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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话文章】魏新河|《论词八要》——七、曼(2)

 扩春 2016-03-07


论词八要





七、曼(1)


【附论:词句四式】

  词之句式,往往为诗家所不取,甚至讥为软媚、轻巧,而正词之本色也。兹列举三式于下。

  一、竹节式

  一个意思用几句话来表达。使得句子气韵连贯,如水流不断,一气灌注。

  唯有两行低雁,知人倚、画楼月。(于湖霜天晓角)

  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稼轩摸鱼儿)

  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少游江城子)

  二、穿珠式

  以一二相同之词汇(或意)分布在上下句中,亦可在本句、隔句之中,以连接句义。词汇可为一字至多字。此式如用排比句式则更见整齐。

  亦可于多句乃至一篇中互为连环,典型为朱淑真《生查子》,上阕写“去年元夜时”,下阕写“今年元夜时”。

  香云低处有高楼,可惜高楼不近木兰舟。(于湖南乡子)

  欲凭江水寄离愁,江已东流,哪肯更西流。(于湖南乡子)已有一江字串联二句,又着一流字勾连,再以东西二字对出,更见变化,然不外一个穿珠法则。

  去年燕子天涯,今年燕子谁家。(玉田清平乐)

  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少游行香子)---此等句,必先于上下句中找出一平仄相同处,拟一词,即为珠。

  问无份相思,何由相忆。(周燕婷垂杨)

  待归来、先指花梢教看,却把心期细问。问因循、过了青春,怎生意稳。

  担子挑春虽小,红红白白都好。卖过巷东家、巷西家。  帘外一声声叫,帘内丫环入报。问道买梨花、买桃花。(竹山昭君怨)

  月在碧虚中住,人向乱荷中去。云被歌声摇动,酒被诗情掇送。(张功甫)此式所穿之珠有词有意,又用排比句式足成之。

  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无名氏)

  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东坡水龙吟)---相同字词,可以稍加变化。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朱淑真生查子)

  相见时难别亦难(义山无题)

  一曲新词酒一杯(同叔浣溪沙)

  泪眼问花花不语(永叔鹊踏枝)

  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唯有少年心。(小重山)---借重字转意。

  怕见飞花,怕听啼鹃。(玉田高阳台)

  花底一声莺,花上半钩斜月。

  惜春春寂寞,寻花花冷落。

  解珰回首忆前欢,见无端,恨无端。

  媚荡杨花无着处,才伴春来,忙底随春去。

  新愁万斛,为春瘦,却怕春知。

  悠悠岁月天涯醉,一分秋,一分憔悴。

  明日几重山,后朝几重水。

  听雁听雨听风,漫更是、笛声同听。(秋扇玲珑四犯)

  这一声声,一曲曲,怎堪听。(秋扇系裙腰)

  是此生情,是前生愿,后生盟。(秋扇系裙腰)

  还我前生今世后身缘(秋扇虞美人)

  为问春负我,我负春,唯有飞英知得。(秋扇)

  不在月明楼,不在花香路。不在天涯不在家,只在心头驻。(秋扇卜算子)---通首穿珠

  三、解索式

  前一句总说,后数句将前一句之意分别细说。此式中亦有穿珠,或穿一词、或穿一意。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佳人,墙里佳人笑。----东坡蝶恋花

  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东坡水龙吟(由此看来,解索中亦含有穿珠,所穿之珠亦不必尽在句中某处。)

