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唱这一行,专门讲故事,评书、评弹,同宗同源。随着时代变迁、文化娱乐多元化,从事说唱这一行的,越来越少了。没有剧团再招评书演员,传统意义上的“评弹”也正在逐渐消逝。会不会有一天,没有人再说评书、没有人再会唱传统意义上的评弹?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特别奉献 《致我们正在消逝的文化印记》 职业季 今天推出第五篇 《说唱这一行》 苏州评弹学校吴静老师正在上课 江苏苏州,有一所评弹学校,这是中国唯一的单一曲艺种类的学校。吴静老师正在教学生苏州话,做评弹演员,这是第一关。 评弹艺术家金丽生、吴静演出《赛金花》 72岁的评弹艺术家金丽生,对这所国家投资、专门培养评弹人才的学校,又喜又忧。 记者:评弹学校的毕业生,每年有多少人从事评弹呢? 金丽生:每一届毕业生五六十人,真正进入团的最多十个,而且这些人今后还有一部分人要转业。 记者:专业评弹团是不是在萎缩? 金丽生:少了,最多的时候39个评弹团,现在大概10多个团,我对评弹今后的前景不是很乐观。 评弹,属于说唱门类,最初的形式是评话,只说不唱,后来加上了苏州的流行小曲儿,就成了评弹,又说又弹又唱。而北方的评书,和评弹同宗同源,一直保留了“评话”口说的特色。 “上回书说到,金宋两国在爱华山前展开一场殊死战斗。大金国四郎主金兀术带领四十万人马,兵至爱华山,在山内扎好营盘……” 这段书,刘兰芳最喜欢,张口就来,但很少说了。评书的影响已大不如前,没有剧团再招专业演员,刘兰芳说,若不扶持,这一行慢慢就没有了。 刘兰芳接受记者采访 刘兰芳:我徒弟很少,我收的都是些老人,都有职业,再收来的徒弟,再找职业就不好办了,没有曲艺团了,上哪儿去啊。 评书和评弹一样,都起源于说故事。狭长的街道上,观众坐满街头巷尾,这是说唱艺人最早的从业环境。 上世纪二十年代,茶楼林立,说书人从街头走进茶楼,渐渐还有了专业书馆。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有了收音机,评书广为传播、大师辈出。连阔如,擅长学马叫,得名“跑马连”;王杰魁擅用不同方言,街上大喇叭一出他的《七侠五义》,好多人不动了,车铃铛也不响了,人称他“净街王”。 五十年代,袁阔成大胆创新,撤掉面桌、醒木,全身动起来,成为新中国说新书的第一人。 上世纪八十年代,借助广播电台,评书风靡一时。刘兰芳、单田芳、袁阔成、田连元,这些名字和他们的作品《岳飞传》、《白眉大侠》、《三国演义》、《杨家将》,成为一个时代的共同记忆。 刘兰芳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75周年庆典上演出 2015年12月30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音乐厅,久未露面的刘兰芳登台,只说了新编的段子。尽管年龄大了,为了北方评书还能活着,刘兰芳每年坚持说书100多场。老伴儿王印权一路跟着,心疼。 王印权:我说刘兰芳你都71了,她说我还有20年呢才能退休,有些任务还得完成。 如今的光裕社 苏州珍珠弄5号,苏州评弹团,这里也是苏州评弹最早的行业组织光裕社。200多年前,王周士创建光裕社,就是希望评弹事业能“光前裕后”。 当代评弹大师盛小云演出资料图 盛小云,46岁,当代评弹大师,说起传承,心里是另一番滋味儿。她说,很怀念过去“跑码头”那种竞争环境,虽然苦,但那是必须的过程。 盛小云:方圆步行半个小时,有四五家书场,我也开书,你也开书,那我就跟你对垒,就看谁拼得过谁。那时候还有这样一个竞争环境,但是,现在没有,现在都是政府包下来,不卖票了。 2006年,苏州评弹成为第一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不少乡镇有了公益书场,演员一场演出固定收入400元。书场有了,学校有了,就是没有了竞争。 记者:对职业的代代相传,您觉得会有危机吗? 盛小云:当然有危机感,因为演员没有竞争的话肯定出不来。 金丽生,做了四届中国曲艺牡丹奖评委,他说,奖评了不少,但高兴不起来。 