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心遗落在了海德堡(上)

上篇

中午，我们便离开了科隆，乘坐火车直抵海德堡。这一块声名仅次于科隆和新天鹅堡的风水宝地，一直引领着德国浪漫主义文化的潮流。当年，歌德的那一句 “我把心遗落在了海德堡”，就像中国的徐志摩留在康桥带不走的那一片云彩一样，缠绵悱恻，挥之不去。我们在BOOKING预定的Apartment，掩映在海德堡小桥底下的浓荫里。寓所刚修缮不久，一切洁净如镜，直线条的简约家装更带来了久违的爽朗和清新。因为不是旺季，整幢小楼就住我们两户。房间宽敞、舒适，厨具一应俱全。那一天的晚餐十分丰盛：半只烤鸡，一锅肉汤，几片“清秀”的菜叶漂浮其中（在欧洲，蔬菜远比肉食昂贵）。屋里暖融融的，窗外却是阴嗖嗖的小风。雨好像停了，却未见得一点云开的征兆。海德堡， 这一座连歌德都要把心遗落的城市，明天又将呈现出何等的风景？ 

海德堡老桥

天公终究没有助我。第二天清晨，东方曾出现过一丝笑靥，却稍纵即逝。那一片给我们带来无限希望的玫红，顷刻间被化解得无影无踪。本应该赐予温馨的东方，俨然成了云遮雾障的峡谷：深色的成了山，浅色的成了雾，而一统深灰的高光处，呈现出一个吮吸万物的裂口。大自然在最在不该发飙的时刻，引证起他那无可抗拒的威严。

我们在似雨如雾的主街中穿行，未见得雨丝的痕迹，身上却湿成了一片。主街是海德堡老城内最重要的街道，蜿蜒一点六公里，囊括了该城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最重要的建筑。虽历经战事，很难再现几百年前曾经有过的繁华，但在清晨湿湿的雨雾之中，仍觅得了沧桑之外的那一份远离尘世的安逸。我们走过了很长的一段卵圆石铺就的小路，不久就拐入了主街之外的支巷，因为，在那一片无边的静谧之间，我们隐隐感知到一种奔流着的重荷：河流，这分明是河流！我猛然想起了海德堡的地图：平行于海德堡主街，有一条熠熠闪光的玉带，他发源于黑森林，流经人杰地灵的图宾根和斯图加特，又在海德堡的王座山下绕了一个弯，最后在曼海姆汇入了莱茵。和他的母亲不一样的是，人们给他起了个男人的名字—— 内卡（Neckar）。

我们越来越清晰地听到了河流的鸣响 —— 低沉而宽阔。果然，在精致玲珑的小巷出口，直面着一条奔涌的河流，内卡河，就这样既属意料，又在意外地横列在我们的面前。

笼罩在江上的那一层薄雾缓缓地撩开了，一艘艘轻舟掠过波面，伴随着一群群与之相竞的飞鸥。紧贴河流的坡地，也渐渐地呈现出他真实的颜色：浓绿丛中，一幢幢小楼依山而建，越往高处，越能彰示出主人的富庶。再向上，便是云雾深处：清晨时大自然的庄严渐渐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神秘而流动着的安详，或许，再过一个时辰，一切都将尘埃落定：一条冠名以“哲学家小径”山间小道，必定会清晰地掩映在坡地绿荫的怀抱之中。

遥想当年，歌德、荷尔德林、黑格尔这些声名遐迩的文坛神圣，都在这条逶迤数里的小道上漫步，沉思，捕捉瞬息间灵感的闪光，一些深奥莫测的哲学命题或许就在这不经意的驻足中孕育产生。久而久之，这条覆盖着野花或莓果的羊肠小道传出了不平凡的声名。

今天，我们跨过了横越内卡河的老桥，从一条唤名为Schlangenweg的山间阶梯缓缓上行。那用棕红色的岩石砌垒而成的山墙，立时引领出一条穿越时空的古道：雨丝无声地润泽了万物，山墙上的藓苔不再阴郁，张扬出一派勃发的生机；石阶之外的坡地上，铺满了形、色不一的山花和蔬果，红的，黄的，蓝的，紫的，虽叫不出名字，却实实在在领受到唯属于山野村姑的倔强魅力。

一边攀行，一边品味，年轻人一刻钟的行程，我们却走了半个多小时。石阶的出口是一条平直的小道，一边是陷落的谷地，谷地中孕育了绝世名城；一边是高耸的圣山，如果你还有体力和兴致，可以沿着山间小道攀爬到峰顶。夹在谷地和圣山之间的，便是那条举世闻名的“哲学家小径”。相比攀行的石阶而言，小径本身并无特色，只是空气异常新鲜，视野也更加开阔。面南俯瞰海德堡谷地，这是一幅完整不过的图画：内卡河、建筑群、王座山，无一缺憾地囊括其中。

王座山下，一条蓝色的丝带飘绕而过，蓝、绿之间，镶嵌着一抹抹稠密的棕红 —— 有的高耸，有的低矮，有的雄伟，有的玲珑，哥特式、巴洛克式和文艺复兴式的建筑形态，独立却又和谐地包容在这座千年共铸的历史名城之中。如今，我才真正明白：为什么这条并不起眼的山野小径，会引发起文人墨客们如此的青睐和瞩目。除了他们自身留下的不朽诗文，好事者们又杜撰出了依附于他们的奇闻轶事 —— 有的纯属乌有，有的稍显踪迹。但不管怎样，他们就像漂浮于王座山顶的那一朵朵彩云，虽然虚无，但却为这座浪漫的古城增添了光彩。就象细品了一尊醇厚的美酒，晕晕乎乎的，满眼看到的都是飘逸和风流。

小径出口的不远处，矗立着一幅描绘谷地全景的铜版画，就其风格和技巧而言，毫无疑义是当年的作品。疏密有致的铜板线条，无懈可击的透视技巧，推出了几百年前海德堡不容置疑的辉煌。虽然没有颜色的填舖，却丝毫无损于画面的完整。这种可以用极端的词语来描绘的文明，是一个已经逝去的时代的缩影。里面，不仅有建筑的躯壳，更有与之媲美的人文。就其人文的涵义而言，真有些今不如昔的感慨。站在他的面前，也不免滋生出一丝凭吊之情。但是，我总是这样宽慰自己：也许，我们正站在现时代的攀援地上仰视着前一时代的巅峰，我们正在一步步地成就着现时代的辉煌，若干年后，积累着数十代生活经历的后代，一定会创造出让他们的子孙引以为豪的光荣。(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