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安礼 编辑:阿 独 婆婆小时候与我同辈,我叫王安礼,婆婆叫龚安玉,是jiong1不是gong1。 婆婆怎么会嫁给爷爷?爷爷婴儿期无人照顾,掉进火盆烧瞎了一只眼,后虽学了医,佩戴银丝小圆镜和礼帽,但像个算命先生,不够帅。玩笑说,媒婆说爷爷有半向房子,拜堂后才晓得那指的是眼睛,并不是真的青砖瓦房。实际呢,那年月已经有访媒之说,婆婆的姑姑就嫁在我们玉峡口,不可能不知情,婆婆也是小门小户的,找个太医,敦对。 有两年,爷爷远走贵州,自称作部队上的医官,还拿了特别通行证,风光得紧。婆婆在家,柴自找,米族里分,油盐大成问题,只好不分日夜的打草鞋。打草鞋有专门的耙子,像架带框的大椅子,架身前面横木上斜插着两支鹿角形的柱子,用来挂麻绳,把稻草往上编。编得四五匝,往上挼紧,可能只有半指宽。白居易写织缭说,“丝细缲多女手疼,扎扎千声不盈尺”。稻草当然比蚕丝粗多了,但要编牢织紧皮实耐穿也不容易,毕竟,草鞋的用户都是下力人。婆婆说,当时一双竹麻耳草鞋可卖三分钱。 前年去古镇,我花五块钱买了双草鞋,松松垮垮的,很不经穿。婆婆早不在了,不然也许会感叹生早了。一个烟屁股,当个肥鸡母。婆婆抽烟,不知是家传还是爷爷离家后自学。烟钱没有,就捡别人抽剩的烟屁股,也叫烟锅粑。感谢旧时代的人,还没有发明出过滤嘴。没有了过滤嘴,这纸烟就抽不干净,必须剩下一截,虽短,也是宝物。婆婆捡了烟屁股,一一拆出烟丝,剔开烟灰,重新用火纸卷了,抽上。 后来爸爸给生产队打米,搞上副业,赏他纸烟的人多,也有点零钱,可以买,就反对婆婆捡烟屁股了。 我没学会抽烟,不知是不是心里总忘却不了肥鸡母。 除了捡烟屁股,婆婆还捡别人啃过的西瓜,洗净后用小刀削去残余的红色瓜瓤,再削了瓜皮,切片,用白糖渍了来吃,硬脆而甜。白糖也贵,却和盐一般居家常备。 富人杀大鲤鱼留下的甲,婆婆捡了用酸菜煮汤下饭。那是我出生前的事情,没有亲见。 为何世上总是有富人和穷人,那时我𣎴明白,那时的富人倒还好,彼此都认可捡拾东西这件事情的存在,认可命运之伟大,甚至帮你找盆碗来装鱼甲,劝着将鱼肠也装上。均贫富,他不愿意,但也没有高高在上的轻蔑。 到底是什么样的国,可以把它的子民变得如此卑微,低贱,草芥一般,刍狗一般? 我是婆婆抱大的,我出生后她已年老,不用上山出工,工分由儿子媳妇拼命去挣。她只煮饭冼衣喂猪抱我,真用双手抱。其他娃儿呢,牛踩马踏,坐箩篼窝,摇篮,光屁股坐灰箩篼。父母都上山出工了,娃儿扔给装满草木灰的箩篼来照顾,屎尿都被灰吸干了,可以半天不管他。中国农村有如此好的灵感点,为何允许老外发明尿不湿,老天真是不公? 独坐箩篼,有人长成了箩圈腿,有人雀雀被草木灰染成乌鸦,堂哥长到四岁,还不会说话。 叨念旧事,忆苦思甜吗,感谢生活吗,不,都不是,这就是先祖生活过的痕迹,是苦难的绳结,未被涂改的历史。 啃西瓜,我会啃得不见一点红瓤。 刷牙,一般只挤刷毛一半长的牙膏。 威斯汀酒店开业,去吃自助餐,不敢指挥厨师鲜煎牛肉和鱼,肉会吃上五六盘,逼近扶着去,扶墙出。 别笑,我做的一切,婆婆在天上看着呢,她一定都赞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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