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几天，马云谈音乐的重要性的视频不断在我的朋友圈中刷屏。马云在视频当中所发表的许多言论都引起了大众的共鸣，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所说的那一句，“音乐是与天堂相通的”。 在这样一个传统的、以医学为主的大学中，实际上是不曾有音乐的一席之地的。不仅仅是玛希隆大学，在二十多年前的整个泰国社会，都未曾重视起高等音乐教育的重要性。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苏格瑞教授——泰国音乐教育界的一位资深专家，竟只能被委派到玛希隆大学担任行政方面的闲职。
作为一个经历过泰国战乱与饥荒年代的人，苏格瑞教授天性中带有不服输的因子。他先是三番五次地游说校方的高层与董事会，力争在玛希隆大学内成立一所音乐学院。在好不容易获得了许可之后，校方所提供的仅仅是校园边缘处一块无人使用的荒地，且没有提供任何资金进行建设。于是，苏格瑞教授又开始频繁地与商界、政界等进行接触。苏格瑞教授采取的办法相当的新颖：他不曾浪费一份口舌去游说任何人进行投资或捐款，而是花费大量的时间去讲述音乐的重要性，去传播“音乐教育是人类社会的必需品”这一理念——而这一过程，用了他将近三年的时间。终于，年后，他筹集了足够的资金，才终于有能力在那块荒地上建起了一幢简陋的小楼，那也就是玛希隆大学音乐学院的第一栋教学楼。
如今，距离玛希隆大学音乐学院的成立已过去了二十多年。在这二十多年中，在苏格瑞教授及其他人的努力之下，音乐学院飞速地发展着。我仍记得当我第一次随队来到泰国时，苏格瑞教授指着一座刚刚落成的气派教学楼对我们说“这是为了迎接音乐治疗系的进入而专门准备的礼物”之时，骄傲之情溢于言表，与当初那个落魄的小小学院不可同日而语。
源于一个承诺
说到音乐治疗与玛希隆大学的关系，有着另外一段渊源。 2008年初，经过多方的介绍与联络，苏格瑞教授来到了我的母校——美国堪萨斯大学，要求会见音乐治疗系的全部教授。在这次会谈中，苏格瑞教授急切地表达着想要堪萨斯大学协助他们成立音乐治疗系的渴望。出于好奇，我的导师蒂娜·罗洁斯特问他：“你为什么会如此地希望将音乐治疗引进到你的学院？” 苏格瑞教授沉默了一会儿后，缓缓地回答道：“在我成立音乐学院的初期，我曾经答应过当时的校长，总有一天会成立音乐治疗系。可由于各种的原因，我始终都没能完成这个目标。现在，他已经去世了，而我却还没有完成当初给他的承诺……这件事已经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上。我已经老了，可是在我的有生之年，我必须要把这件事情完成，否则我将无法安心面对我的挚友。” 我的导师被他的话所感动了，之后不久，便决定与玛希隆大学达成长期合作关系，并在2008年的冬天携同四名学生进行了第一次访学。我很有幸地，成为了这第一批访学学生中的一个，并且迅速地被发生在泰国的种种迷倒。正是因为这一段短暂而奇妙的经历，2011年，我自告奋勇地再度加入了去泰国的团队 在那次访学中，我们10名学生分成了4个小组，然后被随机分配到各种不同的临床实践试点基地去协助泰国本土学生开展工作。我的小组所负责的试点之一便是玛希隆大学下属的康复医疗机构。开始临床治疗的那一天，我们跟随着泰国本地的学生与各种工作人员，浩浩荡荡地进入了该机构的老年康复科。 机构为我们提供的场地是可容纳10个床位的大病房。病房的一半空间被清理了出来，专门用来做音乐治疗团体活动，另外一边依然保持着原先的样子。在进门的时候，我们留意到病房门左手边的床上躺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她脸部以及全身的肌肉都是松弛的，眼睛紧闭，即使物理治疗师正在拉着她的胳膊做康复训练，她依然毫无反应，仅仅是在感觉到疼痛的时候轻轻地抽搐一下。在我们经过她的病床边时，甚至闻到了一股由于失禁所带来的恶臭。她的女儿就默默地坐在床边，表情木然。当我们热情地上前去询问他们是否愿意加入音乐治疗小组时，女儿眼神呆滞地摇了摇头，似乎已经对自己的母亲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阿兹海默症。”随行的一位物理治疗师小声对我们解释，“已经到晚期了，和植物人一样。不说话，也不认识人，对外界没什么知觉了，真可怕。”我们默默地走过了她的病床，心里都有点沉甸甸的。 