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胖嫂(小说)

 漾濞彜乡文学园 2016-02-28
                            胖嫂(小说)【原】
                                                   作者 阮镇(冷淩)
  胖嫂象一堆肉似的瘫坐在猪市场的一块石头上。时值正午,尽管她戴着一顶棕帽,也被毒辣辣的夏日晒得直喘气。她把帽沿压得低低的,以至跟人讨价时,也只盯着地皮,生怕一抬头就碰上郑局长那笑眯咪的脸。
  这猪市场,也设得绝,偏偏设在县民政局的大楼对面。而楼上开着窗子的那间屋,就是郑局长的卧室。平时,郑局长总喜欢把头伸出窗来,眺望市场。往日,胖嫂上城来,总要忙里偷闲地到郑局长屋中去啦呱几句。一则,告诉他,他的老母郑老太的身体如何如何,并问他对老母捎几句什么话;二则,顺便找口水喝;三则,则是顶顶重要的,就是借着她跟郑老太是紧邻的条件,通过这种极寻常的上传下达的交往,拉上点本乡本土的人情关系,将来有个三灾八难,手头欠缺之时,也好求助于民政局长。在她心中,民政局就是管老百姓的三灾八难。而拨款救济,肯定是要郑局长点头签字的。眼下,虽然平安无事,田地也包在身上自个儿盘。但,人在世上,谁担保就不出点天灾人祸呢?何况,她又是个寡妇,求人的事多着哩。因此,她遵循老辈子留下的教诲,平时勤烧香,危难时,菩萨才会显灵。所谓烧香,无外乎是多跟郑局长接触,委婉地使郑局长知道,她对郑老太是如何尽心尽力地招呼,让郑局长对她留有一个好印象而已。
  但是,今天早晨,她闯了一个天大的祸,偏偏又是闯在郑局长家。
  今天早上,她套自己家里的猪时,把邻厩郑老太的大架子猪惊跑了。她紧紧追赶着,不想,猪从村侧陡峭的老鹰崖窜了下去,不见踪影。她的一颗心,顿时凉了。过去,时常有牲畜不慎窜了下去的,生还的极少。她呆呆地在崖边站着,听着崖底呼呼的风声,脑子轰轰直响。这猪是郑老太抱病喂大的,眼下,少说值市价一百多元。
  本来,她去告诉郑老太一声,猪是死是活,央几个村人帮找找,该自己担当多少错就担当多少错,也就不至于弄得她这般象杀了人似的胆战心惊。偏偏,她又是一个极爱面子的女人。她能这么不加掩饰地去告诉郑老太么?万一把真情传扬出去,她有啥脸面做人?她趁没人看见,忙忙地牵上自己的猪,向集上走来。
  “大嫂,”一双男人的脚在她面前停下,这头猪管多少钱?”
  听声音,是郑局长。胖嫂的心,要跳出口来。她不能把这事传扬出去,让郑局长知道,那后果不堪设想。她仍在紧张地思虑着,忘了讨价啦。
  “你咋不说话?”来人蹲下身问。
  不是,不是郑局长的声音。她微微抬起笨重的头,翻着眼睛,向来人一瞄,她的心落回了槽。来人不是郑局长,是跟郑局长一般年纪的年轻人。天下竟有这般相象的声音,着实吓了她一跳。
  “一百块。”她恢复了常态,顺手抓了几颗包谷,放在猪嘴前。她看着嚼吃包谷的猪,神气活现地说,“你瞧,好猪。买猪要图个清吉。我做事,历来剥皮见心,不欺不诈。你买我的猪去,包你顺趟。”
  “打破点说。”来人看上了这头猪,却舍不得出足价,“齐头不买,齐头不卖。”
  “一百块,少一分也不卖。”她看着买主恋恋不舍的样子,神态多少有些傲了。把心中的不快搁到了一边。
  “胖嫂,你卖猪来了。”
  “嗯!”她顺口应着,侧头一看,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郑局长笑眯眯地立在她身旁。
  “我家那头猪,也有你这头大了吧?”郑局长蹲下身来,摸摸猪背,问。
  “嗯嗯,有,有这么大了。”她支唔着说,头又垂了下去。
  太阳简直在向她喷射着火,烧得她肥胖的身躯在冒油,烧得她空虚的心在颤抖。
  八成是买主爱不释手,空费了许多时辰,白磨了一阵嘴皮,终于按一百块钱成交了。
  “哈哈,胖嫂又进财了。”郑局长生性乐观,开起了玩笑,“一百块,啧啧,哈哈哈!”末了又说,“胖嫂,请你把这几盒丸药捎给我妈。”顺便告诉她,如果家中紧钱用,就托人把猪卖了吧。”
