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史纪:有祥桑与谷合生于朝,一暮大拱,太戊惧。伊陟曰:“妖不胜德,君之政,其有阙欤?”太戊于是修先王之政,明养老之礼,早朝晏退,问疾吊丧。三日而祥桑枯死;三年远方重译而至者七十六国,商道复兴。
【解】商史上记:中宗太戊之时,有妖祥之桑树与谷树,二物相合生于朝中,一夜之间,就长得大如合抱,中宗见其怪异,心中恐惧,以问其臣伊陟。伊陟说道:“这桑谷本在野之物,不宜生于朝。今合生于朝,又一夜即大如拱,诚为妖异。然妖不胜德,今朝中生这妖物,或君之政事有缺失欤?君但当修德以胜之,则妖自息矣。”中宗于是听伊陟之言,修祖宗的政事,明养老的礼节,早朝勤政,日晏才退,百姓们有疾苦问之,有丧者吊之。太戊有这等德政,果然妖物不能胜。三日之间,那桑与谷自然枯死;三年之后,远方外国的人,慕其德义,经过几重通事译语朝他的,有七十六国。商道前此中衰,至此而复兴焉。夫妖不自作,必有所召。然德在当修,亦岂待妖?观太戊之祥桑自枯,益信妖不足以胜德,而为人君者,不可一日不修德也。
上篇圣哲芳规-10、梦赍良弼
商史纪:高宗恭默思道,梦帝赍良弼,乃以形旁求于天下。说筑傅岩之野,惟肖,爰立作相。命之曰:“朝夕纳诲,以辅台德。启乃心,沃朕心。”说总百官,佐成商家中兴之业。
【解】商史上记:商高宗初即帝位,在谅暗之时,恭默不言,想那治天下的道理,于是至诚感动天地。一日梦见上帝赐他一个忠臣辅佐他,醒来说把梦中所见的人,使人画影图形,遍地里去访求。至于傅岩之野,见一个人叫做傅说,在那里筑墙,却与画上的人一般模样。召来与他讲论治道,果然是个贤人,于是就用他做宰相。命他说:“你朝夕在我左右,进纳善言,以辅我之德。当开露你的心,不可隐讳,灌溉我的心,使有生发。”傅说既承高宗之命,统领百官,劝高宗从谏、好学、法祖、宪天。高宗能用其言,遂为商家中兴之主。详见《尚书·说命》三篇。
【注】本则出自《尚书·商书·说命》。赉:赏赐。弼:辅佐。恭默:恭谨沉默。形旁: 爰:于是。立:任命。台(音“夷”):我。沃:浇灌。谅暗之时:服丧期间。
【评】
【图】商高宗:商朝第二十二代君主,名武丁,高宗是他的谥号。武丁少年时曾流落民间,深知民生疾苦。即位后,三年不言。后得到贤臣傅说、祖己等人的辅佐,使商朝晚期一度振兴。他统治的这段时期被后人称作“武丁中兴”。
上篇圣哲芳规-11、泽及枯骨
周史纪:文王尝行于野,见枯骨,命吏瘗之。吏曰:“此无主矣。”王曰:“有天下者,天下之主;有一国者,一国之主。我固其主矣。”葬之。天下闻之,曰:“西伯之泽及于枯骨,况于人乎?”
【解】 周史上记:文王初为西伯时,一日出行于郊野之外,见死人的枯骨暴露于外,因吩咐吏人以土瘗埋之。吏人对说:“这枯骨都是年久死绝的人,已无主了。”文王说道:“天子有天下,就是天下的主;诸侯有一国,就是一国的主。今此枯骨,我就是他的主了。何忍视其暴露,而不为掩藏之乎?”乃葬而掩之。时天下之人,闻文王这等阴德,都说道:“西伯的恩泽,虽无知之枯骨亦且沾及,况有生之人乎?”夫文王发政施仁,不惟泽被于生民,而且周及于枯骨。所谓“为人君,止于仁”者,此类是也,岂非有天下者之所当取法哉?