金丽生:表面上搞评弹艺术节,演了三十几场,搞得轰轰烈烈的样子,表面很繁荣,其实,评弹演员的水平,真正好的是很少很少的,跟老一辈无法比的。 金丽生说:这个行当,需要信仰、信念。老一辈艺术家,要扬名立身,养家糊口,更重要的,是全身心热爱,当成一辈子的事业,下苦功,那种精神,现在没有了。 金丽生:到底有没有把传承民族文化作为自己毕生奋斗的方向,你有没有信仰,有没有自己的理想?这是关键。 金丽生感慨,评弹学校的毕业生大部分被招到非曲艺单位唱评弹,已经不是原来意义上的演员了。评弹的职业选择多元化了,从说唱这一行的现状来看,唱评弹的人不算少,但真正的艺术家后继乏人,传统意义上的“评弹”正在逐渐消逝。 评书,似乎连表面的繁荣都看不到。这是80多岁的单田芳,紧跟潮流,说书说起了流行歌曲,甚至和流行歌手同台表演。大师们不顾高龄,在努力创新,这情景不禁让人心酸。而86岁的袁阔成,甚至想用周杰伦的方式演绎《水浒传》,还没有尝试,就在2015年去世。几个月后,92岁的刘立福先生也走了。 刘兰芳:现在没几个了,单田芳,田连元,连丽如,就这些个,你再找还有谁啊?没有几个。 十多年没有收徒弟了,今年的正月十三,刘兰芳将再次收徒,她心里是存着希望的。 记者手记 我要慢下来,聆听! 陈蕾 我的一个北方同事,听说我要采访评书大家,兴奋地跟我说,她姥姥特别喜欢听评书,小时候最爱去姥姥家,一家人开着收音机,围着火炉听书,吃饭都不敢大声咀嚼;还有一个江苏同事,听说我还要采访评弹大师,羡慕地跟我说,苏州话好听,加上琵琶三弦,被誉为“中国最美的声音”,你真幸运! 可惜,不管是评书、还是评弹,于我都是陌生的。不过,待我采访结束,一切都亲切、丰富起来。我的心间,充盈着对说唱之美的惊叹、对大师坚守的感动、对这一职业逐渐消逝的遗憾。 我跟金丽生先生约的采访地点是苏州评弹团。这个地点,是他主动提出来的,虽然退休了,但那里承载了他的青春和回忆,还有一辈子的事业。 去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没想到,这里的冷清仍然超出我的预想。1776年,王周士在这里创建光裕社,就是希望评弹事业“光前裕后”。240年过去,这里已经显得老旧。一楼书场,一位中年演员在表演评弹,而台下160个人的座位,稀稀落落不到20人。 说起评弹前景,金丽生主动说了三个字“不乐观”。他感叹,一些根本不爱这个行业的人,为了能找到工作,才进入评弹学校;他担心,没有竞争的公益书场,让演员不再精雕细琢。他预言,这一行十年之内出不了大师,没有大师,评弹也就慢慢没有了。 田连元先生,是我采访时间最长的大师。去先生家时,他还没吃午饭,我说我先出去逛逛,等他吃完再来。他说外边天冷,没事,他不饿,先聊。聊起评书,我们却忘了时间,一聊就是三个小时。 这三个小时,田先生跟我说得最多的两个词语,是“琢磨”和“完美”。他9岁学艺,如今74岁。60多年过去了,28种动物、28尊神佛的名字,他顺口就来。说着说着,他还动起来,禅杖怎么扔,腿怎么踢,转身怎么亮?毫不犹豫。 田连元先生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他20岁那年,辽宁省文联主任王铁夫问他:“‘皓月当空’这个词你能想出几个动作?”田连元说:“三个。”王铁夫说:“三个不够,你要跟别人不一样,就要不断地突破。”这段对话,田连元一直牢记在心,也深深触动了我。 我们跑不过时光,抗不过衰老,但是希望:那份对职业的敬畏和执着,那份精益求精的精神能传承下去。 这篇报道的最后,我用了一段刘兰芳先生的书,也就是《杨家将》的片段。为了找到这个片段,我从第1集听到17集,找到了,也放不下了。现在,我的手机里还有五部评书。我要慢下来,静静聆听! 读完记者手记,我们还给大家准备了一个大惊喜!采访田连元先生的时候,兴之所至,老先生在家里即兴为听众们表演了《水浒传》中的一段。尽管年事已高,但先生的精神依然矍铄,招式依然有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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