出声,便把我吓得清醒了大半。

六十年前的老民歌,被你那一把松软的嗓子唱得真要命,对,是好听得要命。我轻易地被你唬住,只知道色迷迷直勾勾地看你。

兴许是见到我终于不再一副高高在上的女王架势,你有了几分欣喜,是又唱过几句,然后迅速地拖着我走人。

当年的我才十六岁,有一颗健康得过分的心脏。我重重地匐在你的背上,听着心脏有力的搏动,忽然莫名地笑了。那笑容里自是有三分醉意七分清醒,像挂在树上的石榴花,凛着一股子淡淡的香气。

而那日沉浸在无名甜蜜中的我也并无法预知,在之后许许多多个黎明里,我必须独自醒来,承受丁雯口中那份别样的清苦。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说实话,我已经不太记得三年前的自己是哪般模样了,但我却可以笃定一件事,那就是,我实在是人见人憎,无可救药。

“我说秦书琦,‘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种欠扁的论调简直是为你而造!”此言出自谭嘉烈,说这话之前他被我敲破了脑门,缝了七针,约等于被毁容。

记忆中那是夏初,我不情不愿地被暴发户的老爹押解去道歉。谭嘉烈吃着我爹买给他的进口梨,趁着我低眉顺目背道歉词的时候趾高气昂地拍了我脑袋一下,丢出这句话。

我当即愤怒了,倒不是因为那句话,而是我秦书琦活了十六年,还真没有哪个王八羔子胆敢拍我脑袋。

我猛地抬眼,恰好对住我老爹错愕的脸:“你自个继续道歉吧,我走了!”

我迈开步子就往门外去,那个平素对我千依百顺的老爹不知此刻吃错了什么药,竟在我身后气急败坏地叫起来:“你给我站住!”

我原本以为自己幻听,但在确定此言的确出自我老爹后,我又不负众望地暴躁了一回,干脆一把掀起床头柜上的果篮,朝谭嘉烈摔去。

谭嘉烈那张勉强还算英俊的脸不偏不倚地被我砸中,他哼唧了两声,一副痛苦得要死的架势。

我依旧是气势汹汹,可这样的态度却不得不在谭嘉烈父母出现时迅速收敛——我终于知道我那老爹为什么今天格外谦恭了。也是,得罪了女儿高中校长的儿子,任凭他再大的本事,也终究有些说不过去。

谭嘉烈的老爸一看就是知识分子,不屑和我们这些没文化的计较,两家人客气地说了几句,我爹再度押着我低头道歉:“对不起。”

我抬头时分明看见谭嘉烈那孙子正咧着嘴偷笑,估计是因为再度“负伤”的缘故,他的笑容显得极为扭曲。我死性不改刚想揶揄他几句,却听见门口有人在轻轻敲门。

三秒钟后,你拎着个尿壶一本正经地走了进来。只听你站在床边煞是认真地说道,刚才是你说要这个对吧?刘护士下午请假了,我查房顺便送过来……怪了,你明明伤在头,怎么,暂时还没法子下地吗?……在场所有人的脸色就都变绿了,谭嘉烈瞪你的眼神更是要喷出火来:“真是,谢谢医生你了!”

我憋笑憋得肚子疼,忍不住转头打量你。

我还记得那是2006年,窗外有大片大片的蝉鸣和树海。你上衣口袋处别着的工作证上龙飞凤舞地写着:黎霄屿。

『我可以遇见世界的全部,却再不会遇见你。』

丁雯陪我去送谭嘉烈。

明明是下午四点的班机,我硬是睡到两点多才起床。迷糊中冲丁雯讨水喝,末了,才想起送机一事:“现在几点了?”

得知离谭嘉烈的班机起飞还有不到两个小时时我即刻清醒了过来,拿起衣服胡乱往身上套,一边让丁雯先下楼取车。

抵达机场时已是三点二十,离登机仅剩十分钟。我四下张望寻找谭嘉烈的踪迹,他却突然从身后拍了我的肩一下:“这里。”

我瞪他:“你爸妈呢?”