【注】本则见于《资治通鉴外纪》卷二。瘗:音“易”,掩埋。阴德:在暗中施惠于人。
【评】
【图】周文王,周王朝的奠基人。姓姬,名昌,曾被商纣王封为西伯,故又称伯昌、西伯昌。文王是其子姬发即位后追赠的谥号。
上篇圣哲芳规-12、丹书受戒
周史纪:武王召师尚父而问曰:“恶有藏之约,行之行,万世可以为子孙常者乎?”师尚父曰:“在《丹书》。王欲闻之,则斋矣。”三日,王端冕,下堂南面而立。师尚父曰:“先王之道不北面。”王遂东面立,师尚父西面道书之言,曰:“‘敬胜怠者,昌;怠胜敬者,亡;义胜欲,从;欲胜义者,凶。’藏之约,行之行,可以为子孙常者,此言之谓也。”王闻之而书于席、几、鉴、盥、盘、楹、杖、带、履、觞、豆、户、牖、剑、弓、矛,皆为铭焉。
【解】 周史上记:武王即位之初,向老臣师尚父问说:“凡前人创造基业,将使后人世世守之也,而能世守者甚少。不知有什么道理,藏之简约,行之顺利,而可以为万世子孙常守者乎?”师尚父对曰:“有一卷书,叫做《丹书》,这个道理皆在其中。王欲闻之,必须重其事,斋戒而后可。”武王于是斋戒了三日,端立官冕,不敢上坐,下堂南面而立,致敬尽礼,求受《丹书》。师尚父说:“南面是君位,北面是臣位。王南面而立,则《丹书》当北面而授,先王之道至大,岂可北面而授受乎?”王遂东面而立,不敢居君位。乃述《丹书》中的言语,说道:“‘凡为君者,敬畏胜怠忽,国必兴昌;怠忽胜敬畏,国必灭亡;公义胜私欲,事必顺从;私欲胜公义,事必逆凶。’这个道理,只要在‘敬’‘公’二字上做功夫,藏之何等简约,行之何等顺利,可以为子孙万世常守者,不外乎此矣。”武王敬而信之,遂融化这四句的意思,于是凡那席上、几上、镜子上、洗面盆上、殿柱上、杖上、带履上、觞豆上、门窗上、剑弓矛枪上,一一作为铭词,不但自家随处接目警心,要使子孙看见,也都世守而不忘焉。夫武王是个圣君,能屈尊老臣受戒,作为铭词,传之后世。周家历年八百,享国最为长久,非以其能守此道也哉?
【注】本则出自戴德《大戴礼·武王践祚》。丹书:用朱笔书写的天书。恶有:可否有。常:效法。端冕:整齐地穿戴礼服礼冠。敬:勤勉。怠:懒散。义:公理。欲:私欲。盥:洗手器。豆:古代一种食器。
【评】
【图】周武王。名姬发,文王次子,西周王朝的建立者。
上篇圣哲芳规-13、感谏勤政
周史纪:姜后贤而有德。王尝早卧而晏起,后乃脱簪珥待罪于永巷,使其傅母通言于王曰:“妾不才,致使君王失礼而晏朝,敢请罪。”王曰:“寡人不德,实自生过,非夫人之罪也。”遂勤于政事,早朝晏退,继文武之迹,成中兴之业,为周世宗。
【解】 周史上记:周宣王的后姜氏,贤而有德。宣王尝有时睡得太早,起得太迟,姜后恐他误了政事,要劝谏他,乃先自贬损,脱去头上的簪环,待罪于宫中长街上,使其保母传言于王,说道:“我无德,不能以礼事王,致使王耽于女色,溺于安逸,失早朝之礼,这是我的罪过,请王加我以罪。”王因此感悟说:“这是我自家怠惰,有此过失,非夫人之罪也(古时称后妃都叫做夫人)。”自此以后,宣王遂勤于政事,每日早起视朝,与君臣讲求治道,至晚方退。其致治之迹,是以上继他祖文王武王,虽其父厉王时,势渐衰弱,至此复能中兴。因宣王有这等功业,所以周家的庙号称他为世宗。古者后妃夫人进御侍寝,皆有节度,每至昧旦,女史奏《鸡鸣》之诗,则夫人鸣佩玉于房中,起而告退,以礼自防,不淫于色,故能内销逸欲,以成其君勤政之美。《鸡鸣》之诗云:“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会且归矣,无庶予子憎。”言日将旦而百虫飞作,我岂不乐与子同寝而梦哉?但君臣候朝已久,君若不出,彼将散而归矣。岂不以我之故而使人并憎恶于子乎?姜后之进谏,古礼也。宣王中兴周业,盖得之内助为多。
