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鲍尔吉·原野,姓“鲍尔吉”,即蒙古族诸部落中黄金家族的命号,祖籍内蒙古自治区哲里木盟科左后旗。现为辽宁省公安厅专业作家,辽宁省作协副主席。1981年开始发表作品,已出版散文集《草木山河》等数十部作品。小说、散文、诗歌、文学报告等均多次获奖。鲍尔吉·原野与歌手腾格尔、画家朝戈被称为中国文艺界的“草原三剑客”。  夜是树木华贵的礼服。夜的黑金丝绒遮去了杨树身上的疤节和斑痕,夜色把它从头包到脚。每一片树叶的正反面也遮盖了夜色,防止水分流失。杨树,还有椴树、槭树都穿着这样的睡衣进入梦乡。在梦里,它们模仿乌鸦在金黄的麦地里飞翔。无论怎么飞,睡衣都没被风刮走,还紧紧裹在身上。树叶虽然在风里哗哗响,但刮不走夜色。树叶的正反面同样黑,如同乌鸦背上的羽毛。 白桦树每到夜晚要犹豫一下,它问有没有白一些的夜色,或与它树皮颜色一样的睡衣?夜不回答任何问题,它默默包住桦树的树干和树枝。桦树看自己一点点黑下来,先是灰色,后来变成深灰色,跟其他树没什么颜色上的区别。它很怕别人管它叫黑桦树,虽然俄罗斯和呼伦贝尔有这种树,但不是它。白桦树要永远白下去,夜懂不懂这个?不懂当什么夜?夜没时间管这个,它甩一下大氅的左襟,包住一半山河,甩右襟包住另一半山河。万物在夜色里变得矮小,灌木本来矮小,夜里显得更矮,根本看不出是树,倒像草墩子。夜用大襟扇动,搅拌夜色,夜色越来越浓。黑过松树的树干,黑过渍酸菜的石头,黑过大酱,黑过黑莓,煤堆在夜色里失去了轮廓。夜的被褥在大地上铺好了边边角角,“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归根结底,在夜里世界只属于夜。夜没用水也没有水就把夜灌满了大地和天空,没被夜色淹没的只有星星。 小甲虫披着夜色行走,不仅凉爽,而且隐蔽。甲虫早就厌倦了身上花哨的、带斑点的外壳。这样的外壳,除了轻浮,还有哪样好处呢?夜色多么深沉,它让甲虫像一只黑钻石。不睡的鸟儿也不敢吃一颗黑钻石,那会噎死它。甲虫觉得自己爬行如一颗钻石爬行,其他生物都会让路。它看到同样乌黑的甲虫爬动时,以为见到了梦游的自己。兔子在夜里跑得更快,它庆幸自己每天晚上可以换上一身黑兔的皮草,它比白皮草更光滑,跑起来阻力更小。在夜里,黑兔子无论打滚儿、拉屎或竖耳朵都不会暴露目标。黑兔子靠在松树边上站立,看上去就是松树的一部分。如果不伸手摸,谁也不知这里有一只兔子。黑夜毫不费力就把兔子变成一块石头、一个树桩或一只狐狸。在夜里,兔子跑起来跟狐狸没什么区别,都是一道黑影,除非狐狸用放屁证明自己是狐狸。大部分鸟儿有夜盲症,夜里不飞,怕撞到树上。我看到夜里也有鸟儿在飞,可能是治好夜盲症的鸟。它们飞起来像乌鸦,听得见翅膀拍打树枝,却见不到踪影。一次有鸟群从夜空飞过,星星和月亮显出了它们的轮廓。它们急促扇动翅膀,如躲藏,飞过的夜空有一些发白。 云在夜空上依然很白,夜色包不住云,云和星月一样,仍在夜里面。夜有夜的不足,虽然白桦树变黑,白兔变黑,但云彩仍然白着,仍然在天上飘。云并没因为黑夜的降落到大地上睡觉。白云变黑无须夜色帮忙,雨来之时,云变灰变蓝甚至变黑,但还没有黑牛那么黑,却比老榆树还要黑一些。白昼的雨云俗称乌云,它乌而低而翻滚。如果下的是雷阵雨,太阳一出来,它立刻变白,比通常的白云还白,如蚕丝一般。我的理解是:它把雨水泄尽就白了,但雨水并不黑呀?它身上的黑去了哪里?我在黑夜里没见过乌云。夜里下大雨时,看不清天上有云,也见不到雨,只听到雨声。清朗的夏夜,天上的白云比白天更悠闲。一般说,夜里白云不多,只有几朵值班的云,它们飘的也不快。月亮钻进云里好长时间才钻出来,证明月亮和云移动的都不快。夜里没什么事,太快没用。月亮边上的白云如一座岛屿,它的大小对月亮刚刚好。你可以想象那片云是月亮的温泉。 风穿上夜色出行。夜色是风最好的衣衫,比丝绸柔软,比风还轻。如果拿一立方米夜色和一立方米风在秤上称,还是夜色更轻。风觉得夜色是天生的翅膀,宽广而适于起伏。身穿夜色的风钻过树林竟无声音,也不担心被树杈刮破衣衫,因为前方的夜色会为风打好补丁。风想象自己的拖地大氅很长,扫过草地,收拢更多的夜色。风跃过山冈,纵身跳入河流,衣衫丝毫无损。在夜里,风摸到堆积在水面上的更多的夜色。水仍然是透明的,但夜色让水面看上去有一点凝固。水有皱纹但夜色无纹,因此河水看上去流淌缓慢。河流慢慢地把夜色推到岸边,让星星回到原来的位置。风把大氅盖在水面上,飞进山里。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山里都藏着最多的夜色,如沉淀的古墨。《十月》邮购电话:010-82028032,平邮免邮资,定价15元/册。《十月》地址:北京北三环中路6号;邮编:100120。投稿信箱:shiyuetougao@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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