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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余随笔

 wunianyi 2016-03-03


作为杨小楼派武生艺术传人的朱家溍先生已被广为认知,然而朱先生在杨派

武生艺术之前,确实以为不折不扣的“余迷”,更曾一度深的余派三味;今

天我们一起来欣赏,朱家溍先生对于余派艺术讲解与感悟。


我经常听余叔岩先生的戏,是从他在三庆茶园演戏时期开始,后来在新建的真光剧场演出,都是俞振庭的班社,其中有青衣尚小云、花旦筱翠花,这一期过去之后是新明大戏院杨(小楼)、余(叔岩)、荀(慧生,当时名白牡丹)合作的永胜社。1928年在开明戏院杨、余又合作一年。自此以后余只在义务戏偶然一露,没有自己的班,也没参加别人的班。我学余即从这个时期开始的。前此经常听余戏的时期,虽然我已学演武生和老生,可还是尚未变声的儿童嗓子,也就谈不到学哪一派,仅仅是大路活,到变声以后才逐渐把以前听戏所得进一步加以研究,现在回忆当年学戏过程中的体会,还有一些印象,附录于下: 

丨念和唱 

当时我学老生的老师是陈少五先生。在我变声以后,陈先生说:“教你一出《审头》吧!天天念念白口,慢慢就找着劲头了,唱念都能长进。”我当时想学余先生的唱念,可是根据经验,不能向陈少五先生提出:某一出的某一段余叔岩是怎样唱的,或怎样念的等等一类的问题。因为这样会引起陈先生的不愉快。我另外向迟月亭先生学武戏。很多人都认为我向迟先生学杨派戏。其实,我的杨派戏多半向刘宗杨学的。如《探母》、《蜈蚣岭》、《神州擂》、《武当山》、《白水滩》、《摇钱树》、《花蝴蝶》等,这些都是迟先生自己的拿手戏。因为学戏必须是先生教什么就学什么。尽管陈先生有时赞美余叔岩,迟先生也常常称赞杨小楼,可是做学生的万不可以在甲先生的面前探讨乙先生的技艺,所以只能自己琢磨余先生的念字、气口、发音等等。 

在变声时期,我唱的是扒字调,念的调门也一样,或更低些,感觉好像也使不上劲。当时是裘桂仙先生的儿子裘四给我拉胡琴。陈先生说:“这种没出息的舒坦唱,不行,起码也得定六字调,嗓子不给劲不要紧,有的腔行不出来,先扔下,把字唱在调门里就行了,该张大嘴的字得张开,别包音。”我记得先生的屋里条桌上有个帽镜,先生教我对着帽镜唱念,这个方法真使我找着劲头了。后来嗓子慢慢变过来,也可以顺顺当当地用六字调唱整出戏了。陈先生说:“念白比唱还应该至少长半个调门。”他带着我念,不准塌下调门,哪一字哪一句不对,立刻纠正重念。经过这一时期学《审头》的念白训练,使我懂得念字发声的劲头,唱法也随着提高了些。正在这个阶段,有一次第一舞台演出义务戏。大轴是杨先生的《长坂坡》,压轴是余先生的《审头刺汤》。当时因梅先生又不在北京,那天的戏是程艳(砚)秋分别扮演雪艳和糜夫人。我这次听完这出《审头刺汤》感到比以前听戏的所得要多得多,在唱念中的高音和用哑音发出苍老沉厚的低音,都找到劲头了。陈先生说:“你这高亮音不是真的立音,是鬼音,靠不住。可你的膛音很厚,这倒是真的,要不是六半调的白口,再练几个月你也找不着落劲,而现在找着了。以后每回吊嗓子要连唱两出,每次唱到后一出,把亮音吊没有了才算数。”后来陈先生虽然不专门研究余叔岩,但他教我的老生戏,在唱、念、做、打方面都是正宗。他给我打的基础,对我学余起着开窍作用。 

丨向学余的朋友请教 

当时听余的戏在在义务戏中是唯一的机会,但这种机会不多,平时只有“临帖”。“临帖”和一般听唱片的听法又不同,必须在安静无干扰的环境,把转速和音量都减弱,把耳朵贴近音箱,这样可清楚地听出念字、气口和发声的层次,也就是说怎样用嗓子和找韵味。在戏院里听,只是观众席中所听到的效果,而在“临帖”时,则能听出唱法要领。我和余先生不认识,没有到他家听他吊嗓子的机会,只有“临帖”这个办法,就像在吊嗓子的人面前听唱一样,不同的字,不同的工尺,用不同层次的发声,在转折的地方用不同的“擞儿”。我体会到,不够工字调,最低也须六半调,否则有的音就发不出来。余先生的唱念,具有峭拔、浑融、温润、苍劲兼备的特点,是很难学的。在余先生不演戏的时候,我除“临帖”外,还爱看两位余门弟子杨宝忠、王少楼和一位票友下海的余派老生祝萨亭的戏。这三位的戏各有所长,当然也有不同的缺点。杨大哥的戏我听过很多, 他在尚家班和雪艳琴班演戏时我都赶着去看。他的戏路子是一点也不搀假的地道余派。我听他说过拜余门之后学习的情况。他说“我拜余先生之后, 先生说:你已经唱了多年, 也会了不少戏, 你在台下听我的戏, 也算学了。我学谭老板,全仗在台下听。你拜了我会子, 我得直呼直令教你一出。我打算只当你什么都没学过, 从头到底, 一字一句, 一手一势, 教你一出。”我问他是不是教的《骂曹》, 因为杨大哥的《骂曹》唱念做和打鼓都非常好。应该说余先生以外, 我所看过的《骂曹》没有比杨宝忠更好的。但他说:“教的一出是《状元谱》,从一出场起, 到戏终了。但每一次教一点, 就这一点, 可不定反来复去多少遍。一句‘向阳门前春常在’的念对儿, ‘春常在’三个字就很难摆合适。摆合适了之后, 这个‘在’ 字出口把去声念准, 然后用往上扬的尾音收住。我记得头一天, 就教这个念对儿。第二天见了先生, 还让我把昨天学的再来来。这出戏学了半年多。有时候一进门看见先生屋里高朋满座, 如果这个时候先生发了话:‘把昨天学的再来来’心里一紧张还是准来不对。不对, 再来。有时越来越不对。可是为学本事, 就不能顾虑这些。这些考验都过关, 才能感动先生, 知道你是诚心诚意的学, 要是连这点的耐性都没有, 那还成?也有人就学不了这个‘不对再来’,干脆吹了, 不受这份罪了。话说回来, 这种教法, 学完一出戏, 学其它别的戏都沾光, 可以说我演的戏整个提高不少。先生没发话我也不敢问, 再教一出什么戏, 可是赶上先生高兴又清静没人的时候, 我问点儿实际东西, 先生还是连说带比划的告诉我。” 