【注】本则故事出自《资治通鉴外纪》卷三。珥:用珠玉制成的耳环。待罪:等候惩罚。永巷:长街,深巷。傅母:古代帝王后妃或女儿的老师。晏:迟,晚。昧旦:天快亮的时候。《鸡鸣》:《诗经·齐风》中的一篇。
【评】
【图】周宣王:名静,周厉王之子,即位后励精图治,使西周一度中兴。死后被谥为世宗。
上篇圣哲芳规-14、入关约法
汉史纪:高祖初为沛公,入关,召诸县父老豪杰,谓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诽谤者族;偶语者弃市。’吾当王关中,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苛法。”又使人与秦吏行县乡邑告谕之。秦民大喜,争持牛羊酒食献享军士,惟恐沛公不为秦王。
【解】西汉史上记:高帝初起兵伐秦,那时犹号为沛公,既破了崤关,到咸阳地方,因呼各县里年高的父老,与那有本事的豪杰,都到面前慰劳之,说道:“秦君无道,法令烦苛,你百姓们被害久矣,‘但凡言时政的,他就说人诽谤,加以灭族之罪;两人做一处说话,他就说人有所谋为,加以弃市之刑。’其暴虐如此。众诸侯有约:先入关破秦者,王之。今我先入关,当王关中,与你百姓们做主。今日就与父老相约,我的法度,只有三条:惟是杀了人的,才着他偿命,若打伴随人及为偷盗的,只各坐以应得的罪名,不加以死。此外一切苛法,都革去不用。”又恐远处不能尽知,使人同着秦吏,遍行到各县乡邑中,将这意思都一一晓谕。那时百姓们被秦家害得苦了,一旦闻这言语,如拔之于水火之中,莫不欢喜踊跃,争持牛羊酒食,犒享沛公的军士,只恐怕沛公不做秦王。此可见抚之则后汉之所以兴也,虐之则旧秦之所以亡也。有天下者,当以宽仁为贵矣。
【注】本则故事出自《史记·高祖本纪》。苛法:过于严厉的法律。族:灭族。一人犯罪,全家族处死。偶语:聚在一起说话。弃市:在闹市执行死刑,并暴尸示众。献享:奉献酒食。
【评】
【图】汉高祖:刘邦(前259-前195),名季,江苏沛县人。秦时曾做过泗水亭长,后参加反秦起义,率先入关中推翻秦朝,又在楚汉战争中击败项羽,创立西汉王朝。
上篇圣哲芳规-15、任用三杰
汉史纪:高帝置酒洛阳南宫,曰:“通侯诸将,试言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对曰:“陛下使人攻城略地,因以与之,与天下同其利;项羽妒贤嫉能,战胜而不与人功,得地而不与人利,此其所以失天下也。”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所以取天下者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所以为我擒也。”群臣悦服。