然而无论如何，我们的音乐治疗小组还是准时地开始了。虽然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语言不通，但音乐却是全然共通的。一时间，沉闷单调的病房里热闹非凡，参杂着好几种不同语言的音乐声与欢笑声填满了每一寸空间。 听到一首好歌 老人们最初领到扇子时，看上去仍然有些无所适从。可当我唱出《甜蜜蜜》的第一句歌词后，很多人的眼睛瞬间都亮了，开始主动自发地和我一起唱起来，并跟随着助理治疗师的动作卖力地挥舞着扇子。正当这时，病房的一角突然起了喧嚣。我扭头看过去，看到了令我极度震惊的一幕——进门时看到的那位对外界毫无反应的老人，居然自己举起了手来，在空中挥舞着！ 我们还没回过神来时，她的物理治疗师已激动地跑了过来，从一位护士的手里一把夺走了扇子，跑回去塞到了她的手里。这位老人的女儿也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扑在病床边，不停地抹着眼泪。我们这边，虽然还在继续着弹唱，可所有人的脖子都诡异地转了一个角度，直愣愣地盯着同一个方向，被那边所发生的事情吸引住了。 然而，一首歌的时间毕竟太短。当音乐停止的那一刻，老人手中舞动着的扇子也骤然停下了，紧接着啪嗒一下，好像断电了一般，她的手也垂了下来，又恢复了没有任何知觉的样子。 那两分钟仿佛昙花一现一般短暂，简直让我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幻觉。可当治疗结束之后，她的女儿却跑过来，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用带有闽南口音的普通话发问：“你是中国人？”我点头称是。 女儿脸上充满了惊喜、悲伤、又无措的种种情绪，她张了好几次口，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可最后只是干巴巴地挤出来一句：“你们什么时候再来？” “呃……下周吧。” “你们一定要来。”她最后这样强调着。 看到一个奇迹 团体治疗照常开始了。刚开始用到的几首歌是英文歌与泰语歌。老太太始终歪斜着身子坐在轮椅上，眼睛紧闭着，嘴角耷拉着，如同我们初次见到她一样，对周围的歌唱与笑声毫无反应。 我越发地紧张起来，然而治疗活动还是按部就班地进行到了扇子舞的环节。我在裤腿上擦了擦手心的汗，接过了吉他，战战兢兢地开始唱歌。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哦开在春风里……” 还没唱完这两句，瞬间，我们再次地目睹了奇迹：那位老人慢慢地扬起头，微微坐直了身子，紧闭着的眼睛也张开了一条缝。她咧着没牙的嘴笑了起来，双手也开始了毫无规则的舞动。 我看到站在她身后的女儿瞬间淌下了眼泪，抱着身边的亲人泣不成声。老人的治疗师们则一边一个，协助她拿起扇子，随着我们的节奏一起挥舞着。 可是……很快地，这首歌又要唱完了。我重复地哼唱着这段旋律，心里万般为难，不愿意去破坏这一刻。这时，团体中另一位坐着轮椅的华裔阿姨招招手，把我叫到了她身边。 “姑娘，你会不会唱《高山情》呀？” “什么？” 我犯了愁：“我……可能唱不太全。” “没关系没关系！”阿姨鼓励着我，“我们这里华人不少咧，我们都帮着你唱。” 没有办法，我硬着头皮开始了哼唱。 就是在这样的歌声当中，那位老人果然有了更加积极的反应。她的手兴奋地抖动着，头也完全抬了起来。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甚至张开了嘴，发出了“嘶嘶”的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唱的声音。就是在这样的歌声中，我们所有人围绕着她，看着她不停地笑啊，笑啊，笑啊，笑啊，笑啊…… 然后，她哭了。 但我也知道，直到现在，我依然能够无比清晰地回忆起那一天的那个场面，那个无视了国籍、年龄、职业、文化的所有人，全部都挽着手站在一起，陪着一个已经逐渐滑向尽头的生命，陪她一起歌中带笑，笑中有泪的那个瞬间。当我向其他人讲起音乐治疗的意义时，我也总是会提到那样的一个瞬间——而且十之八九，我会收获一双同样含着热泪的眼睛。 我总是在想，人间大爱，可能也莫过于此了吧。 文 | 李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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