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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李佩甫的《生命册》不是一鼓作气读完的，而是分成若干阶段，根据不同人物在各自生命的册簿上展演进行切分，一点一滴地连缀。以旁观者的心态在欣赏别人故事的同时，也从字里行间隐约读出俗世社会中生命个体和群体演绎生命的痕迹，当然也少不了自己的影子；在慨叹小说中人物变换难定命运的同时，也品味出现世人生在时代大潮的席卷中无法掌控的悲凉。 在中原腹地，无梁村因贫瘠和渺小而在历史的记载和中国版图上无法留下点滴的印记。之所以取名无梁村，最浅层的原因是这里缺乏硬气，没有造就栋梁之才。尽管这里贫穷落后荒芜，但古朴敦厚的无梁村人以自己的方式在各自的生命轨迹上精心描摹勾勒，没有惊天地泣鬼神，仅是平淡如水。而几十年生活图景的展演，几代人命运的变迁，当这些通过李佩甫朴实而近乎冷峻的笔触叙述出来时，浓缩的精粹已经不再单纯成为茶余饭后浅阅读带来轻松的生活调料，而是似在现实生活穿行后留下五味杂陈的搅扰。 生存，即生下来而存在之意。女娲造人，为求平衡与和谐，才有了阴阳，继而才有了代代相袭。面对生命，经过无数次的偶然才有了旧有生命的延续。在这个过程中，每一个生命体没有能力安排和决定自己的归属。于是，对生命体的再造，自然就没有健全与残缺，高贵与卑微，聪明和愚拙的先天命定。至于后来呈现迥异的多元分野，后天环境的影响与束缚起到很大的作用。在生存与活着面前，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正是这样，不管是行伍出身，并参加过三大战役、抗美援朝和对越自卫反击战，立过赫赫战功的老姑爷；还是身高不到一米四，嫁给半个活人，为了把三个孩子拉扯成人而不顾颜面和女人的贞操，如草芥般活着的虫嫂；凭借倔强的干劲打下基业，在运动中成为打击的目标，后半生困在无休止上访漩涡的小能人梁五方；吃百家饭，穿百家衣，不堪生命之重走出无梁村的吴志鹏；在青春期性的诱惑和村人闲言碎语中自宫的能手春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精明泼辣的蔡苇香......而围绕着无梁村人的命运发展，还生活着一群非无梁村户籍的人。虽然他们与无梁村的一草一木没有建立起直接的关联，但他们一步一个脚印的走来无不与无梁村息息相关：梅村、骆驼、小乔、卫丽丽、夏小羽、范家福......不管他们的出生背景如何，成长的环境怎样，存在和活着是每一个人都拥有的权利。至于过程如何，生活的质量怎样，同样取决于后天的复杂因素。
生活，即生下来活着。生下来容易，如果没有意外，一个生命体经过母体的十月怀胎，再经一朝震痛，就可以睁眼打量充满奇幻而陌生的世界；活下去难，自呱呱坠地始到化作一缕青烟止，由于置身在浮躁而难以捉摸的世界中，开门七件事所及的方方面面不可能完全由自己决定。先期的预设一旦遇到现实，有时候会被撕扯的面目全非。作为社会性的生物，每一个人都是社会大网中的一个节点。用什么样的方式存在和发展不可能实现“我的命运我做主”的愿望。因为一个人的能力与视域有限，面对茫茫宇宙，个体生命仅是蜉蝣、草芥般渺小脆弱。大自然的震怒、人类自己的作茧等都会给生命带来毁灭性的打击。而作为有别于一般性生物的高级动物，人类除了要完成衣食住行所需的物质财富的经营与积累，还要适度的精神营养的滋养。活下来，解决了温饱，必须要寻求自身的发展，否则与行尸走肉别无二致。可是，就是这么简单的诉求，对无梁村人和无梁村以外的人而言，则是天大的事情，似有难于上青天的艰辛。特定的历史节点，大锅饭吃起来体现的是平等，但贫穷与饥饿如影随形；集体劳作是热闹，但多劳多得让弱势群体为了生活只能剑走偏锋。为了活下去，不同的人只能以各自的方式选择着，但作为孤儿的吴志鹏则是一个例外。百家衣、百家饭，近百个女人的奶头是他从一个胎血味尚未褪尽的婴儿慢慢长大成人的依靠。