“被我轰回去了,我说一个大男人了,要是还在大庭广众下一不小心抹了眼泪,该多丢人。”

“你丢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不还为了懒得下床叫黎霄屿送尿壶吗……”

“我靠,秦书琦,你不要连我要走了都这么损人好吗!”谭嘉烈被我逗得气急败坏起来。

我哈哈干笑两声,却瞥见他越来越凝重的表情:“黎霄屿,还是没有音信么……”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他见我的眼泪悬在眼眶,赶紧将我揽了过去:“别哭。”

我佯装生气地打掉他的手:“别趁机吃我豆腐!”

谭嘉烈奸笑:”反正最后一次了,爷我就要去泡洋妞了,哪有工夫吃你豆腐。不过……如果你回头找我,我还是可以考虑的,虽然你身材不如洋妞,不过,胜在我喜欢你的日子久嘛!”

我恶狠狠地踹了他一脚,没想到他却突然煞有介事地将脸凑到了我的耳边。

耳畔骤然响起提示旅客登记的广播,我拱手示意谭嘉烈赶快过安检。他装作潇洒没肯回头,我便想起他刚才说过的话——

“秦书琦,你知道吗,未来,我可以遇见世界的全部,却再不会遇见你。”

从机场回去的路上丁雯和我都是难得的沉默,眼看开到超市附近,我忽然想起一些事,便让丁雯先放下我:“我去买点东西。”

丁雯没有多问,我想,她之所以可以与我相安无事地共处,一是因为她让我想起了你,二则是因为,她从不多问我任何。

我在超市里买了一干维族风味的食品,一不小心就塞了满满一大篮。结账时我多少有些怅然,只因今日,刚好是你母亲的忌日。

关于你的母亲,你曾认真地跟我提过,说是维族人,当初好不容易和你父亲排除万难走到一起,却在你年幼时便胃癌去世,后来你的父亲靠着开车孤身将你带大,再没有娶妻。

你说这些的时候正是在我死皮赖脸地窝在你家的那段日子,你的父亲出车在外,我就肆无忌惮地端坐在老院子中的躺椅上哭得像只花脸猫。

你走过来揉我的头发,眼神里有淡淡的无奈。

而此刻掏着钱包的我,蓦然想起当日你的神态,心便不自觉地,被针扎了一下。

『How should I greet, with tears, with silence。』

从超市里出来是下午六点,下班人流高峰期,我拎着两大袋东西一脸木然地望着川流不息的车河。身旁站着的是无数面目模糊的陌生人,对街的绿灯没亮,每个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有几分等待的焦灼。

可唯独我,我的脸上,什么都没有。也是,能有什么呢,街的另一头,并没有我在等的人。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错过过马路的最佳时机。而等我回神,离绿灯结束仅剩3秒。

没有丝毫思考,我义无反顾地迈上了斑马线。

果不其然,还未走出几步,红灯便亮了。

正是天将黑未黑的时刻,提早亮起来的车灯显得格外刺眼,我的眼睛被晃得生疼,再看不清周围,只听一声刺耳的刹车响,恍惚中,已被人骤然拽开。

那人气力极大,拎起我的手腕便是一阵狂奔。我张张嘴,想说些什么,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已身在对街。

手中的袋子毫无预警地掉落,我的表情也顷刻间凝固,黎霄屿,我幻想过千百万次找到你后拽着你领子质问你时的模样,但决计没有想到会是狼狈至此。

我想象中的自己应是趾高气昂地对牢羞愧的你,让你就不声不响离开我的事道歉,然后……恳求我和你在一起。

然而现实同臆想的落差却永远这般大,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而又或许,像拜伦的那首诗一般,with tears,with silence。

可是我却突然不会哭,只晓得站在你面前,像极了一个丢掉魂魄的痴人。

兴许是我的沉默激怒了你,你气急败坏地冲我吼:“很危险不知道吗!”

两年了,你生气的模样还是分毫未曾变化,眉毛微微上挑,眉心皱成川字。可是我,黎霄屿,我却再不是那个只知道一心爱你的傻姑娘。当日的我既可以与全世界为敌,今日的我就能够不领你的情。

我慢慢蹲下身捡起那些无辜的食物,却不想葡萄干不合时宜地落了出来。我先是一愣,而后连忙捡起。

“……你不能吃糖的。”你浓眉再深蹙了几分。

“干你屁事!”我顿了一顿,迅速提起袋子走人。

“秦书琦,你怎么变成了这副蛮不讲理的德行?”你大约怒极,眼神凶狠得似乎要把我吃掉。

我却转头对你粲然一笑:“黎医生,我一向蛮不讲理,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何必!”

