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刊]好男人好诗歌

    

    

　　夜歌

　　 北陵王

　　夜并不忧伤。月光下照常可以阅读。

　　火车的汽笛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

　　直达你早已熟睡的房间。

　　睡眠中长出来的树叶茂枝繁。

　　梦中抵达的地方处处是温泉。

　　而淫秽的夜鸟的叫声

　　寻找着那些坏蛋们的窗帘。

　　寂静中的爱情在水中囚游，

　　一条星光之船将其搭救上岸。

　　灯盏倒毙那是心确已疲倦。

　　幻影显现在墙上，

　　那是死者将生者怀念。

　　捍卫

　　 默雷

　　既捍卫不了书卷的纸页泛黄

　　又捍卫不了墙壁上的寻人启事

　　不被风公然劫掠，除了死亡

　　那原本属于我们自己的封邑

　　一切皆虚白如雪，如雪的告白

　　无须成为什么，或不成为什么

　　无须将一张课桌进化为一座教堂

　　更无须把一个瓷盘，刮削为

　　一件古玩。比如愿与虚度共枕的人

　　亦可与一尊失血的泥塑苟且

　　但我知道，我明白，也更清楚

　　一个见证者的矿脉——究竟

　　该被哪些有色金属沉酿与凝铸

　　一个矿坑中的行者——最终

　　该如何从炭黑的坑口挺出光亮

　　即使什么也捍卫不了，即使

　　雪被雪的箕斗再次勾兑，再次

　　盈埋，而一双虚白中的眼睛

　　足够捍卫或见证：一条鱼的无为

　　将如何被一张网的权谋合围

　　悼迈克尔·杰克逊

　　 于坚

　　唱歌的骷髅

　　搂着火焰的肋骨跳舞

　　生命的领导人

　　唤醒人类新姿态

　　黑天堂天鹅拒绝了你

　　坏蛋们跟着你摇摆啊摇摆

　　解放了被压抑的屁股和喉咙

　　它们在身体的岩石上起身

　　它们在春天的云朵中升腾

　　啊青春你不再是涂脂抹粉的脸

　　豹子们走出森林高扬自由之臀

　　呵迈克尔我的幸运弟弟

　　那一年你才二十已经征服了聋子

　　我二十六一生都快中年了

　　还没有摇滚过一秒钟

　　有一天忽然在短波里听到你

　　用一种地下的嗓子秘密歌唱

　　脚上的绳子忽然散了

　　机器培养的笨蛋

　　居然开始扭动臀部

　　尾巴翘到天上

　　唉黑孩子何必用那些漂白粉

　　光明之国的毒品

　　你带来美丽的死神

　　使我在沉闷的制度中长醉不醒

　　你死了吗我的黑皮肤美酒

　　今天我看见黑暗起舞

　　哦重金属的黑暗

　　在空掉的世界舞台中央

　　跳着舞

　　春天

　　 大解

　　阳光太强了即使站在树下

　　也能看见她的耳朵和半边脸干净而透明

　　她有七八个姐妹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

　　除了说笑动作多于表情

　　这些女孩子如果不是来自学校

　　就是来自于天堂上帝给予她们的快乐

　　被青春所吸收然后完全释放

　　在空气中

　　这是城中的一个车站

　　在等车的短暂时间里我把树影让给她们

　　假装看着别处以便她们放肆地

　　笑成一团弯腰拍打

　　毫不在意远方的薄云为此稍作停留

　　五月的蔷薇

　　——致R.Y

　　 唐晓渡

　　当然，这是一个秘密——

　　缠绵的藤蔓

　　怎样从荆棘丛中

　　一把抓住春天

　　却不知怎么打开

　　就这么暗暗攥着

　　整整一个冬天的蓄积

　　憋得血管发蓝

　　迎春开过，樱花开过

　　然后是桃花、杏花

　　压缩再压缩的热情

　　竟会有雪花的冷淡

　　慢。必须是慢！

　　忍耐缓解着忍耐的负担

　　这世上不会有过时的芳香

　　看那些在风中晃动的小拳头

　　——我的花事，一百万颗

　　瞬时齐爆的集束炸弹！

 

