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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自述:我的成长过程

 tjsdhxx 2016-02-28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

孔子活了七十三岁,这篇自我总结从十五岁开始说,说到七十岁,可见是孔子快死的时候才说的话。我没有什么根据,但是以心印心,我觉得孔子是个老实人,没有美化自己的成长历程。要是他现在还活着,我估计孩子们都会喜欢跟他玩,偷他园里的果子他也不生气,揪他的胡子他也乐呵呵,貌似那么一个好欺侮的老头儿。我说不定会替他打抱不平,替他教训下那帮倒霉孩子。我会这么说:“敬老敬老,就是要敬而远之,只许看,不许摸。” 孔子呢,看我跟看那帮孩子没什么两样,我说什么他都不生气,我做什么他都乐呵呵。你说,谁家不希望有这么一个老的呢?

“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这都是后人景仰他才说的赞美之辞,可是孔子自己在回顾自己成长的过程时,却像根快燃尽的蜡烛一样谦卑。

首先,孔子说十五岁的时候立下学习的志向。那时候在中国,男孩子十五岁是束发之年,按照《礼记》的说法:“束发而就大学,学大艺焉。”周朝的学制分为小学和大学两个阶段,今天我们也有小学和大学,可是学的东西却大不一样了。当时的小学和大学都学什么呢?按照朱熹的说法,小学从八岁开始,学习“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礼乐、射御、书数之文”,而大学从十五岁开始,学习“穷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 我不知道朱熹是不是美化了周朝的教育,不过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自王公以下至于庶人之子弟皆入小学”,那么小学真可谓普及教育了。这种教育似乎更注重基本的技艺与礼节,说白了就是怎么做事,怎么跟人打交道。可是大学就不是向所有人开放的了,而是天子公卿之子弟和凡民之俊秀应该钻研的,那就是怎么参政、议政、为政。或许可以这么说,小学教的是你为自己谋生计所需的技艺和礼仪,而大学教的是你为众人谋福利所需的素质和理想。孔子“十五而志于学”,当然不是立志学习某一专业,而是造福天下的学问——这种志向是超越个人成功的目标的,而常常要逆流而上,“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所以这样的道路必定充满了挫折与失败。孔子的身世是复杂的,虽然有人硬要说他是贵族的后代,但不可否认的事实是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是贫苦的。在这样的苦境中,他和他的母亲都没有把谋生的“小艺”视为首要的目标,而是把造福众生的“大艺”作为最高的志向,这是非常了不起的决定。我总以为时代是进步的,我们今天的父母亲对于子女的未来,应该抱有比孔子的母亲更高尚的期望才对——非常可惜的是,我发现今天的父母亲虽然也常常鼓励自己的孩子上大学,甚至念了硕士念博士,却不过是在为稻粮谋,为个人成功谋,为一己私利谋。

立志或许只许一秒,但行道却需要漫长的时间。所谓“三十而立”,恰恰透露了孔子自认为在三十岁以前并没有“立”起来。从十五岁到三十岁,孔子行走在自己选定的道路上,肯定有过摇摆、彷徨、迷失、愤怒和痛苦吧。是的,他花了十五年的时间,才坚定了自己的志向,立于世间不再摇摆。知道孔子跟我们一样,有过成长道路上的漫长挣扎,是不是让人更振奋呢?

三十而立以后,孔子有没有困惑呢?肯定有,所以他才说四十不惑。他有过什么样的困惑我们不知道,但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人都知道,无非就是人和人、国和国、谁对谁错何去何从那些事。如果去详细阅读孔子的生平事迹,我们似乎可以说,从三十岁到四十岁,这可能是孔子最困惑的十年了,因为他的理想在不断遭遇挫折和失败。但是,孔子跟我们一样,需要穿越一段黑暗的隧道,才能见到光明。这一段隧道,他走了十年。终于,“四十不惑”。

四十不惑,是不是说孔子就没有任何疑问了呢?是不是说他什么都明白了呢?显然不是,至少他还不明白天命。他仍然有很多未解的问题,但是孔子不会被这些问题困住;他会带着问题往前走,而不是碰到问题就停下。另外,他也不再瞎问了,因为自己解答不了的问题,别人也无法替他解答。他开始寻求上天的指引。据说在这个年纪,他开始学易经,研究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就这样过了十年,他五十岁了,孔子说自己知了天命。什么意思呢?孔子那么有使命感的一个人,到五十岁才知道天命?是的。孔子年轻时候的使命,是他个人的使命,所以带着一帮粉丝周游列国,畅谈各种理想,试图说服这个候那个君,造出一个理想国来;但是到了五十岁,他知道天命是高于他个人理想的东西,无论他的个人理想看起来多么伟大,都必须臣服于天命。

