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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故新知】成语中的动物学(二)

 青梅煮茶 2016-03-12

众人皆说,成之于语,故曰成语。成语是汉字最精炼的集结,古朴而优雅,每一个成语都是一次智慧的升华。成语包罗万象,上关天文,下涉地理,中通人事,无所不及。当然也少不了动物的身影,那些形形色色的鸟兽虫鱼,出没于大千世界里,或生或死,或悲或喜,一语定格,即成永恒。


狡兔三窟

孟尝君就国于薛。未至百里,民扶老携幼,迎君道中。孟尝君顾谓冯谖:“先生所为文市义者,乃今日见之。”冯谖曰:“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今君有一窟,未得高枕而卧也。请为君复凿二窟。”


——《战国策·齐策四》

冯谖是战国四公子之一孟尝君的食客,被派往薛地收债,见欠债者都是贫苦庄户,便以孟尝君的名义将各户的债劵烧掉,以仁义笼络人心。后来齐湣王罢免了孟尝君的相位,他只好退居薛地。薛地百姓扶老携幼,夹道欢迎,孟尝君感慨不已。冯谖说:“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今君有一窟,未得高枕而卧也。请为君复凿二窟。”


冯谖所说的“狡兔”,指的就是喜欢打洞穴居的穴兔。因为长年生活于土中,所以穴兔的皮毛也大都近于土色,论颜值当真是土得掉渣,论智商却是兔家族里最聪明的一支,无愧“狡兔”之名。


穴兔打洞的技能极为高超,前后爪并用,娴熟自如,简直就是一台活体挖掘机。既便毫无照明,它也能凭感知营造出一座四通八达的地下宫殿,何处育幼,何处卧息,无不安排周到,就连雨水的排放管道也在设计考量之内。


为了提高安全系数,穴兔作窝时,除了留有较大的“前门”外,还会多留几个“后门”,前门被堵,便走后门,这就是所谓的“三窟”。“三”言其多也,穴兔的洞口当然远远不止三个。更何况穴兔是群居动物,莫说是一座宫殿,只怕建一个王国也不在话下。利用这种地形的优势,穴兔便可以巧布疑阵,轻松逃脱了。



狼狈为奸

或言狼狈是两物,狈前足绝短,每行常驾于狼腿上,狈失狼则不能动,故世言事乖者称狼狈。


——唐·段成式《酉阳杂俎》

虽然有《狼图腾》为狼张目平反,但狼在中国传统语境里依然不受待见,以至要与狈为伍,相与成奸。


狼属犬科,穴居群处,是狗的近亲,却比狗更敏捷更凶猛,牙似尖刀,眼如鬼火,不动如山,动如雷震。若动物界有杀手排行榜,狼当可稳居前十。若将团队作战的能力也计入总分,狼兴许还能挤入三甲。


狈只存在于传说中,亦属犬科,是狼的近亲,却远没有狼那么威风。狼的前腿长,后腿短;狈则相反,前腿短,后腿长。狈每次出去都必须依靠狼,把它的前腿搭在狼的后腿上才能行动,否则就会寸步难移。而狼也心甘情愿让狈依靠,因为狈极其狡猾,智谋远甚于狼,故被狼群引为军师。李时珍《本草纲目》引《食物本草》曰:“狈足前短,能知食所在。狼足后短,负之而行,故曰狼狈。”


狼和狈取长补短,常常结伴捕猎。有则故事不知出自何处,说的是某一次,狼和狈到一户人家去偷羊,见羊圈既高且固,便想出了一个好主意:让狼骑在狈的脖子上,再由狈用两条长长的后腿直立起来,把狼驮得很高,狼再用它两条长长的前腿,攀住羊圈,把羊叼走。


二者配合默契,可谓相互协作的典范,而这种相互协作、双方获利的关系,在生物学上称作共栖,是两种都能独立生存的生物以特定的关系生活到一起的现象。

可惜狼狈共栖,我们无缘得见。或有猜测狈并非独立的物种,而只是发育不健全的畸形狼罢了。《康熙字典》中便说:“狈,兽名,狼属也,生子或欠一足二足者,相附而行,离则颠。”这一解释是比较合乎科学道理的。



鸠占鹊巢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

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维鹊有巢,维鸠方之。

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维鹊有巢,维鸠盈之。

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诗经·召南·鹊巢》

“鸠占鹊巢”这场亘古争斗里的两大鸟族,常常被误以为是斑鸠和喜鹊,这真正冤枉了斑鸠,也看低了喜鹊。斑鸠会筑巢,怎会无端去占别人家的巢?喜鹊性凶猛,也绝非好相与之辈。


这里的鸠,实则指的是杜鹃,俗称布谷,又称子规,古称鸤鸠。三国吴陆玑《毛诗陆疏广要》云:“鸠,鸤鸠也,今谓布谷。”《诗经·曹风》里亦有《鸤鸠》篇,专咏此鸟:


