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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道上一讲，提到了孙悟空的形象，是猿和猴两种动物的混合体。有了这个前提，我们就可以看一看二郎神和孙悟空的恩怨了。 二郎神与孙悟空大战的时候，原著有这样一段描写： 二郎神和孙悟空大战之时，他的几个兄弟康、张、姚、李、郭甲、直健，传号令，撒放草头神，向他那水帘洞外，纵着鹰犬，搭弩张弓，一齐掩杀。可怜冲散妖猴四健将，捉拿灵怪二三千。那些猴，抛戈弃甲，撇剑丢枪；跑的跑，喊的喊；上山的上山，归洞的归洞；好似夜猫惊宿鸟，飞洒满天星。众弟兄得胜不题。 然后把孙悟空捉住，二郎神又对几个弟兄说： 二郎神捉住孙悟空后，对几个弟兄说：“贤弟，汝等未受天箓，不得面见玉帝。教天甲神兵押着，我同天王等上界回旨。你们帅众在此搜山，搜净之后，仍回灌口。待我请了赏，讨了功，回来同乐。 第28回，孙悟空打死白骨精后，被赶回花果山。还有一处照应： 那山上花草俱无，烟霞尽绝；峰岩倒塌，林树焦枯。你道怎么这等？只因他闹了天宫，拿上界去，此山被显圣二郎神，率领那梅山七弟兄，放火烧坏了。 前几讲，贫道反复说过，在南方，比如四川和福建，猴子多的地方，流传着许多猿猴成精的故事。但在这些故事里，总要有人收伏的。收伏的人，必然是当世英雄。于是，英雄和猿猴精，就结下了千年梁子，玩了一千多年的猫鼠游戏。其中一个主题，就是射猿。 千年梁子射猿的最早故事，可以追溯到楚国的养由基。据说楚王遇到一只白猿，就叫人射它。白猿一面接箭一面笑。楚王又叫养由基来射。养由基刚拿起弓，那猿就吓得抱着树木号哭了起来。这个故事，后来一演再演，越演越复杂好看了。 下方右边这幅图是汉代的，这位英雄弯弓欲射，这只猿摇摇欲坠。我们看今天的《西游记》里也有这个桥段：孙悟空变了一只花鸨，“二郎见他变得低贱——花鸨乃鸟中至贱至淫之物，不拘鸾、凤、鹰、鸦都与交群。故此不去拢傍，即现原身，走将去，取过弹弓拽满，一弹子把他打个攏踵”。这个“射猿”的基因一直保留下来了。
在这里，实在要感谢华西都市报的国平兄，太感动了。前天亲驾车去沈府君阙，拍下了实地的照片。正好赶在贫道播出此回的时候发布。默契……缘分……感谢国平兄。还有所有的追更赐教互动转发本连载的朋友们！
除了射猿，还有刺猿。下图是汉代新津石棺刺猿图，右边这位武士，带着一个随从，用剑刺中了左边这只猿。目的就是解救最左边洞里的这位女子。有趣的是，这幅图还画出了这两幅汉代的图，猿精都是没有尾巴的。越女剑、《白猿传》、申阳公，也不曾有使用尾巴的记录。这更说明齐天大圣和猿的关系比猴要近一些的。猴精抢女人的故事，从秦汉的时候就开始流传。一直到齐天大圣，还是个淫猴的样子。只是今天的《西游记》把这些淫邪故事都删掉了。
此外相似的图还有许多。这样的故事，到了唐宋时期，就出现了一种绘画题材，名为《搜山图》，而搜山的主角，也从一些不知名的武将转向二郎神了。 那么，这些降服猿猴的故事，和二郎神射孙悟空有什么渊源呢？上回我们已经说了，二郎神本来使剑，三尖两刃刀是后配的。他千年不变的兵器，不是这把刀，而是这张弓，从独健太子开始就有了这张弓了。二郎神一出现，就和狩猎、降妖结下了不解之缘。他红了之后，古代那些善射英雄的故事，自然就编到他身上来了。 下图是故宫藏《搜山图》长卷，一般认为这是宋代或元代的作品，贫道截几个场景大家看看。各位不觉得这位老虎精很萌吗？
抓到一只猴子了！可怜大圣的猴子猴孙。
搜山图的大蛇精。
下图是另一个场景。这是从巫鸿先生的书里截图的。这个中箭的女子，明显就是一个母猴成精。它的手和脚都还是猴爪的样子呢。
了解了这些背景，我们回过头去，再看玉帝为什么要派二郎神去征服孙悟空，以及二郎神为什么要命令手下搜山。这个山是一定要搜的，因为二郎神是孙悟空最适合的降伏者，这个梁子结了一千多年了！ 搜山图歌与吴承恩贫道一再强调，吴承恩未必是《西游记》的作者。但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把著作权判给他呢？这些人坚持的一个证据，就是吴承恩写过一首《二郎搜山图歌》。 这首诗是这样的： 李在唯闻画山水，不谓兼能貌神鬼。笔端变幻真骇人，意态如生状奇诡。少年都美清源公，指挥部从扬灵风。星飞电掣各奉命，搜罗要使山林空。