也正是这“百家”情债的重荷挤压，才为后来的“逃离”和背负“骂名”播下种子。 解决了基本的生存所需，作为社会性的动物就要以各自的方式对自我的社会性按照自我的理解和定位进行诠释。因为体会到活下来的不易，每一个人都渴望凭借双手和大脑创造属于自己的生活，以体现自我存在的价值。可是，现实的残酷往往让个人的命运在正常轨道上发生偏离。“奴在身者”时，他们抗争，战天斗地；随着时间的推移，“奴”的基因慢慢在内心生根，而这种“奴”不是逆来顺受，也不是安于现状，而是一剂杀人于无形的毒药，不是点点滴滴的存在，而是像瘟疫般在社会蔓延扩散。正是这样，正常人因为世风的蚕食而变得扭曲：老姑爷为了爱情放弃军人的身份，却在几十年的生活中深陷家庭矛盾无法自拔；虫嫂也想守妇道，做好妻子，梅村也对未来生活充满美好的憧憬，木讷的春才也勾勒着自己的生活图景，吴志鹏想过着高级知识分子的日子，骆驼虽残疾，但写一本别人未曾写的有影响力的正史也是他最初的梦想，卫丽丽、小乔、夏小羽作为女人，她们虽渴望光鲜亮丽的生活，但稳定幸福更是她们的追求；从农村走出来的农家娃范家福以一身正气步入仕途，渴望凭己之力造福乡梓。可是这些最朴素、最善良的理想因受到世风俗雨的裹挟而失去了生长、开花、结果的土壤。于是，老姑爷铮铮铁骨慢慢因缺钙而出现软化，虫嫂作为女人的最后城池也失守，梅村只能带着不知父亲是谁的孩子行走在寻找的路上，吴志鹏因不堪“见字如面”之托，放弃最初的梦想，成为股市大潮中的弄潮儿。骆驼因一生都在“抢”——抢时间，抢机会，致使心力憔悴，只得从十八层高楼之上纵身一跳实现彻底的超脱，而曾经怀揣清正廉洁梦想为官一方的范家福，因为没有守住金钱和美色的强大攻势，也身陷囹圄，生活又回归到原点。 人之初，性本善也好，性本恶也罢，当他们站立在厚重的大地上时，从初始的原点出发时都是纯粹的。诱发他们与最初的本心产生裂变的无法用简单的数字和原因进行界定。但有一点是明晰的，不管他们用什么样的方式对自己的人生命运进行摆渡，都是在对自我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有了觉解，然后才走下去的，主动的，或被动的。人是有思想的动物，这是人的伟大之处，也是痛苦的症结所在。“我思故我在”，为了证明自我存在的价值与意义，每一个人都尽可能用自己的方式进行着不同形式、不同层次的经营和创造。自然的生物性本能需求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实现的。在功利至上，财富、权势、地位成为评判人成功的三驾马车的时代环境中，追逐名利，渴望成功已成为普罗大众共同的心理诉求。而在名利渐欲迷人眼的当下，人们由于太执着于成功的取得，有时候会导致心理的扭曲、人性的滑落。骆驼在追逐金钱的过程中欲望和贪婪逼仄他以“一定要拿下”的办事信条，用金钱和美色实现了一个个追求的目标，完成了自己财富的积累；而蔡思凡、小乔等一帮靠出卖肉体和灵魂活着的女人同样演绎着悲剧人生。也正是这股阴风泛滥，道德的城堡不再坚不可摧，道德的底线也失去了应有的约束力。之所以这样，不是先天的注定，而是为了追求活出个人模人样，活出各自在内心设定的做人的尊严使然。可是，在时代与土地的变迁中，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自己的反面。 在人生的花名册中，每一个人都占有固定的位置，每一个人都拥有自己的人生编码，每一个人都渴望按照自我的设定完成人生密码的破解，但在时代的洪流中，因为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一切都只能成为一种奢望，结果只能留下一声叹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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