我心头又是苦涩地一紧,是的,何必,你何必在我已经绝望的今日又突然出现?

『你能不能不要跟块狗皮膏药一样?』

最后,我还是没有走成,因为你将我连人带东西一起扛了起来。

地下停车场,你将我甩在了一辆车的后座,我的脑袋磕在车窗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我疼得龇牙咧嘴,末了恶狠狠地瞪着你,像看不共戴天的仇人。你愣了半分钟,而后便渐渐恢复如初的神情,回到驾驶座上发动了引擎。

你的记忆力真好,明明只去过一次的地方,却显得如此轻车熟路。十几分钟后,你停下车:“回去吧。”

我站在原地没动,良久,看见丁雯急急忙忙地跑来的身影。她的眼里尽是担忧:“怎么买个东西这么晚才回来,你没带手机,你爸挺担心的,就要我下来看看……”

我干笑两声,指了指你:“人太多,我没打着车,还好遇到这位老朋友,热心无比,非要送我回来。”

丁雯估计是看我脸色不对,自动笑笑转开话题:“今天有你爱吃的西芹百合。”

她拉着我往回走,我偷偷转头,看见你已经利落地发动了车子。

心里不由地泛起一阵苦楚,黎霄屿,到了如今,我都还是无法看透你,多么可悲。而又或许,自始至终,我对你的心意都是一场独角戏,你只当自己是可怜一个病患,并未把我放在心上。

那天晚上我食欲大增,吃掉一盘西芹百合。我老爹乐得眉开眼笑,连连叮嘱做饭的婶婶明天再做这个菜。

丁雯是不负责家事的,我老爹对她提出的唯一要求是24小时跟着我,满足我这样那样的要求。但我心里明白,他其实是要丁雯变相监视我。

他怕我又要寻死。

十九年来,我总是变着法儿地向所有人撒气,他们不明白,其实都是在跟自己撒气。若不是因为我,妈妈也不会出事。当年八岁的我,还不明白先天性糖尿病是什么,只知道哭着闹着想吃糖,被拒绝后偷偷跑出去买糖,才会被人绑架的。

也因此,害死了前去交赎金的妈妈。

那日暴雨倾盆,绑匪约定的地方在偏远的郊区,我妈等不到我爸回家,就擅自带钱开车过去了。可她却不幸在半路上遇到山体滑坡,连人带车被埋,等到救援人员赶到,已是来不及。

老爹当时万念俱灰,以为老婆和孩子都没了。可那绑匪不知怎么想的,竟在三天后把我平安无事地送了回来。

见到我的那刻老爹喜极而泣,从此对有病的我是纵容至极。

晚饭后,丁雯陪我回卧室。兴许是受了你的刺激,我突然翻箱倒柜非要找到高中还在念书时的照片。

好不容易从柜子深处扒拉出来,迫不及待地打开,就看见自己那张欠扁的不可一世的脸,以及,端坐在身后的你。

那是自拍,当年在医院,我总是有事没事的粘着你,总爱趁着需要打胰岛素的那些日子溜进你办公室玩。你无可奈何的模样显得非常有趣:“小丫头!你能不能不要跟块狗皮膏药一样?”

我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不能!”

彼时我因为你唱歌给我,背我回家那一出已经死心塌地地喜欢上你,可是慢热又不解风情的你,甚至连我的名字都不愿意叫一句。

『救了人就要负责到底,这是医德。』

我抱着相册坐到床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对丁雯说:“要不要听故事?我正好提供你写东西的素材……你不是在网上写小说么,我跟你说,我的故事,简直比小说还小说,哦不,是比悲剧还悲剧……”

我说这些的时候,两眼放光,神态凶狠。

估计丁雯被我吓坏了,就算不愿意也不敢拂了我的意。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我的身边坐定,冲我笑笑:“洗耳恭听。”

她笑的时候我有半秒的失神,因为我委实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才好,谭嘉烈的尿壶?你龙飞凤舞的工作牌?还是……那场闹剧一样未遂的自杀。

对,就是这里。一切都是由这里开始,然后我秦书琦的命运便就此翻覆成了另外一番模样。

还记得那是个周六,谭嘉烈刚出院两天,每天在班里跟个王爷似的在我面前作威作福,吃定我不敢再因为一言不合把他砸到医院缝针。

我因此过得很抑郁,然而再抑郁,也找不到一个朋友排解。

想来那时我是很孤僻的,除了谭嘉烈没眼色不怕死喜欢找我抬杠撞枪口外,其他人都对我敬而远之。那种女生相约一起上厕所的事更是从没发生过。

我跟谭嘉烈说:“我才不屑呢,几个女生上个厕所还要抱个团,那以后生个孩子是不是要凑个师啊!”