【解】 西汉史上记:高帝既定天下,置酒宴群臣于洛阳之南宫,因问群臣说:“尔通侯诸将等,试说我所以得天下者何故?项羽所以失天下者何故?”高起、王陵二人齐对说:“陛下使人攻打城池,略取土地,既得了,就封那有功之人,与天下同其利,因此人人尽力战争,以图功赏,此陛下之所以得天下也;项羽则不然,妒贤嫉能,虽战胜而不录人之功,虽得地而不与人同利,因此人人怨之,不肯替他出力,此项羽之所以失天下也。”高帝说:“公等但知其一,未知其二。夫运筹策、定计谋于帷幄之中,而决胜于千里之外,这事我不如张子房;镇守国家,抚安百姓,供给军饷,不至乏绝,这事我不如萧何;统百万之兵,以战则必胜,以攻则必取,这事我不如韩信。张子房、萧何、韩信三人,都是人中的豪杰,我能一一信用他,得此三人之助,此所以取天下者也。项羽只有一个谋臣范增,而每事猜疑,不能信用,是无一人之助矣,此所以终被我擒获者也。”群臣闻高帝之说,无不欣悦敬服。夫用人者恒有余,自用者恒不足。汉高祖之在当时,若论勇猛善战,地广兵强,不及项羽远甚,而终能胜之者,但以其能用人故耳。故智者为之谋,勇者尽其力,而天下归功焉。汉高祖自谓不如其臣,所以能驾驭一时之雄杰也。
【注】本则故事出自《史记·高祖本纪》。通侯:即彻侯,秦汉时二十等爵制中最高一级。运筹:出谋划策。帷幄:军中的帐幕。给(音“几”):供应。
【评】
【图】萧何:沛县人。追随刘邦起事,举荐韩信为大将。楚汉战争时镇守关中,负责供应前方粮饷。汉朝建立后封为■侯,官至丞相。西汉开国功臣中,以萧何为第一。
上篇圣哲芳规-16、过鲁祀圣
汉史纪:高帝击淮南王黥布,还过鲁,以太牢祀孔子。
【解】 西汉史上记:汉高帝因淮南王黥布谋反,自领兵征之,擒了黥布,得胜回还,经过山东曲阜县,乃旧鲁国,是孔子所生的地方,有孔子的坟墓,高帝具太牢牲礼,亲拜祭之。夫孔子没后,战国之君皆不知尊信其道,及秦始皇又焚烧其书。高帝以天子之尊,方用兵征伐之际,就知崇儒垂道,且用太牢,与社稷宗庙的祭礼一样,后世人君尊重孔子,实自高帝始。其好尚正大如此,宜其为一代创业之君也。
【注】本则故事出自《汉书·高帝纪》。太牢:并用牛、羊、豕三牲祭祀。牢,古时盛牲的食器。
【评】
【图】孔子:
上篇圣哲芳规-17、却千里马
汉史记:文帝时,有献千里马者。帝曰:“鸾旗在前,属车在后;吉行五十里,师行三十里。朕乘千里马,独先安之?”下诏不受。
【解】 西汉史上记:文帝时,有人进一匹马,一日能行千里。文帝说道:“天子行幸,有鸾旗导引于前,有属车拥护于后;或巡狩而吉行,一日不过五十里而止;或征伐而师行,一日不过三十里而止。朕骑着这千里马,独自个先往何处去?”于是下诏拒而不受,还着那进马的人牵回去了。夫千里马。是良马也。文帝以为非天子所宜用,尚且不受,况其他珠玉宝贝、珍禽奇兽、不切于人生日用者,又岂足以动其心乎?《书》曰:“不作无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贵异物贱用物,民乃足。”正文帝之谓也。
【注】本则故事出自《汉书·贾捐之传》。却:拒绝。鸾旗:用鸟羽装饰的旗子,用于仪仗。属车:皇帝的侍从车子。吉行:太平时巡视之类的出行。师行:军队的出征行军。
【评】
【图】汉文帝:刘恒(前202-前157),刘邦的儿子。在位23年,与民休养生息,国势逐渐强大,历史上把他及其子景帝在位的一段时期称为“文景之治”。
上篇圣哲芳规-18、止辇受言
汉史纪:文帝每朝,郎从官上书疏,未尝不止辇受言。言不可用者,置之;可用,采之;未尝不称善。
【解】 西汉史上记:文帝每出视朝,但有郎、从等官上书陈言者,虽正遇行路之时,亦必驻了辇,听受其言。纵使所言没有道理,不可用,但置之不行而已,亦不加谴责;如其言有益于生民,有补于治道,则必亟加采择,次第行之;又每每称道其所言之善,盖不但采取而已。尝闻人君之德,莫贵于听言。自秦禁偶语,天下以言为讳矣,是以底于灭亡而不悟也。观文帝之虚怀听纳如此,虽大舜之明目达聪、成汤之从谏弗怫,亦何让焉!
