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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桑木扁担

 xjjk雅儒 2016-03-13

我家有根桑木扁担。

长概八尺,宽约四寸,中间指厚,横向扁平,暗红质夹带些鹅黄般桑皮本色纹路。担的两端中收变窄刮薄,各钻孔一双,再楔入两个小指粗细、寸把高低的木楔,构成“担冠儿”。若你用手轻轻抚摸它的表面,滑溜溜的,抛了光似的。如你用扁担中间与肩膀经常摩擦的部分“吻吻”脸蛋儿,完全是种孩儿面的感觉。

这根扁担承载了太多的人生厚重。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河南一场“水、旱、荒、汤”之灾,逼得豫西山村我的曾祖一家走上绝路。听爷爷讲,这场浩劫使他只知土里刨食的父母忧劳成疾,另有弟、侄、子三人亡于饥馑。爷爷弟兄三个无奈分家,各逃生计。实在没有什么更好的活路,爷爷置了根桑木扁担,当起了“挑工”。为了尽可能挑得多一点,多挣几个“脚力”钱,也为了保全给人家挑送贵重货物的安全,他特意选了坚韧、柔软的桑木,又特别作的宽长一些。就此,他用这根扁担挑起了全家的希望。西到过洛阳,东去过开封,北跨过黄河,南走过武汉。

“人这一世,有时生死就在一瞬间。”爷爷说。一次,他送货到临县的回郭镇火车站,国民党中央军只要见男的就抓夫塞上火车,爷爷被“掳”了。借故去厕所,一个当兵的背枪跟着他,见无他人,爷爷一扁担给这个当兵的撩晕跑了。事情就是如此,爷爷的三弟被抓壮丁至今杳无音信。

给人家挑货太操心。爷爷后来就买点绒线、丝绢、布匹之类游乡,类似货郎。这根扁担不但陪他走巷陌,串集市,还再次救过他一命。有一次,爷爷做生意回来晚了,到东岗岭已半夜时分。他看到前边有三对烛头似的绿荧荧的东西,立刻明白遭遇了恶狼,大声呼喊“戳狼”!但荒山野岭哪有应声,那三个傢伙一动不动。情急之下,爷爷把扁担抡得呼呼作响,才避免了一场劫难。

解放后,爷爷用这根扁担往县城送过支前物资,到临县七里岗火车站上过公粮。日常田间劳作,当然更离不开这个“好帮手”。

在我心里打下扁担深刻烙印的,是那次和爷爷到离家二十里地的景店卖猪娃。那时我不过十来岁,但长得“有人”,看上去十三四的样子。母亲说:“去吧,路上也替替您爷挑挑担子”。

孩子家都向往外边的世界。我可高兴了。那年代,家里喂头母猪下几个崽子,就可换成钱解决家里的吃盐烧煤花销。俺爷孙俩挑了六个猪仔,装成两个篓子,这副担子下来就六七十斤。可长途没轻载儿,去时替爷爷挑了两三歇儿,压得我肩痛腰酸。尤其是换肩时脖子的汗水粘着衣领和扁担挤拧,又疼又沉,那是骨子里的难受。

我没齿难忘,这一天一个猪仔没卖,有人出两元一个,连脚力钱都不够啊!可怜俺老少两个一纹吃饭钱都没有。日头偏西,“让孙子吃点啥呢”?爷爷转了大半个集市,巧遇一个熟人,借了两块钱买了几根油条果腹。

回程时,我异常失落,但担子一点都不轻。我想到了张养浩的词:“西风古道瘦马,断肠人在天涯”,黯然泪下。那失去生机的荒岭上,爷爷佝偻着背,迈着艰难沉重的脚步,岁月锉皴了老人的脸庞。稚气未除的童子,双手撑着扁担蹒跚,如今思来,依然断肠。

这根扁担后来爷爷又用它挑石子、担砂灰,把俺家里房子修缮一遍。父母接过它挑粪种地,收获庄稼,街坊邻居也常常借用。

可能是这根扁担慢慢上了岁数,母亲蓦然发现它中间背上有了裂纹,让父亲给它打了箅子,好似背了个小扁担。

时光荏苒。如今爷爷走了,父母都跟我们兄弟姊妹进了城,大家庭二三十口人,轿车好几辆,扁担是用不着了。

作为传家宝,我敬请“她”安然大厅之上。

作者:子愚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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