孔子五十知了天命,但在他的总结里,他好象也没有得意,因为他仍在继续成长。就算知道了天命这么深奥的事,他还要每日三省地度过十年,到了六十,才耳顺。有学者说耳不是耳朵的意思,还有说耳是个多余的字,还有的说耳是通假字,通“而”。我觉得做学问做到成这个样子,态度未免太不老实了——你不理解的,就任意改变,把甲说成乙?这简直就像是试图把大海装进杯子里,您就是把这杯海水研究得再透澈,您说的也不是大海了,而是一杯海水。孔子就不这样,他总是老老实实的,知道就说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他不仅见了老子,觉得自己很渺小,他甚至见了老农,也觉得自己很渺小。“三人行,必有我师。”这个被后人尊为万世师表的人,最喜欢做的事却是拜他人为师。他从不尝试把大海装进自己的杯子里,他总是乐意抛下自己的杯子,尝习怎样在大海里浮游。那么,孔子自述“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依我个人的观察和体会,认识到天命这么大的事之后,人自然觉得自己洞悉了真理,即使往谦虚里讲也是认识了部分真理,自然听到自己认为不是真理的东西觉得不顺耳。孔子的境界比一般人高的地方就在于,他不跟人辩论,不把自己的意见强加于人;他自我反省,自我成长,这样过了十年,终于达到了耳顺的境界。不管他听到了什么,他都不再从“我”的立场出发去评判,而是从“他”的立场去理解。传说有个穿绿衣的小人儿,跑来跟他的弟子辩论,说一年只有三季,孔子也说人家说得对,他不会强迫别人接受一年四季的概念。弟子不高兴,觉得孔子不尊重真理,孔子说:“你没看出来这个小绿人是个蚂蚱吗?他春生秋死,从没见过冬天。一年三季就是他看到的真理呀。”就这样,从五十岁到六十岁,孔子听了很多不顺耳的话,但是他不去纠正别人,而是尝试降伏自己的心,自己的耳,终于到了六十的时候,他耳也顺了,心也顺了。

从六十到七十,孔子听什么都顺耳,看什么都顺眼。这就是我开篇处说的那个挺好欺侮的老头儿吧?近来读古书,发现我所喜欢的一些人物,年轻时不管怎么倨傲和激昂,到老来都是这么一副“好欺侮”的样子,如杜甫,房上的茅草被顽童们轰抢了也没有咒骂;如陆游,孩子们在灯下玩牌不带他或算计他,他也安之若素;如辛弃疾,儿子们干活儿不着调他也只觉得可笑。他们记录这些事的口吻好玩极了,老杜写的是:“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仗自叹息。”如果只这么写还不是老杜,他接下来写的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他由自己的寒冷想到了千万人的寒冷,他由自己的痛苦想了千万人的痛苦,他甚至愿意为了解脱千万人的痛苦而舍弃自己的性命。这就是老杜与孔子一脉相承的地方。陆游是怎么写的呢?“儿童欺老聩,灯下聚呼卢。”这可是写在贺岁诗里,他觉得能被孩子们欺侮也是一种幸福。辛弃疾则写:“大儿锄豆溪东, 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他不去纠正孩子们,而只是安享这村居时光。历代以孔子为师的中国读书人,都走过相同的道路:他们尝试去改善这个世界,但是到老来他们发现改变的只是自己。别人或许会嘲笑他们无功而返,可是只有走过这条路的人才会知道,如果他们没有舍弃自己的安逸去追求世界的改善,他们到老也只是以一己之私为念的人;因为他们曾经尝试舍弃自己,最终上天成全了他们,让他们获得了心灵的圆满。

这样耳顺的岁月过了十年,孔子七十了,终于达到了“从心所欲不逾矩”。他不必刻意去想要做正确的事情,但是他已经不会犯错了。他不必刻意去想要善待别人,但是他已经不会伤害别人了。哎呀,孔子说人无完人,我怎么觉得孔子成长到生命尽头的时候,已经成了个Perfect Man了呢?有趣的是,完人这个概念,不只咱们中国古书里有,你去查各个宗教的经典,出现的次数多着呢。阿博都-巴哈就说:“人是不完美的终点,是完美的起点。” 所谓完人,从来不是生就的,而是历炼的。孔子说:“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君子用那些高尚的准则来要求自己,而小人则用那些高尚的准则来要求别人。可是,如果我们看孔子自己的人生总结,我们会看到他也有刻求这个世界的时候,只不过他最终都放下了——面对孔子这份老老实实的人生总结,我们是不是也对自己充满了希望呢?同时,我们是不是也对孔子充满了喜爱呢?孔子给我们的最好的礼物,不止在于那些写在纸上的教训,还在于他走过的道路。

孔子不需要美化自己,因为他知道完美即是不断成长,而不是永不犯错。那些美化孔子的人,和那些贬损孔子的人一样,没有把孔子当成一个曾经活过的人,而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塑像。而我喜欢的孔子,从来就不喜欢塑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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