鸤鸠在桑,其子七兮。……

鸤鸠在桑,其子在梅。……

鸤鸠在桑,其子在棘。……

鸤鸠在桑,其子在榛。……


其母在桑,其子七兮,或在梅,或在棘,或在榛,暗示出鸤鸠四处下蛋,占人巢窠的本性,也即所谓的托卵寄生性。它自己懒得做窠,便将蛋产在别的鸟巢中,由别的鸟代为孵化哺育。它选择的寄主都是苇莺、麻雀、伯劳等体型较小的雀类,“雀”与“鹊”同音假借,“鸠占鹊巢”或应作“鸠占雀巢”才是。为免被寄主发现,鸤鸠甚至还会偷偷移走差不多相同数量的其它鸟蛋,心机之深沉,令人不寒而栗。


待小鸤鸠破壳而出之后,养父母们才惊觉原来自己的家早已被异族入侵,自己的子女早已被冒名顶替,但却为时已晚,于事无补了。


小鸤鸠继承了本族天性里的残忍,不仅贪食,还将同巢养父母所生的小兄妹全都挤出巢外摔死,独享养父母的恩宠,因此鸤鸠在鸟界可谓恶名远扬。古希腊著名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在他的名著《动物志》中就不客气地写道:“杜鹃在群鸟中是以卑怯著名的,小鸟们聚集起来啄它时,它就逃之夭夭。”若非做了亏心事,惹起众怒,又何必要逃呢?


吊诡的是,这样一种劣迹斑斑的小鸟,却偏偏被赋予了“望帝啼血”这样一个美丽哀怨的传说,幸邪?不幸邪?


望帝名杜宇,是传说中古蜀国的国君。东周末年,七国称王,杜宇始称帝于蜀,号曰望帝。晚年时,洪水为患,乃使其相鳖灵治水。鳖灵察地形,测水势,疏导宣泄,水患遂平,蜀民安处。杜宇感其治水之功,让帝位于鳖灵,号曰开明。杜宇退而隐居西山,死后化作鹃鸟,每至三四月间便日夜啼鸣,催春降福,至于泪尽泣血,蜀人闻之曰“我望帝魂也”,因呼鹃鸟为杜鹃。


杜鹃的鸣声清脆悠扬,悦耳动听,仿佛在叫“布谷,布谷”,又仿佛在叹“不如归去,不如归去”,这或许也是历代诗人们对它喜爱有加的原因之一。


杜甫《杜鹃》诗云:“生子百鸟巢,百鸟不敢嗔。仍为喂其子,礼若奉至尊。”可谓杜鹃的传神写照。



鹬蚌相争

赵且伐燕:“今者臣来,过易水。蚌方出曝,而鹬啄其肉,蚌合而箝其喙。鹬曰:‘今日不雨,明日不雨,即有死蚌!’蚌亦谓鹬曰:‘今日不出,明日不出,即有死鹬!’两者不肯相舍,渔者得而并禽之。今赵且伐燕,燕赵久相支,以弊大众。臣恐强秦之为渔夫也。故愿王熟计之也。惠王曰:“善!”乃止。


——《战国策·燕策》

犹记童年时看过一部水墨动画,讲的便是鹬蚌相争的故事。鹬是一种水鸟,嘴长腿细,披一袭褐色羽氅,风度翩翩地在水边踱步,碰巧遇上了正张着壳晒太阳的蚌。蚌是一种贝类软体动物,有一对椭圆形介壳,进食则开,拒敌则闭,仿佛两扇大门,保卫着它小小的私密空间。蚌肉味美多汁,正是鹬的最爱,见此良机,焉能放过?鹬伸嘴便向蚌啄去,蚌连忙把壳合上,紧紧地钳住了鹬的嘴。鹬就对蚌说:“今天不下雨,明天不下雨,你就会死。”蚌也对鹬说:“今天不放开,明天不放开,你就会死。”两个谁也不肯先松口,渔翁就把它俩一齐捉去了。


鹬属于鸟类,体内有许多气囊,与肺相通。吸气时,空气进入肺,与血液进行气体交换,还有一部分空气则直接进入气囊暂时储存;呼气时,气囊中的空气受到挤压,又进入肺,与血液补行气体交换,再排出体外。因此每作一次呼吸运动,肺内就会发生两次气体交换,这种现象称为双重呼吸。可一旦嘴被钳住,体外的空气进不去,肺内的空气也排不出,过不了多久,鹬就会憋闷而死,所以蚌才胆敢威胁。


不过蚌自己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儿去,它不像鹬一样用肺呼吸,而是像鱼一样用鳃呼吸,一旦离了水,不出三刻便会渴死,鹬也非空言恫吓。


但细思量,这个故事未免有些想当然耳,双方的实力并不像故事里那么旗鼓相当。假如鹬碰到水边微张双壳的蚌,只需用大锥一样的嘴狠狠一啄,就把蚌的神经系统弄瘫,蚌根本来不及收闭双壳,又如何钳得住鹬的嘴?鹬饱餐一顿后振翅而去,徒留给渔翁两片空空的蚌壳。鹬是蚌的天敌,而蚌是鹬的食物,二者之间是赤裸裸血淋淋的捕食关系,而非同归于尽的竞争关系。



文/悠然 图/度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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