  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稼轩

  对花临景,为景牵情,因花感旧。

  四、排比式

  郎如陌上尘,妾似堤边树。---(以意对举,排比之式)。


【附论:词人之性格】

  情意之柔美,殆出于天性。真正之词人,其心地至为善良,其追求至为完美,其感情至为深敏,其性格至为柔弱。见春花秋月,一往情深,当悲欢离合,皆欲不胜。生为情役,身为性奴,不能自主,不为世容,几不能生存于世,难以自理,亦难于自立。是以词与词人并有“女性化”之特点,生而伤心,敏感多情、瞻前顾后,忧谗畏讥,故词家常用之字如泪、怕、谁、问、念、想、算、仗、倩、便、纵、堪、怎、为等,皆不可自主之状。乃世之无知辈恒以非丈夫气见诮,实盲瞽之论,何足语焉。吾二十余年来深爱蒿庵之语曰:“淮海小山,真古之伤心人也。……子晋欲以晏氏父子追配李氏父子,诚为知言。”(《蒿庵词话·七》),以“伤心”二字论定一人之生平性质,吾未之见也。梁任公《饮冰室评词》论徽宗皇帝《燕山亭》词:“昔人言宋徽宗为李后主后身,此词感均顽艳,亦不减帘外雨潺潺诸作。”天实杀才,即蕙风所谓“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也。是知词人之性格乃天生者,出一词人甚难于诗人也。寇梦碧先生生前曾言:“北人粗豪,不适于倚声”,不可不谓知言也。王闿运《湘雨楼词序》:“湘人质实,宜不能词,故先辈遂无词家。”程颂万《美人长寿庵词》自序:“吾乡先士少言词学。”

  今者世风不古,习俗语言百载更易,人性趣好与时变化,群趋浮躁,乃尚直率,以至深美闳约之体,柔美感伤之风,不入于时,不爱于世。寇梦碧翁词云:“蛾眉却恨无人妒”,其孤臣孽子之心,深情厚意之痛,可得感知。顾我辈生丁斯时,下笔之际,仍齐以古人比兴深微之法,含蓄蕴藉之则,恐更难见容于当代。观诸人为词,号曰随时,至有一味淡白如话者,甚或油腔滑调,以为具备时尚幽默之能事,予必不取焉。意者,可于命意措语之时,在使用口语、表意明白诸方面略略放宽尺度,稍稍近于曲可也。(参看拙文《论诗词语言的淡白》)

  叶嘉莹《论词的弱德之美》:“因此要想写出真正属于词之特美的作品,那么我们首先所要求的,就应是写词的人要具有一种具含纤柔善感之特质的词人的心性。”

  缪钺《诗词散论》:“若夫词人,率皆灵心善感,酒边花下,一往情深,其感触于中者,往往凄迷怅惘,哀乐交融,于是借此要眇宜修之体,发其幽约难言之思。”

  刘斯奋《北宋词的集大成者》:“他(周邦彦)的心灵太脆弱,容量也太有限,它装不下那些粗硬的、尖利的、爆炸力太强的东西。……周邦彦不是敢与潮流抗争的健儿,也不是遗世独立的高士。他只是一个与世沉浮的俗人,芸芸众生中的一名歌者。他摆脱不了周遭社会风气的包围,或者,根本没有想过要摆脱它。……这种个性就是前文提到的那种伤感和颓唐的气质。《皱水轩词筌》的作者贺裳把它比喻为‘柳欹花亸’,可以说是颇为贴切。周邦彦的词给人的印象,确实像一束开到了尽头的鲜花,一树倦于飘拂的垂柳。它们的美,是一种颓废的美。在其中,固然没有愤怒,没有呐喊,没有慷慨高歌,甚至也没有希望和恐惧。有的只是迷惘的微笑,沉沉的鼻鼾和怀旧的伤感。他絮絮叨叨地告诉你,他如何受到命运的摆弄,目的仅仅在于得到你的一声同情的叹息,而决不会再多。”

  况周颐《蕙风词话》:“与无情世事,日背道而驰,其蔽也,不能谐俗,与物忤,自知受病之源,不能改也。”

  王观堂《人间词话》:“词人之忠实,不独对人事宜然,即对一草一木,亦须有忠实之意,否则所谓游词也。”

  《秋扇词话·四十九》:“‘怜花瘦,移入绣帏中。掩却翠纱屏十二,朝来依旧有残红。不敢怨东风。’此况蕙风《忆江南》小词也,有此温柔善良之心,何愁落笔朴厚。”

  朱庸斋《分春馆词话》:“作者出笔,务求声容意态,一一如闺阁女子,诿之为学五代北宋初期。其实作者已是须发皤然之老翁,饱经丧乱,尽管其诗文亦有颇可观者,然一遁而为词,便变成十七八之女郎,宁不可笑?”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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