顶着七针疤痕的谭嘉烈一脸严肃地回应我:“你这是嫉妒,赤裸裸的嫉妒!”

我原本想再跟他争几句,可是预置的手机闹铃不偏不倚地响了起来,我得去医院打胰岛素了。

老师压根没把我的出勤率当回事,所以就算我大摇大摆地从后门出去也不会有人感到奇怪,反正秦书琦就是个目空一切的怪胎。

我坐在注射室等着护士给我打针,可等了半天也没见人来,闲着无聊干脆四处晃晃,不偏不倚撞到了护士间的八卦。

想来女人爱说是非都本性一样,不管你年龄职业是什么,只要有是非说,全都亢奋得很。

“那个先天性糖尿病的病人叫秦书琦对吧,听说家里来头不小……”

“你说到这个,我倒想起来个事,据说她命硬,克人的,她妈就是被她克死的。”

“所以说,有钱未必都好,你看,再有钱还是得这么活受罪……”

后面她们还能掰些什么我压根没兴趣听了,只觉得胸腔里一团无名火在烧,越烧,却越是荒凉。

我想起了去世的妈妈,想起了自己这些年来必须时常跑医院报到,更想起了谭嘉烈说我嫉妒时那份笃定的神态……我骤然觉得,活着,还真是一件没意思的事情。

其实也没真下决心想死,就是回到注射室顺手拿了个点滴瓶摔碎,拿着碎片开始在手腕上比划……

聊完八卦回来给我打针的护士没见过什么世面,呼天抢地地叫得好像是她妈要自杀:“快来人啊!有人要自杀啦!”

这一叫不得了了,一层楼里能下床的患者都跑出来围观我这个闹自杀的,里三层外三层热闹非凡。

想来我是被那堆人的阵势吓得脑子短路了,哆哆嗦嗦地操起手上的碎片就真要往手上划,就在这个时候,你从那堵人墙中突出重围。

如此混乱的状况下你的右手还是稳稳当当地攥紧了我握碎片那只手腕,不过出乎我的意料,你竟然不是来阻止我的,你拼命把我的手往大腿方向拉:“想死吗?割这里,大动脉,比手腕来得快多了!”

你的眼里全是戾气,我被吓得连眼泪都忘了流:“……你放开,我不死了。”

听到这句的你似乎非常满意,那些戾气也渐渐消退,余下是如水般的温润:“把这个丢了,赶快回家吧。”

我莫名其妙地顺从着点了头。

兴许是没想到一场闹剧会如此快收场,围观的人多少显得有些讪然。当我昂着头走过那位要给我打针的护士面前时,我冲她扮了一个鬼脸:“有钱未必好,不过,炒了你还可以做到。”

那护士的脸变得红一阵白一阵的,我心满意足地偏过头寻找你的踪迹,发现你早已走远。

刹那,我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竟扯着嗓门大声喊了句:“喂,救了人就要负责到底,这是医德,知道不!”

『秦书琦喜欢你的秦,秦书琦喜欢你的书,秦书琦喜欢你的琦。』

那天下班我在医院门口堵你,我多像个赖皮鬼啊,看你走过来立马笑逐颜开地迎上去:“请我喝酒。”

你身旁的同事用看笑话似的眼神看我们,你无奈地示意他先走,我赶紧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架势顺势挽住你的胳膊:“听见没,请我喝酒啊!”

你小心翼翼地掰开了我挽住你的手,眉毛微微皱了皱:“怎么,不是叫你回家了吗,这么不听话。”

你话音刚落,我便恍然明白,跟你这种人,是压根没法子用说的,只有用实际行动示威才可以。

由此我更是纵容着自己趁你不备抢过了你手中摩托车的钥匙,屁颠屁颠地奔进车棚里把你的小绵羊开了出来:“别说你不知道‘临暗’,我们那里见,黎霄屿!”