　　白鹤
　　 兴中的诗
　　
　　被秋水写进乡愁的白鹤
　　并不擅长在大地上踏歌或亮翅
　　她的忧郁，比如八月九月，谷粒归仓
　　季节扎根于遥望
　　白鹤坚持在秋水以上
　　细数谷桩上的雨珠和苍茫
　　那些留守不住的儿童
　　总想抓一只羸弱的白鹤回家去喂养
　　苦蒿和野草淹没的瓦房
　　在秋风中一夜一夜地喊远方的月亮
　　一叠叠孤独，卷起茫茫白雾
　　一抹结霜的月光，从亮瓦上洒下来
　　白鹤看见的乡愁
　　点燃老眼昏花的泪光
　　

　　路

　　 胡弦

　　它受命成为一条路，

　　受命成为可以踏上去的现实。

　　它拉紧脊椎扣好肋骨因为人多，车重。

　　当大家都散了，它留在原地。

　　在最黑的夜里，它不敲任何人的门。

　　它是睡眠以外的部分，

　　它是穿越喧嚣的孤寂，

　　比阶级直，比尘埃低，比暴君宽，身上印满谵妄的脚印。

　　当它受命去思考，蟋蟀开始歌唱。

　　它废弃时，万物才真正朝两侧分开，一半不知所踪；

　　另一半伴随它的沉默并靠向

　　时间的尽头。

　　南方志

　　 施茂盛

　　1

　　月光，一朵更比一朵肥硕

　　在淮河以南的枝头

　　饲养奔跑的犀牛。怀抱涧谷、巅峰和草木之海

　　奔跑的犀牛，眼底衬着无眠

　　安静。浩瀚

　　2

　　我已隐隐感到

　　邻省，某条大河在韵脚里涨潮

　　发甜的小水电站

　　跌倒在，蓑衣人的深喉

　　3

　　来，我帮你

　　从沉于池底的鹅卵石中

　　剥开鲜嫩躯壳

　　从无头小令里伸出，檐下鬼魂般孤悬的灯笼

　　照彻：闯进门来的山岗

　　4

　　昨夜，枕畔猛虎纠结

　　我索性翻开

　　不甚了了的瞌睡经

　　为她借来月光之虚、梨花之白

　　在淮河以南的枝头

　　结下，善恶各半的硕果

　　5

　　他背负四卷本乌有乡笔记

　　途经秋风折返之地

　　城外，马蹄声锤子一样露骨

　　在卷帙浩繁的

　　旷野上

　　留有若干伏笔，并借以断开了

　　落花与流水的长短句

　　6

　　陌上，麻雀的卑微是多么的干净啊

　　如树瘤，如墨迹，如碗底滚烫的灵魂

　　7

　　在每日的稀粥里看见

　　村庄卡在鸟鸣

　　与鸟鸣的缝隙之间

　　看见它每日

　　分解出白花、灰烬和面目瘫痪的死者

　　而死者，是被宽厚的雨水

　　挽留在了

　　淮河以南的枝头

　　8

　　我抱着井底三亩半稻田

　　纵身跃向旷野

　　而旷野，正被自己的波浪所临摹

　　它所临摹的乌鸦住在

　　一团漆黑中，现在脱身向旷野

　　泼去半桶清水

　　哦，这是多么仁慈的因果律

　　我，我们，身首愉悦

　　在稻浪间，像醒来的众生起伏着

　　钉子

　　 李浔

　　无力的钉子在地上多么像一粒粒种子

　　它们会发芽吗

　　你的疑问就是一只钉子

　　榔头把钉子敲进墙面或木头的瞬间

　　你应该记得这沉闷的声音

　　这是强行进入的行动

　　是思想和行动结合的声音

　　尖锐的钉子在里面己见不到光了

　　没有光明的钉子挤在陌生的地方

　　仍然钉牢了尖锐的初衷

　　但谁都不知尖锐是什么模样了

　　是的你尖锐惯了

　　那颗坚强的心是谁把它削尖

　　又是谁把没有党派的钉子

　　敲进有阶级的身体

　　

　　锡山寺记

　　 商略

　　松树在夜晚盖房子

　　叮叮当当的风声

　　我走到半山腰

　　去俯瞰一泓澄潭的鱼

　　它们从哪里来

　　故人将如何回到故乡的风里

　　房子盖好的时候

　　松针掉了，时间的铁锈

　　萤火虫飞来的时候

　　我们在池塘边读搜神的残卷

　　锡山寺的天气从来冷静

　　释北海打开了啤酒

　　他周围坐满了空虚的人们

　　一支白头翁正从云层

　　向我们的寂寞靠近

 

