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闵惠芬杨宝智 文汇报2014-05-18第5版 今日是汶川地震六周年，忽从微信得到消息，今晨闵惠芬仙逝，十分难过。 三十年前的一个夏天，我在重庆曾经教过的小提琴学生傅庆裕（后考取了中央音乐学院），把专门来渝跟他爸爸治病的闵惠芬介绍给我认识。这是我第一次跟她见面，当时她已经和癌症斗争了好几年，知道小傅爸爸有治癌症的“祖传秘方”，于是特地到重庆求医，这一下确实把她的“半条命”延长了三十年。小傅把我的经历跟她简单介绍了之后，她说了一句：“我现在养病的地方正在江边，听见河里面喊的川江号子蛮动人的，可不可以以川江为题材，给我们二胡写点曲子吧？”我也随口应一句：“好啊！” 其实我虽然在中音时修副科学过板胡，后来在重庆歌剧团乐队因为“工作需要”也拉过中胡、低胡、革胡，实际上真正对作为独奏乐器的二胡的表现能力是不怎么掌握的，连换把的乐曲都没有拉过，所以我不敢贸然动笔。这当中我曾经用小提琴协奏曲《川江》初稿的几个主题，根据二胡两根弦的实际情况，写过一个乐章的二胡曲给中央音乐学院教二胡的老同学看过，不过没有听到试奏。 1990年秋闵惠芬赴成都演出，我们见面时她第一句话就是：“您答应我的曲子写得怎样了？”我愣了一下，说：“明年给你一个协奏曲吧！” 第二年，她又到成都演出时，和古筝演奏家王昌元一起到我家里“催债”，我拿出三个乐章（前奏、快、慢、快）的二胡协奏曲《川江》草稿给她“交差”。第二天她来电话说，她很喜欢主题，因为乐曲表达的“生命不息、奋斗不止”的精神和她的心情很符合，但跟我说要作一些修改才行，因为那些技巧乐段用小提琴可以，用二胡拉效果就出不来！于是乎我们在一起改了几天，她每天都出了很多新主意，如慢乐章需要加段“缠达”等。还说：“重复加深印象，罗嗦就是重点。”我第二天又拿出新方案给她试奏，最重要的是她边试奏边建议，让我有实地的感受。临走时她说：“可以了，你配器吧！” 1992年，她和成都市歌舞剧院的乐队合作，首演了二胡协奏曲《川江》这个版本，演完之后，掌声雷动，观众反映强烈。闵惠芬很兴奋，她觉得很成功。回到后台时，她说，我们拥抱一下吧！ 后来几天，我们又听录音，讨论再修改的方案。最后修订这个版本，就是她1994年在香港与香港中乐团首演和1995年在台北国乐团合作演出的版本。 还有件事就是1992年我岳父去世，留下了一把坠胡、一把四胡和一把三弦在我那里。岳父孙清河，抗战前是北京有名的胡琴师兼三弦演奏家，闵惠芬提出要把坠胡和四胡送给她，因为她很喜欢，说：“你又不会拉，放在你那里浪费了。”并很慎重地送给我一把二胡。我说：“你这把二胡有什么纪念价值？”她说：“我用过的呀！啊，你现在不觉得，将来我死了就值钱啦！而且你看见它时，可以既想起我又想起你的岳父，多好！”我说什么呢？恭敬不如从命。 1997年我到香港后，她每次来港演出，都要请我去欣赏她的艺术，并给我一些新的录音，如她拉各种戏曲唱腔的录音等，还跟我详述她“死过两次，又回到世上”的心里感受过程。前几年台北国乐团把《纪念建团三十周年选集》以及她在台北拉《川江》的录音和录像送我各三份。我听了她的录音后感受到，只有经历过大起大落大苦大难的人，才会有那样深刻的体会，才能演奏得如此到位。 1990年代中期，她说北京中国音乐学院的宋飞要到莫斯科去演此曲，希望我写一个二胡和交响乐队协奏的总谱。我写了，但事情未成。大概2006年，天弦公司要她录一套二胡和交响乐队的XRCD(24bit)唱片，由闵惠芬的儿子刘炬担任指挥，北京电影乐团协奏。她又找到我要这份总谱，这次成了。唱片名字就叫《天弦》，除《川江》是原创，其他都是传统曲目（作者逝去多年或是无作者，配器由上海音乐学院的杨燕迪和杨立青两位院长担任），所以在香港和广州进行首发式时，作为唯一在世的作者，特别邀请我出席，和她二人在台上演“相声”，边拉边说，作乐曲介绍。很受台下观众（都是唱片发烧友）欢迎，掌声不断。 这以后她经常来电说说她在各地（如北京、内蒙等地）演出或介绍这个曲子时观众的反映，有一次她来电说：“出版社约我出版一本二胡曲集，因为教学需要，《川江》要附钢琴谱。”我就根据配器前的手稿缩编成钢琴伴奏谱给她寄去，她很满意。 去年3月，我到上海去玩，特地去她家看她，她说：“在北京开全国性的二胡大会刚完就病倒了，回来住了三个月院，刚出院。”跟我说了这几年的社会活动和病况交错的情形，并放了一个我未看过的关迺忠指挥的《川江》的录像，边放边讲解。然后她夫妇和我一起到附近的酒楼准备吃一顿大餐，庆祝她病愈出院，结果酒楼装修不营业，只好在旁边的饺子馆吃了水饺。她说：“估计今后也不能再参加那么繁重的社会活动了，归根结底人年纪大了，吃不消。”我说：“下次到上海再来看你！好好养生！” 殊不知这就是最后一别！ 上两个月，香港龙音唱片公司老板谭耀宗要去上海，说她不知为什么好像又住院了，我说，麻烦你赶紧去帮我问候她吧！ 后来知道是因为脑溢血入院，我叹息：闵惠芬成功地抗癌三十多年，没想到最后可怕的心脑血管病带走了她！太可惜了！难过！非常难过！！ 看着她送给我那把二胡，回想起她在台上演奏时，恍然一个如来佛形象。真叫我欲哭无泪，默念：“一路走好！” 2014－5－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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