你大概被我大胆的行径吓傻了,愣在原地老半天都没动。

良久,你终于反映了过来,拦住一辆出租车在我身后穷追,我卯足劲儿骑得飞快,当你逮着我的时候我已经身在“临暗”,兴奋地对牢一堆鸡尾酒啤酒红酒喝了一杯又一杯。

其实黎霄屿,不瞒你说,这种地方在此之前我还真是一次都没来过,别看我平时作威作福惯了,可一般都是虚张声势,若是来真的,立马原形毕露。

我越喝越难过,越喝越晕乎,等你从门口进来时,我已经迅猛地连灌了自己好几杯,眼中的你都是带重影的。

谭嘉烈后来评价我话是“不要脸不要命”,他指着我的鼻子骂你那么醉怎么没被个老男人拖去大卸八块,我心里一边困惑我和他什么时候这样熟了,一边得意地反驳他:“黎霄屿不会准那些老男人凑过来的。”

那是谭嘉烈第一次听到我提你,我的脸红得跟胭脂似的,想起前一晚自己“令人发指”的行径——

彼时喝醉的我蛮横无比,上蹿下跳死活不肯安分,甚至还颐指气使地罚你唱歌。你大约被我搅得头晕,推脱不掉只好应承下来。

你甫一开口,原本晕晕沉沉的我,立即清醒了大半。

那是六十年前的老民歌,叫《在那遥远的地方》。后来在你离开后,我也曾找过无数个版本来听,然,再无法重温当日的美好。

黎霄屿,我想,我就是在那一刻忽然喜欢上你的吧,所以才会在你背着我离开的时候,心跳得那样快。

石榴花的香气充斥满那个夜,尚未酒醒的我匍匐在你的背上大着舌头说:“我叫秦书琦,秦书琦喜欢你的秦,秦书琦喜欢你的书,秦书琦喜欢你的琦。”

『跟我回家吧。』

后来,后来你就成了我的冤大头,我开始有模有样地缠你,总爱趁着需要打胰岛素的日子溜进你的办公室玩。

你恨得咬牙切齿却总是无可奈何,我心安理得地乐此不疲着,压根不知道自己其实给你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那一年,你本是医学院快要毕业的学生,只是分配在医院里实习数月,没想到却因为一场自杀闹剧,招惹上我这个女霸王。

一时间,你被推向风口浪尖,更有甚者说你是心机主义者,接近我完全是贪图我老爹的钱。

每次我打完针窝在你的办公室玩PSP游戏时都可以听见有小护士嬉笑着交头接耳:“嗯,姓秦的那小姑娘又来找黎医生玩了,你说,一念高中小屁孩,能有什么天大的魅力,唬得黎医生不管周围人说了什么都不吱声?”

我原本还挺得意的表情瞬间僵住了,天真愚蠢如我,真不知道给你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其实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我这个人都缺乏胸襟,我不喜欢息事宁人也不喜欢任流言自生自灭,所以抑郁的我干脆找到了谭嘉烈。

那是个暴雨天,谭嘉烈叼着个烟头在学校附近的台球室打台球,我顶着一头淋透了的头发走到他面前严肃地拍了拍他的肩:“帮我个忙。”

谭嘉烈停住手上的动作瞥了我一眼:“怎么,跟你那什么黎霄屿有关?”

我点点头:“是。”

谭嘉烈嘿嘿地干笑了两声,把烟头弹到了一边:“我说你这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呢,还是……”

我没对他笑,那股子狠劲似乎又上来了:“一句话,你帮不帮,不帮我再让你去缝上个七针!”

谭嘉烈僵了下,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好,帮还不行么,你真想把我彻底毁容害我以后找不到老婆啊!”