　　虚度
　　 熊林清
　　
　　相看两厌的，只有山
　　横七竖八呈在眼前，无论是
　　以桃花伪装，还是用白雪粉饰
　　都无法改变它们内心的黑暗
　　处处都在与燃烧的眼睛对峙
　　
　　我无法用大词来描述
　　那些不曾谋面的
　　秋水微漾的湖，更为辽远的海
　　还有可供心灵肆意驰骋的草原
　　世界是平的，但却时时从血海
　　抛起狂风巨澜
　　
　　就算那朵擦着山边远游的孤云
　　我也不敢攀比，更别说去自比
　　那些高飞的鸿鹄
　　坐在群山用阴影围成的深井里
　　以沉默对抗虚度的今生

 

　　渐入深秋

　　 梦天岚

　　这个城市的桂花正在掉落，

　　无数金黄的小耳钉，在石径上

　　铺了一层，细细碎碎地闪。

　　我从它们的香里，意外嗅到

　　毛桃在乡下成熟的那些个夏天。

　　树的浆液凝成柔软之物，

　　于痂痕处，呈现出透亮的褐红。

　　树下有什么在加速腐烂，苍蝇

　　抱着被撞死的决心飞来。

　　没有谁能趟过蝉鸣和阳光的深水区，

　　仿佛安静是一件令人极为不安的事。

　　桂花掉落时的簌簌声仍在继续。

　　高空的飞鸟像是来自旧岁月，

　　而不只是某个地理上的远方，

　　它们飞过，渐入深秋。

　　以致此刻的中年，少有波澜，

　　在蓦然仰首和低头之间，

　　往昔如同轻风，悄然拂过。

　　像是为了印证，奔跑

　　已不能检验出生命的弹性。

　　这不能触及的掉落，亦变得缓慢，

　　桂花的香，清冷里醮满时光之血，

　　那浓和烈，百步可杀人。

　　再慢，也不过是一个瞬间。

　　我站在这里，且不知

　　原地为何地，此生为何生。

　　我藏香于袖，如将锋刃藏于鞘中。

　　野外

　　 北夫

　　芦苇的高度就是野地的高度

　　葳蕤的生与死

　　稀疏与硬朗

　　必须是在秋天

　　必须有几座废弃的房屋，白墙黑瓦

　　一段青葱的岁月

　　一段隐秘的内情

　　万物不再逆袭，风把树叶刮下了

　　虫鸣归隐于地下

　　鸟儿的翅膀飞得更高

　　芦苇杆是空心的，但呜咽并不是从它的身体里发出

　　呜咽集中在黑暗中的低处

　　在低矮处，好像一个人在奋力奔跑

　　跑到你的身前，就不见了

　　那场雨不远了

　　 翟营文

　　如果你不来，世界

　　就还是污浊的，埋在灰色中

　　透不过气来。立春了

　　连雷声也没有一个

　　但田野确实在一点点变亮

　　城市变轻了，发动机的声音

　　特别刺耳。阳光挥舞起扫把

　　打扫着每个角落

　　再不好的命运都要重新开始了

　　一场雨是重要的

　　翅膀需要清洗，脸面需要清洗

　　目光需要清洗，呼吸需要清洗

　　有人说着陈词滥调

　　世界是紧绷的，这时候有音乐

　　我希望是破碎的

　　然后才是虫子翻身，小草

　　胆怯但执着

　　然后才是新鲜的道路和过客

　　如果雨水一直不来

　　石头就还是石头，世俗

　　会掩埋掉嫩芽和单纯

　　一场雨是朝圣的开始

　　叫醒泥土之下和天空之上的高傲

　　远离酒，远离陈年旧事

　　如果想哭

　　就哭个涕泗横流

　　欣欣向荣的秋天

　　 李唐

　　秋天来了。刚刚洗好的衣服

　　迎风起舞。我在洁净的衣服下穿行

　　闻着清新的味道，想象它们就是

　　生活的经幡，被风穿在身上

　　那些逝去的亲人们，你们终于可以

　　安心了吧？这里是如此的欣欣向荣

　　子孙们各自独立，仿佛成熟的麦子

　　不必为他们担心。谁都有各自的命运。

　　我喜欢没有革命的早晨。

　　来到公园里，撒一些谷粒给鸟类，然后走开

　　或撒一杯酒祭给先人，同时坚定自己。

　　——你大可不必像鸟儿一样慌张

　　穿戴整齐，吹着口哨，脚步轻盈

　　你像冠军一样出发。这时洁净的小风

　　扑面而来。秋天来了，一些叶子有了归宿

　　风可以吹老容颜，但吹不老一颗年轻的心。

　　        （ 选稿：诗小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