我向杨大哥认真学了《状元谱》和《骂曹》。少楼也比我大几岁, 他在斌庆社搭班时, 我常听他的戏。他是梅兰芳先生的内侄。我在梅家和他成为朋友, 每次见面必谈学余的体会,使我受益不少。我曾向他学过一出《坐楼杀惜》。祝萨亭原是大吉山房古玩铺的少掌柜, 下海在俞振庭双庆社搭班唱大轴, 很红过一个时期。他的扮相和嗓音确有几分像余, 所以曾有“假余叔岩”之称。我看他戏时, 还不认识他。后来他已不搭班唱戏, 又回到古玩行。有一次由一位古玩商人朋友杨忠礼向我介绍说:祝萨亭想和我合作一出《八大锤》。遗憾的是, 临演前几天我伤了脚, 当时由武生齐和昌替我演的。但从此我和祝萨亭成为朋友。后来合演过一次《连营寨》。《八大锤》我本来只演陆文龙,《连营寨》只演赵云, 后来因为看祝萨亭这两出里的王佐、刘备的余派戏演的挺有味儿, 就向他学了《八大锤》的王佐、《连营寨》的刘备。 

丨学余的化妆 

从前我听戏爱到后台看扮戏, 这在当时戏班是不阻止的。看余先生的化妆也是常事。余先生的面部化妆, 既不拍粉也不扑粉, 是真正的本色, 在面部皮肤本色两旁略施红彩。例如《打棍出箱》, 则不上红彩,仅在眼角上描一点白粉:演《卖马》《南天门》也不用红彩, 但不点眼角的粉。一般戴黑三的戏, 红略重些。扎红靠的戏, 如《战太平》《宁武关》红比较最重。同是纱帽官衣的戏,《开山府》的彩重,《盗宗卷》的彩轻。当年后台官中彩匣子旁边站着抹彩的,都是用手直接抹在脸上。杨(小楼)余(叔岩)二位抹彩的方法一样,都不用手直接抹。他们二位用的是一种叫作“花蓝牌”胭脂(法国巴黎产品),一个黄色圆纸盒,盒盖上有个花蓝, 花丛中一个粉红色的小美女, 盒内一个白磁圆托,托上有一层凝固的干胭脂, 附带一个绒粉扑,洗脸之后, 用绒扑在胭脂上擦一擦, 先扑印堂的一道红, 然后两颊轻轻掸过, 用开水蘸过拧干的热毛巾,盖在脸上约半分钟,拿下来之后,脸上的红非常匀净而鲜润。杨、余二位的方法虽然一样,但部位的深浅不同, 杨先生的彩在两颊靠耳部分用重彩,余则不用。杨先生称这个花篮牌胭脂为“高红”。花篮牌胭脂有大红、桃红、粉红等等几种。杨、余用的都是大红。余先生描眉是用一管紫毫笔,剪短短再用火柴把周围烧去一层, 一管秃笔成为圆头,略蘸一点干烟子,轻轻地吹一下, 把浮着的烟子吹掉,用这管秃笔在真眉毛的范围内,淡淡地一层一层描。很多人以为余叔岩不描眉,就是因简直像真眉毛的效果。至于眼边则确实不描烟子,可是扎靠戏,用淡墨在下眼皮轻描一笔。余的纲子(水纱)勒的部位较高,并且从眼角上翘的程度可以看出勒得很紧, 用眼神的时候,显着特别亮。髯口稀薄, 圈口相当大, 这是余的化妆特点。 

我学余无所成就,不过在那七八个年头里,凡是余演过的戏都听过了,自己也用过功, 但因后来更着力于杨派武生念白,使我嗓音变化很大, 尤其是把《铁笼山》、《拿高登》、《金钱豹》一类角色的念白声音气势达到足够的程度, 这样老生嗓子就彻底完了。无法兼顾了, 也就逐渐淡薄了对余派表演艺术的研究。今年是余叔岩先生诞辰一百周年,“余叔岩艺术研究会”业已成立。我现在写一点回忆的随笔, 谨当对余叔岩先生的一份纪念心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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