谭嘉烈说到做到,隔天我去医院打针时,就看见那背后嚼舌根的两个小护士脸上统统挂了彩。我原本非常得意,以为帮你消灭了阶级敌人,没想到那两个小护士竟然一本参到我那久不现身,难得出现在医院关心我病情的老爹那里。

我老爹这人虽说平时惯着我,可这一次,那两个小护士哭得梨花带雨弄得整层楼都跑来看我们热闹,我老爹的面子挂不住了,连呼带喝地对我吼:“秦书琦,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从没受过如此待遇的我委屈极了,恶狠狠地踢了老爹一脚后转身跑了。

跑出医院后,我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只好没骨气地躲在车棚里等你下班。

你来的时候我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停地抽泣。良久,我就看见你动了动眉毛:“先跟我回家吧。”


『人潮汹涌,谁偷偷失了踪。』

你住的是那种快要绝迹的老院子。

我犹犹豫豫地问了你一句“叔叔阿姨呢”,你淡淡地说:“我爸最近出车去了,至于我妈,早不在世了。”

我心颤了一下,小心翼翼去捕捉你表情里可能出现的异样,你看着我笑了:“你那脑子又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她是病逝的,胃癌,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原因。是我爸一手把我带大的,这么多年,我劝他再找个,别老那么寂寞,可他就是怎么都不愿意,说再没第二个我妈……”

你原本还在继续说着的,却不想我这么没定力,不消一会儿工夫就哭成了一只花脸猫,你一脸无奈,轻轻揉了揉我乱七八糟的头发:“别哭了,进去睡觉。”

想来你真是我的克星,一物降一物,在你面前,纵然我再骄纵,脾性也不自觉收敛。

我睡在你的房间,你睡你爸那间。我嗅着有你的气息的被子翻来覆去睡不着,打开手机,才发现家里来了无数通电话。

果然,老爹一回家就得向我投降。

可是我却是实实在在丢了面子,若是不闹一闹,怎么挂得住面子。再者,能在你这里蹭吃蹭住的机会不是时时都有,我要充分把握才是。

我噼里啪啦按了几个字发回去就算是交代,而后心安理得开始在你家占山为王,你几乎每天在我耳边念经一次,苦口婆心劝我回家时,我故意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回去。”

“好。”

“那个……你收留我,我可不可以当做你喜欢我啊?”

你突然沉默了,嘴巴抿成一条细细的线。

我顿时觉得你没趣,说个话都吞吞吐吐。末了,只好自己先走过去豪气地拍了拍你的肩膀:“沉默就代表默认了,我就当你喜欢了!”

你还是没说话,嘴角却渐渐有了几分笑意:“所以说,你还是小孩子脾气。”

我最大的优点是脸皮厚,不管怎么颠来倒去,都能够把话理解成自己想听的意思。好在你也不跟我计较:“周末陪我去见个人吧。”

见的是你的母亲,我们买了许多维族食物去了近郊公墓。

白日当头,风声猎猎,你双手合十对牢黑白照上那个美丽的维族女人说:“妈,我来看你了。”

而后你一直没说话,我们双双站在墓碑前,良久,你第一次伸过手来牵我的手:“我们下山吧。”

是那天,我才得知你父亲的辛苦。当年你家中因为母亲天价的医疗费过得举步维艰,你母亲甚至想要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以减轻家里的负担。好在被你们及时阻止,那之后,你父亲突然失踪了四天,回来时带着一脸疲惫归来的他就变得更加沉默了。

最后,你的母亲终究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他的理想其实是等我毕业后,和我一起回到母亲的故乡,辽阔的大草原……他说只有在那里,才能再度见到她。”

听罢这句,我忙不迭地问你是不是真要回去,你却只是看着我微微笑了下,没有作答。

后来,我们一起回到市区,你不顾我的反对将我拎上了小绵羊后座,径直往我家骑去。那是你第一次开着小绵羊送我回家吧,坐在后座的我心中有小小的甜蜜,却不晓得,这将会是最后一次。

下车后,我叉着腰站在楼梯口瞪你,死活不肯上楼去。你招架不住我的顽固,最终只好松口:“我这几天需要去处理一些事,完了便回来找你。到时候,你问我什么问题,我都回答你。”

你的眼睛澄澈而明亮,似乎闪耀着我期待已久的光芒。于是我当真傻乎乎的相信了你的鬼话,甚至还强行在你脸上吧唧了一口:“那你赶快回来!”