【注】本则故事出自《史记·袁盎晁错列传》。郎:秦汉时负责宫廷禁卫的近侍官。从官:皇帝的侍从官员。底:至。怫:恼怒。
【评】
上篇圣哲芳规-19、纳谏赐金
汉史纪:文帝从霸陵上,欲西驰下峻阪,中郎将袁盎骑并车,揽辔。上曰:“将军怯耶?”盎日:“臣闻圣主不乘危,不侥幸。今陛下骋六飞驰下峻阪,有如马惊车败,陛下纵自轻,奈高庙、太后何?”上乃止。又从幸上林,奏却慎夫人坐。上说,赐盎金五十斤。
【解】 西汉史上记:文帝到霸陵上面,过西边,欲驰车下高峻的坡阪,有随驾的中郎将,姓袁名盎,骑着马傍车而行,急忙挽住了车辔,不肯驰骤。文帝说:“将军莫非胆气怯耶?何乃惧怕如此?”袁盎说:“臣闻明圣之主,不图侥幸而免,知此身所系甚重也。今陛下驾六马之车,驰骋而下峻阪,就是无事,亦乘危而幸免耳。倘或马惊车败,卒有不测之变,悔将何及?陛下纵然自轻其身,其如高祖之付托、太后之属望何?”帝听其言,停车不下。后袁盎又随文帝往上林,帝有个宠爱的慎夫人,与皇后同席而坐,袁盎以为非礼,奏使慎夫人退却。文帝喜其屡进忠言,赐他金五十斤。夫人臣进谏,只要其君免于危险,无有过失,非图赏也。今文帝既听其言,又加重赏如此,盖深知其言之有益,且欲以劝他人之直言耳。从善之意,何其切哉!
【注】本则故事出自《史记·袁盎晁错列传》。峻阪:陡峭的斜坡。揽辔:勒住马缰绳。六飞:六匹飞奔的马。有如:万一,倘若。
【评】
【图】袁盎:名丝,楚人。因直言敢谏,很得文、景二帝的信任,重大的决策常与他商量。后得罪了景帝的兄弟梁王,被刺客杀害。
上篇圣哲芳规-20、不用利口
汉史纪:文帝登虎圈,问上林尉诸禽兽簿,尉不能对。虎圈啬夫从旁代尉对甚悉。帝诏张释之,拜啬夫为上林令。释之曰:“周勃、张相如称长者,两人言事曾不出口,岂效此啬夫喋喋利口捷给哉?今以啬夫口辩而超迁之,恐天下随风而靡,争为口辩而无实也。”帝曰:“善!”
