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记事 by 段保兴 2016年,2月4日,立春。宜嫁娶,忌迁徒。 春节前。在工厂打扫卫生的母亲难得一天休息。 当天色还黑,母亲依旧早起,把家里收拾一番。待我们起床后,热气腾腾的早点已摆好在桌子上。然而母亲自己却没顾上吃一口,又耐心的给调皮的孙女喂食。 待全家人吃完早点,母亲又要出门,去邻县做客。 出门时,母亲不停的对我们唠叨。'今天立春,不适合打扫卫生,家里就别忙了,好好的休息一天。立春了,一定要开心啊。' 我不耐烦的说:'妈,没意思,你去就去吧,这些我们都知道。' '好了!要记住的,我就不说啦。'母亲一只手拿着个粑粑,一只手扣着鼻孔里的鼻屎,快步的离去。 快步的离去。 (我) 2016年,2月4日。 1957年,2月4日,立春。宜,开光。忌,破土。 春节后。屋里的炭火烧得熏旺。 我看着父亲身着单衣,焦急的在院子里踱来踱去,我知道家里也许会添个弟弟,或者添个妹妹了。而我十分想要个弟弟,爹爹也很想要个男孩。这年头,家里衰败得厉害,急需添丁进口,急需添些旺气。 我看着远处的妹妹,她蹲在墙角下,用口水和着泥巴。而发黄的鼻涕,流到嘴角,也不揩拭。我懂得:她什么也不会明白,什么也不会在意;她只知道,一个人要无忧无虑的开心。为此,我不禁感到深深的孤独。 我扭头定定的盯着天空,发现那天,有些阴了。 呜啦,呜啦。我听到声音,望向门口。呜啦,呜啦。我听到声音,是一个女孩。呜啦,呜啦。我不能大哭,只能紧紧的握住拳头。呜啦,呜啦。在那一瞬间,我感觉到我的心,仿佛有一只手在左右拉扯,在深深的揪疼。 我依稀看见,老父亲拖着身子走进门里;他的面孔,仿佛再次苍老了一截。我又一次听见院外的人们在大声的欢呼??'好了,万恶的地主家又多了一个女娃。' 我又一次捏紧了拳头,泪水滑脸而下。 我模糊的看见疲惫的父亲,大张着口,似粗喘着气。他轻微的摇头,颤颤巍巍的伸出双手,想抱一下新生的妹妹。可是妹妹只会大声的哭喊,只会用力的挣扎,仿佛不愿降生在这世上,仿佛不愿降生在这家。不知怎么,我也喘了口气,紧紧握住的拳头又一次松开。 父亲半举着手,在半空停一会;见妹妹还在哭喊,没看他。父亲便收回手,退后一步,默默的看着妹妹。 我想父亲那苍白的面孔,一定在慢慢的铁青。我暗怪妹妹,一出生就让父亲难过。我想进屋去看看,可是,当我迈动脚步的时候,我停了下来。我!不能离开这里,我得克制感情,只有这样。我才能一个人,平静的守在门口,我才能一个人,无望的守卫家门。 我抬头静静的仰望天空,那一望无际的灰色天空。安静的对自己说:我没有孤独,我没有伤悲,我没有埋怨,我也不会害怕。虽然,我的身子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我看着屋里的火光。似乎看见我以后的兄弟……和我一起守护家门。 当然,如果没有…… 我也能一个人堵死家门! 我再次漠然的盯着墙角玩泥巴的妹妹,又再一次的抬头仰望天空。 那,将要落雨的天空。 (大舅) 1957年,2月4日。 1978年,2月4日。立春。宜,安家。忌,安床 春节前。院里人声鼎沸,喜气腾腾。 我在屋内,看着黑乎乎的木炭,在红灿灿的燃烧,燃烧着最后冬日的冰冷。 我要嫁人了,我要嫁到深山里的一户陌生人家。我看着床头,那叠得齐整的一套新衣服,那是我一生的嫁妆。我盯着新衣服里,那一条崭新的蓝色棉裤。我再次拿起了剪刀,轻轻的剪去,它那黑色的多余线头。 深山里的路,深山里的人家,深山里的破房,深山里的人们……我以后的生活要怎么开始?我以后的生活要怎么继续?我以后的生活要怎么?? 我不知道,我一片迷惘。 我听着屋外喧哗吵闹的声音,我的心里却如水平静。 我又一次想起了那天。那天在屋内,与父亲的交谈。 '我不嫁,我不会嫁那家。