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4-29 15:00:00)董一菲
《林黛玉进贾府》对比映衬,参差摇曳 《红楼梦》不以情节取胜,而以丰富复杂的世俗人情的描写见长。小说的前五回是总纲,为以后情节的展开埋下根蒂,“草灰蛇线,伏脉千里”。 《林黛玉进贾府》是《红楼梦》的第三回,借黛玉的眼睛看贾府。这是借鉴传统绘画中的三染法。第一次点染是第一回中的“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第三次点染是宝钗进贾府。可见本回目在全书中在“三染法”中的重要地位。 《红楼梦》的悲剧是 细品慢读是引领学生入门的关键。 红学早已是显学,红学家的文章足以铺天盖地。上大学的时候曾经把哈师大图书馆一架子的“红评”浮光掠影走马观花一番。 每次讲《林黛玉进贾府》都苦于《红楼梦》的博大精深,每次讲完课都因为挂一漏万而此恨绵绵无绝期。 既然《红楼梦》描写的是钟鸣鼎食诗书翰墨之族的家法习俗、日常生活,我们就从细微处着眼。 围绕一个中心问题,引导学生细读,如:对比映衬是曹雪芹高明的地方,细读找出来。 林黛玉进贾府看到了贾母、王熙凤、贾宝玉、大舅母 △贾母是哭着出场,王熙凤是笑着出场;贾母是荣国府的最高长辈,王熙凤是管家少奶奶;贾母哭是真情流露,王熙凤的笑带有社交性质的表演。 △贾母是鬓发如银,王熙凤恍若神仙妃子,宝玉是来自有情世界的多情公子。三个主要人物形象迥异,对照鲜明,仿佛松竹梅岁寒三友,意趣横生。 △ 迎探惜三姊妹是群像,是静态,是白描手法勾勒。 贾母、熙凤、宝玉是单独出场,是动态,是工笔重彩。 △王熙凤是张扬的是热烈的,李纨是内敛的是冷的;王熙凤明里一把火,李纨“身如槁木,心如死灰”(李纨两次出场,一次是被贾母介绍给黛玉,一次是为贾母捧饭。像影子似的,一言不发,李纨是青春丧偶的可怜人)。 △ △ 王熙凤是物质的,林黛玉是精神的。 △ 王熙凤的一哭一笑是假,贾母三哭黛玉,三哭是真。 △ 黛玉在众人的眼中是年貌小,举止言谈不俗,怯弱风流;在宝玉的眼中是前世今生,是忧愁是孤高是诗和美的化身。 △宝玉出场“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正装)“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家居服),暗示他怡“红”公子身份;黛玉是水墨画,是写意与传神,皆在“黛”上,住处是碧纱窗,是个“绿”字。 △ 宝黛初见黛玉是“心下想到:好生奇怪,倒在哪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宝玉是“因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遥接前世“木石前盟”,宝玉的无拘无束,黛玉的女儿修养,参差可见。 △ 宝玉衔玉而诞。宝黛初次相见宝玉绝决摔玉,满面泪痕。草灰蛇线,伏脉千里和后文的情节要相映衬。(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要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难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 “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说没趣,如今来了这么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不是好东西。” 宝玉从不说“哥哥弟弟”,因为正如他所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女儿是天地万物的精神,曹公要为天下女子立传。《水浒》是男人的世界,《红楼梦》是女儿的王国。 △ 熙凤是伴着自己的突兀放肆的笑声和一句“我来迟了”出场的,作者写得果断直截了当;宝玉的出场却是层层铺垫,层层反衬,千呼万唤。 △ 黛玉眼中的宝玉华衣丽服,是有情世界的多情公子;宝玉眼中的黛玉是那番神韵。在情榜之上黛玉是情情,宝玉是情不情。 △ 王熙凤和宝玉出场都有定场词。王熙凤的定场词“粉面含春威不露,单唇未启笑先闻”。宝玉的定场词是“虽怒时而若笑,即瞋目而有神”。黛玉的精神气质在宝玉的眼中无声胜有声,“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隐约若现,含蓄蕴藉。因为懂得,所以慈悲。那烟一样的愁,那水一样的情。 △ 写王熙凤都是现实之笔,活色生香,从衣着到佩饰,从颜色到质地,王熙凤是现实社会物欲社会的女子,有世俗气,烟火气,富贵气,五彩缤纷,珠光宝气。 写林黛玉用神话之笔,在摇曳的生花妙笔中,我们从黛玉的形象中读出了西施(病)湘妃(泪)绛珠仙子(花魂)。 句句笔笔都是写意,都是暗示和象征。 △ 宝黛初会:黛玉惊诧今生的相遇(何等眼熟),宝玉笑谈今生的重逢(旧相识)。 △ 宝玉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黛玉一无所有;暗示着宝玉拥有着温柔富贵乡里无尽的爱与温暖,黛玉是一个可怜的孤女,“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 王熙凤的“一笑一哭一拭泪”,阴晴冷暖,变幻人为,是为 了需要,前后对比写活了一个凤姐。 △迎探惜三姊妹,和而不同。同是“钗环裙袄,三个皆一样的妆饰”。不同是迎春是“温柔沉默,观之可亲”,探春是“文采精华,见之忘俗”,惜春“身量未足,形容尚小”。 △ 贾母见黛玉是“一把搂在怀里,心肝肉儿叫着大哭”,“说着,搂着黛玉在怀,又呜咽起来”,贾母这个慈祥的外祖母形象,一个老年丧女的母亲形象,跃然纸上,和周围掩面而泣的 △ 众人看黛玉看到是病,宝玉看黛玉看到的是诗与美,“众人 见黛玉年貌虽小,其举止言谈不俗”。 △贾母将黛玉“一把搂在怀中”,熙凤是“携着黛玉的手,上上下下打谅了一回……”“仍送至贾母身边坐下……”贾母是惜黛玉,是至情所致,熙凤是演员入戏。 △熙凤假意应承,“ △ △ △众婆子是“扶”黛玉下轿。 “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 “外祖母一把搂入怀中” “这熙凤携着黛玉的手” “ “ “于是老嬷嬷引黛玉进东房门来。” “ “ “熙凤忙拉了黛玉在左边第一张椅子上坐了” “ 这么多的动词用得意味深长,即使相同的动词也有着不同的意味,汉语在曹公的笔下百变千回,重峦叠嶂,烟笼雾锁。 △ 关于读书,黛玉的回答不尽相同。 “贾母因问黛玉念何书。黛玉道:‘只刚念了《四书》。’听贾母说姊妹们“读的是什么书,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瞎子罢!”当宝玉问“妹妹可曾读书?”黛玉道:“不曾读,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看出黛玉的小心和谦虚,是寄人篱下的孤女的无奈,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的无语。 △贾母将宝玉安置在“套间暖阁儿里”,将黛玉“安置碧纱橱里”,宝玉执意到“我就在碧纱橱外的床上”。 这一对比有太深的意味,太多的情愫,遥遥接应后文的《芙蓉女儿诔》:“红绡帐里,公子多情,黄土垄中,卿何薄命。”诔文名诔晴雯,实诔黛玉。 △ 林黛玉初到贾府没能见到两位母舅,同样是作者精心设计 的。贾赦和贾政的托词也不同,贾赦称病,贾政推脱“斋戒”。写出了赦老爷的冷血和政老爷的道貌岸然的虚伪。 读《林黛玉进贾府》第一自然段和最后一个自然段会发现作者用了许多数量词,体会其间对比的张力。 △ 如:几个三等仆妇。 又行了半日。 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 五个大字。 也是三间大门。 走了一射之地。 “三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 “众婆子”“众小厮”“三间厅”“五间正房” “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 “三四个人争着打起帘笼” 小说用了这么多简单的数量词,却造成了令读者眼花缭乱的效果,这就是清朝富贵人家京城八公之一的贾府的气度气派和排场。作者写得气定神闲不动声色和客观冷静的记叙和说明,数量词的对比产生的张力却是巨大的。
结尾段: “黛玉带了两个人来” 贾母又指派给她“四个教引嬷嬷,贴身两个丫鬟”“五六个洒扫……的小丫鬟”。 这个仆人的数目同样令我们目瞪口呆,作者越是冷静,读者就越发无法冷静,惊叹于曹公的如椽巨笔。 △ 宝玉问黛玉的第一句话是:“妹妹可曾读书。”这与当时整个社会的巨大的积习形成对比,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宝玉真真做到了“堪怜咏絮才”,黛玉是诗的化身,是宝玉的灵魂之爱。 △ 宝玉送给黛玉的字“颦颦”是状笔黛玉之精神的,同时也和 前文的《西江月》“腹内原来草莽”构成对比 。 △ 《西江月》中的“有时似傻如狂”和宝玉摔玉中“登时发作 起痴狂病来”相映衬,深化了宝玉情深之“痴”,叛逆之“狂”。 △ 《林黛玉进贾府》写了荣国府的衣食住行。贾母请黛玉用餐写得极为精彩,“ △ 衣着:“穿红着绿”的丫头,“华冠丽服”的仆人,“衣帽周全”的小厮到王熙凤“恍若神仙妃子”的穿着,宝玉“紫金冠”到“粉底朝靴”颜色的对比,质地的对比,款式的对比,一派时尚与富贵气。 △ 《林黛玉进贾府》重点写了荣禧堂、贾母住处、贾赦住处和 贾政住处。 荣禧堂是御赐的皇家气派,贾母处是轩峻壮丽,贾赦处是小巧别致,贾政处是轩昂壮丽。一派雕栏玉砌,金井玉殿,恍如天上。 对比的细节在《林黛玉进贾府》,在整部《红楼梦》多之又多,难以穷尽。教学中引领学生流连徜徉品味咀嚼可能要强于过多的“评”和“论”。“评”和“论”过于高耸,细读会更贴近文本更具作品的本来温度,更能品出原汁原味。当然这又只是路径之一。 哎,说不尽的《红楼》啊!仅一个对比映衬就让我们误入藕花深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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