【解】 西汉史上记:文帝一日游幸上林苑,登养虎的虎圈,因问上林苑管簿籍的官说:“这苑中各样的禽兽,有多少数目?”这官人一时答应不来。有个管虎圈的啬夫,在旁边替那官人一一答应,甚是详悉。文帝喜他,遂诏侍臣张释之,说:“这啬夫有才能,可就着他做上林苑令。”释之对说:“如今朝中如周勃、张相如,这两个人是有德的长者,能任朝廷大事,然其言事皆说不出口。盖有德的人,自然器宇深沉,言语简当,岂学这啬夫喋喋然用快利乏口、便捷以辩给哉?今若因啬夫口辩,就超迁他,恐天下闻此风声而靡然仿效,都只学舌辩能言,不务诚实,则风俗薄而人心离矣。”文帝以张释之所言当理,遂止,不用啬夫。观此一事,则用人者不当,但取其言。而文帝从谏之善,亦于此可见矣。宜其为汉朝一代之贤君也。
【注】本则故事出自《史记·张释之冯唐列传》。利口:能言善辩。簿:登记、记录。虎圈啬夫:掌管虎圈的下级小官。超迁:破格提拔。
【评】
【图】张释之:字季,汉文帝时担任廷尉,掌管刑狱,以量刑公正著名。
【解】 西汉史上记:文帝以申徒嘉为丞相,嘉为人正直,文帝甚重之。此时有个郎官叫做邓通,得幸于文帝,宠爱无比。嘉尝入朝,见邓通在文帝旁边,狎恃恩宠,有怠慢之状,嘉即奏说:“陛下爱幸群臣,只好赏赐他财物,使之富贵足矣。至于朝廷上的礼仪,则不可不严肃。”及罢朝,回坐于丞相府中,写文书去提邓通,说道:“他若抗拒不来,便当处斩。”邓通恐惧,求救于文帝。文帝知丞相所执者是朝廷之礼,邓通委的有罪,就着他去见丞相。通到了府中,取了冠,跣足,顿首谢罪。申徒嘉责他说:“朝廷乃礼法所在,你一个小臣敢狎戏于殿上,犯了大不敬,论罪当斩。”因使吏拿出斩之。通叩头谢罪,至于出血,嘉怒犹不解。文帝料邓通已在丞相处陪话知罪了,乃使人持节召通,而致谢丞相,申徒嘉乃遣之。邓通回去,到文帝面前流涕说道:“丞相几乎杀了臣。”夫文帝宠幸邓通,致敢于怠慢,其始固不能无过。然申徒嘉正言直论,而帝略不偏护,即遣令就罪,使大臣得申其法,而嬖幸不敢狎恩。非圣君而能若是哉?
【注】本则故事出自《汉书·申屠嘉传》。檄:古代官方文书用的木简,长一尺二寸,多用于征召、晓谕、申讨等事。第:但,尽管。跣:赤足。不懈:不松口,不息怒。懈,通“解”。几:几乎,差点儿。
【解】 西汉史上记:文帝时,北匈奴入边为寇。帝拜刘礼、徐厉、周亚夫三人俱为将军,各领兵出京,分布防守。刘礼屯霸上,徐厉屯于棘门,亚夫屯于细柳。文帝亲自到各营抚劳将士。初到霸上,棘门二营,车驾径入,没些阻挡。末后往细柳营。导驾的前队,已到营门,被军士阻住不得入。与他说:“圣驾就到,可速开营门。”那军门都尉对说:“我军中只知有将军的号令,不知有天子的诏旨。”少间文帝的驾到了,还不开门。文帝乃使人持节召亚夫说:“朕要进营劳军。”亚夫才传令开营门接驾。临进门时,守门军士又奏说:“将军有令:军中不许驰驱车马。”文帝乃按住车辔,徐徐而行。到中军营,亚夫出迎,手执着兵器,只鞠躬作揖,说道:“甲胄在身,不敢跪拜,臣请以军礼相见。”文帝听说,悚然改容,俯身式车,使人传旨致谢亚夫,说:“皇帝敬劳将军。”成礼乃去。文帝出营门,叹美亚夫说道:“这才是真正的将军!恰才见霸上、棘门二营,那样疏略,如儿戏一般。万一有乘虚劫营之事,其将固可掩袭而掠也。至如亚夫这等纪律,可得而轻犯邪!”尝考古者人君命将,亲推其毂,授之以钺,曰:“阃以外,将军主之,不从中制也。”盖将权不重,则军令不严,士不用命,故穰苴戮齐王之嬖臣,孙武斩吴王之宠姬,而后能使其众,以成大功。观周亚夫之纪律严明,诚为一时名将,然非文帝之圣明,重其权而优其礼,则亚夫将求免罪过之不暇,况望其能折冲而御侮哉!后世人君御将,宜以文帝为法。