名鹰搏拏犬腾啮，大剑长刀莹霜雪。猴老难延欲断魂，狐娘空洒娇啼血。江翻海搅走六丁，纷纷水怪无留纵。青锋一下断狂虺，金鏁交缠擒毒龙。神兵猎妖犹猎兽，探穴捣巢无逸寇。平生气焰安在哉，牙爪虽存敢驰骤。我闻古圣开鸿蒙，命官绝地天之通。轩辕铸镜禹铸鼎，四方民物俱昭融。后来群魔出孔窍，白昼搏人繁聚啸。终南进士老钟馗，空向宫闱啖虚耗。民灾翻出衣冠中，不为猿鹤为沙虫。坐观宋室用五鬼，不见虞廷诛四凶。野夫有怀多感激，抚事临风三叹息。胸中磨损斩邪刀，欲起平之恨无力。救月有矢救日弓，世间岂谓无英雄？谁能为我致麟凤，长令万年保合清宁功。 上一幅自己写的《搜山图歌》臭屁一下。
有人说，《西游记》里不正有二郎神打败孙悟空后，清剿花果山么？吴承恩既然也写《二郎搜山图歌》，可见他喜欢这个题材。所以《西游记》也应该是他写的。 其实我们只要稍微懂一点诗、不抱着生拉硬扯的心态就能看出来，吴承恩这首诗，是非常非常正能量的。他完全站在二郎神一边的，而二郎神的对手们，都是泛泛而谈的，并没有特别强调哪一位。况且这里面点了名的妖怪，狐娘、猴老、水怪、狂虺、毒龙，除了“猴老”和《西游记》沾点边之外，别的一概没有在花果山出现过。这和《西游记》大写特写孙悟空的英雄事迹大相径庭。他放着这么好的素材资源不用吗？事实上，这个作者并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他是要借助生活中的各种物品作为素材的。例如那根酷似锚椗的金箍棒。他如果熟悉《搜山图》，这是多大一个素材造型库啊。不用真是傻了。 还有，如果《搜山图》启发了吴承恩的灵感，那么他应该浓墨重彩地写才对。说实话，《西游记》原著里搜山的情节，还不如这首诗字多。这未免太不合情理了。这个问题，贫道打算放在讲第28回的时候再多讲几句。 而且对二郎神的称呼是“清源公”，而《西游记》对二郎神的称呼，是显圣真君、昭惠二郎神等——这么说吧，清源两个字，在《西游记》里根本就没有出现过。这个在贫道的校注稿的word文件里一搜就可以知道。吴承恩是熟悉“清源”两个字而不大熟悉“显圣、昭惠”之类的字眼的。 还有一点，吴承恩这里大写特写的是“胸中磨损斩邪刀，欲起平之恨无力”，期盼社会上、朝廷上出现二郎神一样的英雄，驱除当道的奸臣。这稍微懂一点古代儒生思想情怀的都能看出来。西游记》前七回有这种儒生情怀吗？ 没有！他写的是道家的不羁，写的是生命的自由，写的是一个不受任何压制的灵魂。当然，他也写出了不受压制的代价，完全体现出一种传统文化版本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盖猴哥之战绩，或有时而不彰；猴哥之法术，或有时不灵光，而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而永久，共三光而永光！ 推荐阅读： 巫鸿《礼仪中的美术》。 章培恒《百回本西游记是否吴承恩所作》、《再谈百回本西游记是否吴承恩所作》。
本文作者：李天飞：北京大学中文系古典文献学硕士，现任中华书局文学室编辑。责编有《花间集校注》、《中华书局藏徐悲鸿书札》、《张籍集系年校注》、著名学者编年事辑系列等。个人著有《西游记》校注（中华书局2014年），亦工诗词、书法。宗二王帖学一路，发表有文学、经学、书法相关领域论文及书评、随笔多篇。 贫道和贫道媳妇的自营公号“仙儿”（xianer-xianer）与微博同时发布，往期内容也已维护完善。谢谢关注。除了“李天飞讲西游”，“仙儿”还贴一些贫道和媳妇各种各样好玩的东东，如书法、考证、文化八卦、旅游、减肥亲测有效秘法等。欢迎关注。 关于仙儿 往期文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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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渠县东汉沈府君阙
沈府君阙，国平兄亲自拍摄！
新津汉代石棺刺猿图
《搜山图》的老虎精
抓到的猴子
搜山图的蛇精
贫道手书《二郎搜山图歌》
李天飞《西游记》校注，中华书局2014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