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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猴手艺人:心静了,会听到手发出的声音…「匠人的故事」

 汉青的马甲 2016-03-05

“北京毛猴”第四代传承人邱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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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猴,会讲故事

by 王丹枫

白昼幽阒窈窕如夜,邱贻生整日待在那间十六平米的工作室里,不是手持剪刀剪材料,就是靠在皴裂的皮椅上出神,老式钟摆嘀嗒作响,静极了,有时候时间仿佛都快凝住,他还是保持着几个小时前的姿势,像一尊庄重的雕塑。


发小恁是想不通,说这邱贻生自打迷上了那三四厘米高的“毛猴”后,整个人都静了,活成一个“百年孤独”的样子。以前他可是那一片儿胡同里的“孩子王”,给小伙伴们做弹弓、陀螺、嘎子木枪,带着孩子们走街串巷疯闹。先前那个生龙活虎的邱贻生,魂儿都被“毛猴”夺走了,他就像潜居闹市的修禅者,斗室避日,一壶茶,一炉香,枯坐……锈迹斑驳的台灯偶尔发出滋滋响,光晕栖在一只只毛猴身上,活了,“清明上河图”在他的面前徐徐展开,仅相隔几尺之远,恍若一场穿越,到了最有老北京味儿的民国慢生活街市,而台灯右上方的场景则置换到了当代的市井人家……有限的房间里而涵无限的风景,这是人世。



作者供图



他从未孤独过,曾经没有,现在更是。时间嚼着时间反刍的微响,半屋子的“猴子猴孙”翻江倒海,车马喧嚣,尘土飞扬……一只毛猴就有一段故事。他将靠椅后退到床边,像检阅士兵般扫视前方,那时候他俨然是《西游记》中花果山上的“美猴王”。


黏上毛猴,得从三十年前说起。1985年,他25岁,是国棉一厂的纺织工人。一日,自小喜欢绘画的邱贻生,通过胞兄引荐,登门拜访哥哥的这位擅画油画的朋友。满屋子的水粉油彩衬得素净的画室姹紫嫣红,他慢慢挪着步子看得如痴如醉,走到南墙的一面多宝阁架子前,定住了,里面有几个毛茸茸的小家伙甚是有趣,他拿起来左看右看,发现这小东西的上下部位是蝉蜕,但不知道叫什么,这位朋友也不知其名,是别人送他的。这下可好,油画没学成,倒被这不知名的小家伙给勾住了。


回家后,邱贻生满脑子都是这小东西,晚上辗转反侧难安。第二日一大早,他就踩上自行车敲开了大哥朋友的家门,把这小东西带回家琢磨,但始终弄不清它叫什么、怎么做的。隔了些天,他在晚报的一篇文章中方知晓其为“北京毛猴”,以两味中药为主材料做成。太神奇了,他陷进了毛猴的天地里,欲罢不能。



作者供图



毛猴是北京独有的民间艺术。究于何时兴起,无考,流传最多的一个说法是起于道光年间,北京一家药店的小伙计因经常遭受账房先生打骂,遂决定捉弄一下他。某天晚上,小伙计用店里的蝉蜕、辛夷(玉兰花的花骨朵)等中药材粘成一只小猴,拿给师兄们看,大家都说极像尖嘴猴腮的账房先生。小伙计乐开了花,算是出了一口气。无意间,世上第一个毛猴诞生了。


一直等到1987年蝉蜕叫醒了整个夏天,邱贻生就开始在满大街的树上找知了壳,那年的9月1日,他的“毛猴”处女作《滑雪》诞生了,一只毛猴姿势成半蹲状、撑着滑雪杆的样子萌化了,拿给周围的邻居和朋友看,大家伙乐呵着说“蛮像”。自此以后,他一发不可收拾,疯了般地闯入“猴国”,与“猴子猴孙”共度尘世欢颜。



作者供图



1988年逛地坛庙会,邱贻生在展示北京民俗的一处摊位上见到了毛猴制作艺术大师曹仪简老先生,令邱贻生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第一次见到的那只“毛猴”竟是出自这位大师之手。当然了,这是后话,他跟曹老先生熟络后拿个先生看,才知道是先生的“大手笔”。他在庙会上跟曹老聊了很久,临走时,他从包里掏出毛猴处女作请大师指点,大冷天额头上竟渗出汗珠,心“砰砰”跳得厉害,他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情形。“有形但无神。”曹老言简意赅,邱贻生听后感觉像大冬天头上被浇了一盆冷水,“让没有表情、不会说话的小毛猴讲故事,把这小家伙的'神韵’做出来,你就上道了。”曹老的这句话又激发了他的热情,他心中的那股火苗又在扑扑跳动。