  她“嗯嗯啊啊”地应着,心缩得只有一颗米粒大。
  “走,到我屋中喝杯水去。”
  “哦!不去啦,今天忙……”
  她神情恍惚地看着郑局长淹没在行人中,胖墩墩的脸上汗珠直冒。
  太阳偏西时,四十来岁的胖嫂,揣着郑局长请她捎给郑老太的药,走出了县城。
  “胖嫂,你咋走得这么急?”村中的快嘴婆阿冬妈,赶上了她,喘呼呼地问。
  咋能不急呢?她要赶回去看看,也许郑老太太那猪没有摔死,已经平安地回到厩里了。她回过头来没心没绪地跟阿冬妈搭讪着。
  阿冬妈历来舍不得让嘴闲着,今天又跟受人尊敬的胖嫂同路,话就特别的多。也不顾爬山的喘累,也不觉察胖嫂异样的神情,只顾找话叨叨地说着。
  “嗨,你还不知道哩,堂堂皇皇一个民政局长家的猪厩,烂朽朽的,连猪都关不住。”阿冬妈说,“你走后,郑老太发现猪越厩跑了。你晓得她那火急毛躁的脾性,三找两不找,急得她哭喊起来。她咬定是有人偷她的猪。我家阿冬他爹也忙着去帮她找。”
  “我走时,她的猪还好好地睡在厩里……”胖嫂脱口表白了一句,心里却咚咚地跳了起来。她的心要碎了。似乎郑老太在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偷猪的贼。
  “谁晓得这猪跑到哪里去了,我走时,还没找到哩。”
  山路越来越陡。象汽油桶似的胖嫂,艰难地迈着沉重的脚,汗水顺着背脊沟直往下淌,她觉得难受极了,而使她真正难受的,是郑老太的那头猪。
  但愿阿冬爹找到了猪,但愿猪平安无事,那这事就可平顺地过去了。万一,如果真的是万一,那就赔。怎么赔呢?当然,决不能让郑老太指着自己的鼻子叫嚷,不能让郑老太知道是自己的过错。她做了反复的设想,却总设计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快了,前面就是村子了。她边走着边远远地看着村里的动静。夕阳离山很近了,村子安静地躺在山影中。没有她想象中的哭叫声和骚动声,好象什么也未曾发生过似的。她的心里,也安静下来。
  她进了村,村里只有些小娃在跑跳。她斜挎着的背篮里,只有一砣盐,别的东西她不敢买。她不敢把一百块钱拉花了。再走几步,就是郑老太家的大门了。她感到了寂静的可怕,她准备着应付突然的情况。她曾设想过,郑老太一看见她,就会左手背拍着右手心,唾沫星子喷得八丈远地冲着她叫嚷:“还我的猪来,还我的猪来……”她的汗毛又籁籁地立了起来。当她真的来到郑老太家的门前时,怯生生地往门里一看,只见郑老太在门里恹恹地坐着。
  “郑老太,吃饭了么?”她象平时那样地打着招呼,心中却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
  “有啥心肠吃饭哟。”’郑老太象害着一场大病似的,有气无力地说。
  “咋说。又病了?”她十二万分关切地问。并同时把郑局长托她捎的丸药递给郑老太,“郑局长说,家中实在急钱用,就把猪卖了吧。”
  “唉!”郑老太叹了一声长气,接过丸药说,“猪跑了。阿冬爹找了一天,都没能找到,唉!”
  “但愿能找回来,阿弥陀佛!”
  她瞪着小眼睛,摸摸身上卖猪得来的钱。
  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郑老太丝毫没有怀疑到是她套猪时惊走了的。她一颗心,实实在在落地了。她悲天悯人地劝慰了郑老太一阵,迈着轻快的脚步,回到了家。
  晚饭后,胖嫂心安理得打着呼噜坠人了梦乡。
  正当胖嫂象无事人似的,在这十来户人家的小山村,体体面面地生活了一个月之后,一个偶然的机会,郑老太得知了一个确凿的消息。那天清晨,一个外村人去赶集,从老鹰崖对面的山林中经过,看见一头大架子猪,摔到了老鹰崖下,一个胖女人追到崖边,呆站了一会,又匆匆地走了。
  偏偏,胖嫂是这个小山村里唯一的胖女人……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