你渐行渐远的背影被晚风染成了石榴色,我一心以为不久后迎接我的会是生命中最美好的一个夏天。

可我却不知道,人潮汹涌,你会就此失了踪。连同我期盼了好久的那份幸福一起。

『对爱情最大的报复是孤单。』

丁雯问我后来呢,我干笑了两声:“哪里有什么后来。”

后来,是的,黎霄屿,后来你根本没有回来,你如同人间蒸发似的从那间小院消失,甚至连毕业证书,都是托了关系让人代取。

三年了,起初我也闹嚷嚷地满世界找你,可是,却四处碰壁,根本没有人知道你确切在哪里。而当我再度声嘶力竭地说要上电视寻你时,向来不对我真动怒的老爹真的发飙了,他说,你再这样作践自己,怎么对得起你妈?!

我一愣,继而猛烈地哭了起来……那时候,我已经一周没吃饭。

再后来,我放弃再寻找你。因为身体越发糟糕的关系选择了退学,每日郁郁寡欢地呆在家中。是谭嘉烈这个家伙,不计前嫌,每天陪在我身边逗我笑哄我吃饭。只是,我已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迅速从我身体中流逝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感到窒息的痛,却流不出眼泪。

谭嘉烈跟我告白的那天我精神不错,一个人坐在小区楼下的长椅上发呆晒太阳。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秦书琦,我要跟你说件很正经很严肃的事情,你别不相信,也别打断我……”

原来,谭嘉烈一直喜欢我,喜欢我这个全身毛病脾气坏动不动喜欢打人的家伙。他甚至跟我坦白招认,那些抬杠打闹都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

我很感激地对他笑了,可是我无法应允他任何。

我只觉得,我必须孤单下去,因为只有孤单,才是对爱情最大的报复。

黎霄屿,我恨你,所以,我甚至想要用如此幼稚的方式,报复你。

『也曾很想,一生只跟你一人走。』

转天,丁雯陪我去医院打针。

对于自己的人生必须永远和胰岛素为伍这件事我已学会认命,但我不知道,自己竟会在那里再度见到你。

我被新来的护士押解到注射室,刚进门,一个晃神,似乎听到了你的说话声。

时光好像倒流了,倒流到三年前,我初识你那会儿。当日,你就是用这把松软的嗓子让我放弃自杀的念头,给我唱好听的民歌的……

我忽然红了双眼。

你的声音渐渐远了,我却像受到了什么刺激,不管不顾护士的喝止,挣扎着跑了出来。

黎霄屿,不论如何,你始终是欠我一个说法的。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跑得如此快,所以当心急如焚的我一个踉跄跌在你身后时我真的一点儿都不后悔,因为我看见了你眼里的迟疑。

你还是停住脚步转过身扶我,然后,我便像前一天一样,继续做着那个痴人,傻傻地站在原地。

良久,我们周围的人都识趣地散开了,而我终于,终于得以问你那个迟来了三年的问题。只可惜,这一次,却必须多出个“过”字。

——你喜欢过我吗?

我的眼泪终于又簌簌地落了下来。

黎霄屿,听过你的回答,我觉得,我应该学着从这样孤单的仇恨里毕业了。

就算过去很多很多的梦里,我曾很想一生只跟你一人走,但在梦醒后,我却还是必须试图去寻找另一只手牵着我走下去。

那天晚上我如常和丁雯侃完大山后睡觉,梦中我们俩手牵手从你家院里走出来,是言笑晏晏的欢喜模样。

这个梦真虚伪啊。

天亮后,窗外大雨倾盆,仿佛全世界都陷在一片汪洋大海里。我望着瓢泼雨幕发了长久的呆,心里那些强烈的爱恨,仿似也在你那句“从没喜欢过”中被冲刷得越来越远。

黎霄屿,而从今往后,祝君安好。

『黎霄屿:致最亲爱的你。』

当我对书琦说自己从没喜欢过她,当日只是同情她的病时,我看见她眼中的光,一点一点熄灭了。

那式微的光芒如同利刃,缓慢地将我凌迟。我想起初次见她那天,也是在这医院,她歇斯底里得像一头小兽,却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其实比谁都柔软。