三四厘米高的毛猴,制作看似不难,甚至有“雕虫小技”之嫌,外行人看老师傅演示一遍就能上手:首先将辛夷做躯干,蝉的鼻子做猴头,蝉的两条后腿做上肢,蝉用来抓住树干的一对大前爪做下肢,眨眼工夫,一只呆萌的小毛猴就变出来了。但是,行活里也有这么一句老话叫“隔行如隔山”,毛猴作品最难的其实不是毛猴本身,而是作品的立意和制作场景中的道具。



作者供图



毛猴为什么招人迷?贵在有趣和就地取材。手艺人以物代猴,以猴代人,通过一招一式的肢体语言,传达对世间万象的感知与情怀,内里多暗藏丰富的讽刺、诙谐与幽默。为了让不会说话的毛猴活起来,邱贻生开启了琢磨人的模式,有时候他大半天静默坐在大马路牙子上窥视路人,有时候坐在咖啡馆一隅的角落里打量人,为此,还曾遭到人“白眼”,难听的诸如还有被斥“变态”的谩骂,他都一笑而过。



毛猴作品所有的题材都是在讲故事。更绝的是,有的作品故事套故事,一环扣一环,达到此种境界的手艺人不多。无师自通的邱贻生,泛舟书海,穿街走巷,搜集了一大批老北京民俗的图文资料,制作了四百多件毛猴作品。2000年加入北京民间文艺家协会,2004年凭借作品“厂甸庙会”荣获《第五届中国民间文艺》“山花奖”。


虽然大大小小的奖项也拿了不少,但邱贻生一直有个心愿,那就是拜师于曹仪简老先生门下。可是三番五次登门拜师,曹老皆说:“我还没有打算收徒弟的想法。”事后,他才知道老先生嫌年轻人心浮,坚持不下来,纯属是浪费功夫。但他并未死心,邱贻生形容说:“虽然我也老大不小了,可每次见到曹老,我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那感觉追星差不多。”他绝对是铁杆“曹粉”,平日里凡是看到有关曹老的报道,他都会剪下来贴在剪报簿上,这个习惯一直坚持了二十多年,集齐了厚厚一本“毛猴曹”剪报。



作者供图



北京民协的一位老大姐得知邱贻生想投曹仪简门下而无望,便亲自牵线,第一次无果,第二次老大姐带上邱贻生的“毛猴曹”剪报登门游说,七十多岁的曹老爷子看了剪报后眼里竟噙着泪花,那上面有他和毛猴的人生和岁月,当即答应收下这个实诚徒弟。2008年2月2日,龙抬头,邱贻生正式拜师于曹仪简门下,成了他的第一个、也是关门弟子。太不容易了,成为曹老的徒弟,邱贻生用了整整二十年。


“在技艺上我没什么可教你的,但在立意、道具上一定要有'讲究’。”曹老是个可爱风趣的老头,他给邱贻生讲北京民俗故事,也讲自己编的故事。从民国过来的人,随便提溜一段上来都比杜撰的小说精彩。有名师指点,邱贻生的创作灵感不时地像火山一样喷发着,“白吃”“棒打出孝子”“足球也幽默”“黑客帝国”“里外不是”“胯下之辱”等一大批作品涌现。


与毛猴结缘三十年了,邱贻生也从大小伙子变成了“大肚腩”先生。邱贻生每年都会亲自采集蝉蜕,中药铺的蝉蜕都是碎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他在城市街巷的大树上就能找足一年要用的蝉蜕壳,但现在城里的很多胡同都被高楼覆盖了,夏天也很难听到知了鸣奏。顺义、通州的大树林里现在还能找到蝉蜕,天刚麻麻亮就出发,太阳出来后蝉蜕就飞走了,怕蝉蜕壳落在草丛里,邱贻生一棵树摸着一棵树寻觅,飞虫在他身上处处留情“献吻”,露水打湿了裤管,地上的拉拉秧刺得人痧疼痧疼,天擦黑了方打道回府,要备齐一年的蝉蜕壳,有时候还得跑几趟,每次都得备足水和干粮,邱贻生总是“玩”得其乐无穷。


流传了二百多年的毛猴,现已被列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邱贻生也被确定为北京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北京毛猴”第四代传承人。


谈到手艺人的困境,邱贻生说如果仅靠制作毛猴为生,他早到大街上要饭去了,卖不出好价钱,他只是用闲钱和年月在喂养自己多年来的一个爱好罢了。做毛猴心得静,心静了,才能听到手发出的声音。现在他还没有找到跟他当年那样一见到毛猴就走不动道儿的人,这事得碰,他相信老北京的这门手艺断不了,皇城根儿还在那儿呢!


       作者:王丹枫

  投稿时间:2016年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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