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荣格的自传看,从童年开始,他就有生动的梦境,逼真的幻觉,就曾经象庄周梦蝶一样与他的石头对话(后来这种对话持续了一生),并不断地协调他的第一人格与第二人格。无意识意象的大量涌现,使他对内心深层有非常丰富的体验,形成了一种清醒自我和无意识存在间的持久对话。我们或也可以说,他有着“精神分裂样”的人格。对此,荣格自己也曾有很长时间怀疑自己的精神是否异常,不过最终,他成功地协调、整合了二者的冲突与矛盾。但这一阶段,积极想象对于他,只是一个自发的过程,他还没有意识到并自觉的运用这一方法。 在这一阶段中,这样的例子俯首皆是,我们试举两例如下: 当我还是小孩的时候,我有一个一直未出嫁的婶婶,她住在一幢漂亮的日式房子里。房间里有很多美丽的、古香古色的彩雕,其中有一幅我爷爷的像。他是一位主教,他正走出家门,站在台沿上。从房门向下有扶手、台阶,一条小道通向教堂。他佩带着徽章,站在最高一级台阶上。我的父母允许我每个礼拜天早上去看望婶婶,于是每次我就跪在一把椅子上凝视着这幅雕像,直到我觉得他走下了台阶。我婶婶每次见我这样出神都会说。“嗨,乖孩子,他不会动的,还站在那儿呐。”但我知道我看见他走下来的。 在自传中,荣格用了10页左右的篇幅,讲了如下幻觉的产生及其前后过程,那是在他12岁左右:“天空中,上帝的大粪块从他的宝座上掉下来,把地上金光闪闪的大教堂砸了个粉碎。”开始时,无意识的力量蠢蠢欲动,但是因为意识心理没有准备好,虽然荣格感到恐惧,感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可是无意识却没有办法自发的出来表现它自己。直到荣格经历了3天3夜的艰苦思想斗争,清理了意识-前意识系统的矛盾,想清楚了,坦然面对了,心理平和平静了,这一无意识的力量才自发的涌现出来,表现为上面的意象。 从1912年开始,由于和弗洛伊德分裂,荣格开始了独自面对无意识的历程。他发现对于认识无意识来说,单纯对梦进行自由联想是不够的。这样使他被迫抛弃一切理论,从现象学方法入手,直接面对无意识意象,“让它发生(geschehenlassen)”,并“观注赋形(betrachten)”,以及“面对求索(sich auseinandersetzen)”。通过这样的三个核心方法,荣格渐渐深入无意识,把握住了各种蜂涌而至的幻象,并成功与之进行了对话。 我决定采取决定性步骤。这时我正坐在桌子旁,反复思考着我的恐惧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我让自己从椅子上滑落下来。突然之间,地面在我的脚下仿佛真的裂开来了似的,我于是便掉进了黑暗的深渊。我心里不禁产生了一种恐怖感。但猝然一下,我的脚便踩到了一堆软绵绵、粘呼呼的东西,原来这个洞并不太深。虽然显然处身在一片黑暗之中,我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过了一会,我的眼睛慢慢习惯了这种黑暗,习惯了这很象迟暮的黑暗。我看到,在我面前是一个黑森森的洞穴的洞口,一个侏儒站在那里,其肤色一如皮革,象是个木乃伊干尸似的。我从他身边挤了过去,从狭窄的洞口走进了洞里…… 经过这以后,慢慢地荣格已经可以很好地深入无意识并于之交流对话。 随后而来的工作,是如何为“无论我还是别的其他人所不能理解的事情”寻求现实的意义,“找到与外部世界及与人们的接触点”: ……我到处走来走去,脑子里充塞着种种思想,但我却找不到一个人可与之交谈:他们只会产生误解。我觉察到了外部世界和这些意象所构成的内心世界之间,存在着以其最痛苦的方式所表现出的鸿沟。我仍然看不到现在我所理解的这两个世界的互相作用。我看到的只是“内”和“外”之间所存在着的不可调和的矛盾……结果使我落入一种极端孤独的状态。 使荣格“逐渐开始从黑暗中走出来”的关键事件之一,是曼荼罗及其意义的发现,而这,已经是“快到接近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之时”了。在1918-1919年间,通过持续地把内心的曼荼罗画在笔记本上,荣格发现:“它看来显得对应于我当时的内心心态。在这些图画的帮助下,我便得以逐天观察我的精神变化。”最终,荣格领悟到: 在1918至1920年年间,我开始明白,精神发展的目标就是自性。没有直线性的演变,有的只是自性的弯弯曲曲的发展。均匀性的发展充其量来说只有在开始时才会存在。尔后,一切便向着这个中心点而发展。这一顿悟使我安定下来,慢慢地,我的内心平静而复归。我知道,在找到曼荼罗可作表现自性的工具之后,我便获得了在我看来是终极性的东西。 在荣格晚年的自传中,他高度而充满感情的评价了自1912年开始的这一阶段、他深入无意识的发现与成就。 为了寻求自己内心之旅的现实与社会文化意义,荣格曾在1918至1926年间认真研究诺斯替教的著作;1926年的一个梦后,又开始了炼金术的研究。虽然知道它们与自己的发现有密切的联系,但却不能确定。而最终使荣格走出自我内心孤独的事件却是通过《金花的秘密》。 《金花的秘密》的发现,对荣格的心路历程具有承上启下的作用,为荣格孤独的内心之旅寻找到了文化与社会历史的知音,旁证了他十几年的探索成果的真实性与科学性,同时“只是读了《金花》的文本之后,对炼丹术的本质我才开始逐渐了解”,而这,也开启了他晚年,历时13年的炼金术研究。 在1929年的《金花的秘密》评述中,借助对中国道家内丹整合意识与无意识的方法与原理的心理学的再发现与解读,荣格用他深入无意识研究的经验与成果,较系统的阐述了意识自我如何与集体无意识整合的若干问题,蕴涵着丰富而庞杂的积极想象素材:如何深入无意识,其步骤与程序,方法与形式,进程及结果,乃至意识扩展,灵性转化,曼荼罗与自性及自性化,等等,在评论中均有所论述。 1935年,荣格最终确定并使用积极想象这一概念;此后,积极想象便大量出现在荣格的著述与讲演中,其内容,也变得相对明晰而简明。 荣格在他生命的后期,也即思想较为成熟期,曾历时13年(1941~1954)的时间,完成了其巨著《神秘结合》,此书的副标题是“对炼金术中心灵对应的分离与整合的探索”。荣格曾称这是他的最后一部书,可见他对这一研究的重视。 在此书中,荣格阐述了积极想象是如何作为自我认识的途径,以及积极想象是如何反映在自性化过程中的。此时的积极想象,已经不仅仅是一种“看光的方法”或“观看的艺术”,它甚至超越了“观看”与“光”本身,而渐成为完整,也即成为整合意识自我与无意识为自性的道路,甚至,它就是自性化进程本身。我们也可以说,它是积极想象的高级阶段。对此一进程,《神秘结合》中有详尽而具体的说明。而其中的部分内容以《移情心理学》出版,可以看作是对积极想象——也即自性化进程的简略说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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