没有人上前制止她,就算是那碎片即将割伤她手腕。气极的我奋力挤进去,没想到她三两下便被我的激将法劝退。

我瞬间了然,其实她怕。

没想到那天下班她竟然在车棚外堵我,眼疾手快地抢了我的车钥匙,我被她逼得没法,只好狼狈至极地去追她开走的车。

后来发生的事情,说起来,委实有些过了。我真不知道其他我这样二十二岁的成年人背个十六岁的高中女生会不会心跳,我只知道她大着舌头说“秦书琦喜欢你的秦,秦书琦喜欢你的书,秦书琦喜欢你的琦”时,我的心脏跳得好像坏掉了一样。

那天晚上,被自己脑子那点“不良想法”折磨得够呛的我立刻给在F大新闻系读大四的好朋友丁雯打电话讨教。

丁雯在电话那头笑得前俯后仰,末了,一本正经地对我说:“Why not?”

也就是因由着这句““Why not”的鼓励,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书琦的痴缠,就算周围再多的流言,也能够泰然自若——反正,我最终会离开这里,回母亲的故乡。

如今想来,也就是因为当初太过笃信日后的顺当,往后才会在面对血淋淋的变故时,失去继续抗争的勇气。

书琦为我制造事端后和家里闹翻那会儿,我虽是觉得不大妥当,但还是满心欢喜地把她带回了家。

那段时间父亲出车,说是顺道回母亲故乡看看。我站在院子里慢吞吞地跟书琦讲过去的往事,看见她哭得像极了孩子。

而其实,那是我第一次和别人提及我的故事。就连丁雯,都是一年以后,我拜托她去做书琦的看护时才知道的。

后来我送书琦回家,说是有些事要办,其实是想去和父亲谈谈,改变我的初衷,暂时先留在此处等书琦毕业再做打算。而在书琦亲我一下,让我赶快回来之前,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竟然再也无法回来了。

我和父亲进行了漫长的谈判,可当他知道书琦的名字与家庭后,就死活不肯同意我再回去。

外公带着一众亲戚把我软禁了起来,母亲去世多年,因着父亲的深情,外公也是渐渐软化,对父亲很是厚待,如今,自然乐意帮他这个忙。

毕业证是旁人代拿的,我甚至再没回过那个老院子。而是在失去自由的半年后,我终于在父亲酒醉时知道了父亲如此之举的原因。

原来,多年前他失踪的那四天里,竟是在绝望至极的情况绑架过富人区里跑出来的一个小女孩。而那个女孩,偏偏就是书琦。

父亲伏在桌上轻声叹气,当日我向她家打勒索电话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既然我没有勇气去赎清过去的罪,也无法心安理得地面对她,那么,就只好委屈你了……我知道,这都是爸的错,可是,爸当年也没办法……

我本来不信,只因书琦从没跟我提过这一出。可当我在网上搜索到书琦妈妈在交赎金的路上意外惨死的新闻后,我却不得不信——我在新闻配图中看见了书琦的父亲。

我绝望了,就算我说动父亲面对书琦,我也无法担保,书琦不会在某天知道真相后,转身走开。我们之间的不定时炸弹,注定无法拆除。

而既然怎样都不得善终,那还不如,早早斩断。至少这样,她还有无数幸福的机会。

可我终究还是不放心她的病,不放心她那样的个性,所以在丁雯毕业后,我一五一十地向她坦陈了所有,只求她能陪在她身边。

后来,丁雯按照我的指示一一做了,她唱了那首歌,书琦果然留住了她。

就这样,我们三年未见。而今年我回来,仅仅是为参加一个交流会——因着在那边我已有一个家中安排好的未婚妻,父亲终是放心了我。

可是我在马路上见到了她,三年了,她还是没有学会善待自己。我有几分愤怒也有几分难过。

那个晚上,应我要求与我装作与我素不相识的丁雯打来电话,说书琦在跟她讲过我们的故事后躲在房间里哭了一整夜。

我在电话这头,终究是渐渐地红了眼眶。

我问了丁雯隔日书琦的行程,然后装作看望旧同事,去了那家医院。

最终,我还是亲手斩断了我们之间的关联。

书琦哭得像个泪人,可是,还能如何呢,我只有在看着她眼中的光亮熄灭的同时,听见自己心死的声音。

回到母亲的故乡后,我还是经常做同一个梦,梦中我和她俩手牵手从我家院里走出来,是言笑晏晏的欢喜模样。

这个梦多么无奈,那么亲爱的书琦,原谅我暂且还没能将你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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