【注】本则故事出自《汉书·周亚夫传》。壁门:军营门。介胄:即甲胄。介是铠甲,胄是头盔。式车:手扶车前横木站在车上,表示恭敬。式,通“轼”,车前横木。成礼:完成仪式。毂:车轮的中心部分,引申为车子。钺:古代的一种兵器,形似斧而较大,常用于仪仗中,后来被当作权力象征。阃:门槛,引申为宫廷。
汉史纪:武帝雅向儒术,以赵绾为御史大夫、王臧为郎中令。二人荐其师申公。上使使奉安车蒲轮、束帛加璧以迎之。既至,以为太中大夫,舍鲁邸。上问以治道,对曰:“为政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
【解】 西汉史上记:武帝素喜好儒者的学术,因举用当时名儒,以赵绾为御史大夫、王臧为郎中令。赵绾、王臧又荐举他老师申公,说他的学问更高。武帝闻说,即遣使去征聘他。又闻申公年老,恐其途中受劳,因驾一辆安车去迎接申公;又用蒲草裹了车轮;使其行路软活,坐的自在;又用币帛一束,另加玉璧,以为聘礼。申公感武帝这等尽礼,遂随聘到京。武帝授以太中大夫之职,安置在鲁王府里居住。问他治天下的道理何如?申公对说:“为治也不在多言,只是着实行将去便好。”盖议论多,则心智惑。与其托之空言,不若见诸行事之为有益也。夫天下治乱,系贤人之去留,是以古之明君,以屈己下贤为盛事,而亲枉万乘,以尽礼于衡门韦布之贱者,往往有之。汉兴以来,虽不逮古,而武帝此举,犹庶几古人之意。至于申公力行一言,则又治天下之要道也。
【注】本则故事出自《史记·儒林列传》。蒲轮:用蒲草包住车轮,使车子行进时减少颠簸。雅向:喜好,向往。束帛:古代聘问的礼物。五匹为一束。衡门:横木为门,形容居所简陋。韦布:布衣韦带,是古时贫贱者的服装。
【解】 西汉史上记:宣帝好文,见得“五经”所言,都是修身治天下的大道理。自经秦人烧毁一番,到今表彰之后,虽已渐次寻出,但诸儒传授互有异同,不得归一;而诸家传注,亦且各以为是,无一定之说。因此,诏诸儒臣讲究“五经”异同,如经文有不同的,便要见谁是真传、谁是错误;传注有不同的,便要见某人说的与经旨相合、某人说的与经旨相悖。又命萧望之等评论他们讲究的谁是谁非,奏闻于上,上亲称制临决,而裁决其可否。这“五经”中,定以先儒梁丘贺传授的《易经》,夏侯胜、夏侯建传授的《尚书》,谷梁■传授的《春秋》为真当。于是将这三经各立博士之官,着他教习弟子,以广其传。其《诗》、《礼》二经,盖先已有定论,故不述也。自宣帝以来,“五经”如日中天,传之万世,为治天下者准则,其功亦大矣。
上篇圣哲芳规-29、宾礼故人
汉史纪:光武少与严光同学,及即位,思其贤,令以物色访之。有一男子披羊裘,钓齐泽中,帝疑其光,乃备安车玄■,遣使聘之,三反而后至。车驾即日幸其馆,光卧不起,帝抚光腹曰:“咄咄子陵,不可相助为理也?”光张目熟视曰:“昔唐尧著德,巢父洗耳,士故有志,何至相迫乎!”帝叹息而去。复引光入,论旧故,相对累日。因共偃卧,光以足加帝腹,明日太史奏,客星犯帝座甚急,帝笑曰:“朕与故人严子陵共卧尔。”