那家离我家的路太远,去那家的路太难走,太难爬。爸爸,我要陪着你,我要陪着你一生。'我捏着麻绳,盯着父亲,大声说。 '走吧!嫁过去吧。'父亲叹息着摇头,慢慢的屈身半跪,缓缓的抬起右手,递给我一把发亮的剪刀。 '把嫁衣裁好。' 我推开剪刀,慌忙扶起父亲,泪流满面,对父亲说:'好!' '外面有晒扁的萝卜??' (母亲) 2016年,2月4日。 1982年,2月4日。立春。宜,祭祀。忌,安葬。 春节后,万物开始苏醒,苏醒不成的就会沉睡。这是带病老人们,都要熬的一段时间。 '我说开眼就要开眼,我说闭眼就要闭眼。那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哦!'我站在院子里,不能到处乱跑,只好自言自语,自玩自乐。 大人们好像都很慌张哦,让我不要乱跑,还让我不要进姥姥睡的房间,就连那大门都不准我看一眼。 我想妈妈了,想那又漂亮又温柔又勤劳的妈妈。于是,我偷偷的爬上大树,偷偷的看向屋里。 妈妈半跪在床边。躺在床上的姥姥睁着发亮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妈妈。他伸出一只手,紧紧的握住妈妈的手,嘴巴在不停的动着。 那个模样,真的好可爱哦,就像我,在嚼吃好吃的东西。 而妈妈半跪在那里,一直低着头。一直在哭,一直在哭。一直在哭?? '妈妈,别哭啦!姥姥一直对我们最好了。他以前,把东西交给我们的时候,都是这样子的哦。姥姥给过我高高的二胡,矮矮的毛笔,还有圆圆甜甜的苹果。那是他舍不得吃的,偷偷藏起来的,偷偷留给我们的哦。那些东西,都是姥姥一点一滴,到处找给我们的哦;那是很费力的,而且是很费时间的哦。' 我在树上挪动了下身子:'妈妈,现在,姥姥要交给你什么好东西哦?要讲给你什么好故事呢?不要隐藏哦,要讲给我听哦。' 妈妈,你怎么跑回了我们睡觉的屋内。妈妈,你怎么拿起了那条从没穿过的漂亮蓝裤。 我擦了下眼睛:'妈妈,我早就知道了,那是你藏起来的,唯一嫁妆。妈妈,我真的知道了,那是你藏起来的,姥姥蓝裤。妈妈,我其实还知道了,姥姥一直在被窝里睡着,是因为没有一条好的裤子。' 妈妈,其实不用的,姥姥不会走的。妈妈,其实不用的,姥姥不会冷的。妈妈,其实不用的,姥姥不会要的。 妈妈,其实不用的,姥姥看见我在树上,已经惊呆了;妈妈,其实不用的,姥姥担心我在树上,怕掉下来了;妈妈,其实不用的,姥姥已经看着我了。 姥姥已经看着我了?? (大哥) 1982年,2月4日。 2016年,2月4日。立春。宜,出行。忌,栽种。 春节前。妈妈难得的一天休息。 天色晚黑,妈妈回到了家里,喝了口水,坐在了我的对面。 接着,妈妈看着屋里还在昏昏叨叨,沉迷电脑游戏的三儿子。又起身,把门关上,然后坐下,轻声对我说:'今天华子结婚,送去了一百,路上又花了一百,去庙里祈福,又花了一百。' 我点点头对妈说:'给妈的六百块还够用么?不够用就对我说。' 母亲对我说:'够,够,够,绰绰有余。'半响,母亲又再次压低声音对我子说:'哎!华子娶的媳妇好漂亮,家里情况好好的。' 我摇摇头,看着关闭的里屋门,对妈说:'他,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不会看电视的。妈,你就别担心他了,就自己看会电视,休息一下吧。我先去看看娃娃给睡了。' 我进了屋,过了一会,再次出来。看见妈妈穿着脏破的皮鞋,睡倒在沙发上。 我静静的站着,只听见妈妈的呼吸声。 我静静的站着,只看到电视的广告在无声的演义。 在无声的演义。 (二哥) 2016年2月4日。 作者:段保兴 投稿时间:2016年2月28日 原创投稿,转载请注明出处“有故事的人”,注明作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