【解】 东汉史上记,光武少时曾与处士严光同学读书,到后来光武即帝位,严光逃匿不肯见,光武思念他贤,使人按他的模样去各处访求。闻说有一男子披着羊裘钓鱼于齐国之泽中,光武知是严光,乃备安车及玄■币帛遣使者聘请之,三次往返,然后肯来。到京师,光武车驾即日亲到他下处看他,严光睡着不起,光武直到他床前,以手抚摩其腹,称他的字说:“咄咄子陵,不可扶助我为治耶?”严光张目看着光武说道:“古时唐尧为天子著德,于天下隐士巢父独临水洗耳,不闻世事,尧也相容,不逼他做官,士人各有志愿,我既不愿出仕,何苦相逼迫乎。”光武知其不可屈,叹息而去。又复引严光入禁中,与他论说往年故旧之情,相对累日,因与他共睡,严光不觉以足加在光武腹上,其忘分如此。明日灵台官奏说,昨夜有一客星犯帝座星甚急,光武笑说:“这非干变异,乃朕与故人严子陵共睡耳。”光武既帝天下,则严光乃草野中之一民耳,光武只为他是贤士,又是故人,遂加三聘之礼,亲屈万乘之尊,任其张目疾言而不以为傲,容其加足于腹而不以为侮,殷勤款曲,不复知有崇卑之分,此其盛德含容为何如哉!所以先儒说光武之量,包乎天地之外,非过美矣。后来东汉二百年,人心风俗皆以节义相高。是光武之尊贤下士,有以感发而兴起之也。
【注】本则出自《后汉书·逸民列传》。物色:形象面貌。玄熏:黑色的币帛,汉代帝王用以作为聘请贤士的礼物。咄咄:感慨声。熟视:仔细打量。
【评】
【图】严光:字子陵,东汉会稽余姚人。少有贤名,与刘秀同学。刘秀即位,征为谏议大夫,不受,归耕于浙江富春山。他是东汉以来隐逸之士效法的榜样。
上篇圣哲芳规-30、拒关赐布
汉史纪:光武尝出猎,车驾夜还,上东门侯郅恽拒关不开。上令从者见面于门间,恽曰:“火明辽远。”遂不受诏。上乃回,从东中门入。明日,恽上书谏曰:“陛下远猎山林,夜以继昼,如社稷宗庙何?”书奏,赐恽布百疋,贬东中门侯为参封尉。
【解】 东汉史上记,光武皇帝,一日曾出去打猎,偶至夜深方回,那时城门已闭,光武至上东门,有个守门官姓郅名恽,闭门不开,不放车驾入,光武道他不认得,着左右随从的人,见面于门间,使他识认。郅恽对说:“这等夜深,火光辽远,怎么辨得真伪。”终不开门。光武不得已,转从东中门进入回宫。至次日早,郅恽又上书谏说:“陛下以万乘之尊,远猎山林,昼日不足,以夜继之,陛下纵自轻,其如社稷宗庙付托之重何,臣诚未见其可也。”书奏,光武深嘉其言,赐布百疋,反将中东门的门官降为参封县尉,以其启闭不严故贬之。盖皇城门禁最宜严谨,深夜启闭,疑有非常。况天子以万乘之尊,出入尤当戒备,故郅恽之闭关不纳,他岂不认的是光武,盖欲因此以示儆耳。光武是创业之主,素谨周身之防,故于郅恽,不惟不罪,且加赏焉。若如后世寻常之见,则中东门侯必以顺意蒙赏,而郅恽必以忤旨见罪矣。
【注】本则出自《后汉书·郅恽传》。社稷宗庙:社稷,是古代天子和诸侯祭祀土神与谷神的地方,宗庙,是天子和诸侯祭祀祖先的地方。二者合称,代指国家政权。儆:使人警悟。
【评】
【图】汉光武帝:刘秀(前6-57),字文叔,东汉的开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