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发了个《桃李春风一杯酒》,小资情调了一下人生心境,在春天里算是发乎情止乎礼。没想到许多读者在微信公号后台留言,有人还说只写了半句诗歌,不写下半句,成心憋死人是不?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既然开了头了,这句诗的后半句还是接下去吧。请看本期《江湖夜雨十年灯》。 人生几度春风,人生几度十年? 独坐江湖夜雨,静伴黄叶昏灯。 江湖夜雨十年灯 故事往往从寓言开始。 上帝创造了驴子,上帝说:“你将是驴子,从早到晚不停地干活,背上驮着沉重的皮囊,还要让人用棍子打头。你以草为食,没有智力。你将活30年。” 驴子大哭说:“我要这么多年干嘛?最多让我活15年吧。”于是便有了驴子。 于是,人在他自己的30年里活的像人一样:吃、喝、爱女孩、跳舞、结婚。接着,像驴子一样再活15年,拼命干活,负担累累。然后,要像狗一样活上15年,守卫着家,见人就咬,白天防范,晚上失眠。再后,年老了,又要像猴子一样活上15年,像个小丑去哄孩子们,人人还嘲笑他。 这个另类的上帝创造万物的故事有好几个版本,出处可能来自西方的寓言或者笑话。我所看到的最早讲述的文字来自布宁,俄罗斯作家,193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在1936年写作的散文里讲述了这么一段故事。当然,现在流行的版本和他写的那个大同小异,区别在于有的把驴子改成了骡子,文笔没有布宁的简淡和优美。 人由于自身的贪婪,在不属于自己的时间里活的不像个人,这是个人性的悲剧。话又说回来,即使在属于自己的那30年里,人又有几时是快乐的呢? 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人活着为了什么?存在还是虚无?鱼儿乐,还是我乐?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道鱼之乐?真要一一追问起来,不免又坠入了哲学的问题。但不管怎么玄虚,假设上帝赐予“人”真的只有30年,那么,这30年里,人最不想失去的应该是童年。 “许多年之后,面对行刑队,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将会回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这个《百年孤独》惊人的起句不仅折返了时间,也向童年进行了漫长的告别。一个村庄一百年的孤独正是从那个小孩子第一次见识冰的下午开始的。 “我已经老了。”这是杜拉斯在《情人》里的著名开头,莫名的悲凉,深深的喟叹,仿佛少女窗口忧伤的一瞥后,徐徐拉上了面纱。大把的日子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溜走了,如同河水流过沙砾,黄昏漫过群山。 时间代替上帝说:人其实有三个十年。 头一个十年,活的是快乐的。我们坐在树梢上,吹着口哨,她们站在小溪里,望着我们微笑。像动画片里的台词那样:草地上,有一群快乐的天线宝宝,躺在阳光下。 第二个十年,活的是幻想的。十八岁出门远行,要风是风,要雨是雨。 第三个十年,活的是忧伤的,人海漂泊,岁月蹉跎,看到了什么是垃圾,什么是爱。谁愿意长大呢?谁后悔长大呢?“我还会回来的!”人类会像灰太狼那么样的呼喊吗?失去的能够还回来吗?上帝默默无语,人类惶恐不安,像迁徙的角马成群结队,奔向未来的时间,一个十年,又一个十年,还有一个十年—— 然而,总有那么一群人,在挣脱这无情的时间,执着地进行漫长的告别。他忧郁,可是他睁着双眼,真诚地说: “不管怎样,我总忍不住在想,有那么一群小孩子在一大块麦田里做游戏。几千个几万个小孩子,周围没有一个大人——没有一个大人,我是说——除了我。我呢,就站在那混帐的悬崖边。我的职务是在那儿守望,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奔来,我就把他抓住——我是说孩子们都在狂奔乱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儿跑,我得从什么地方出来,把他们抓住。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我只想当个麦田里的守望者。我知道这有点异想天开,可我真正喜欢干的就是这个。我知道这不象话。” 我们都喜欢这个,喜欢这片嬉戏的麦田,喜欢做个童年的守望者,诗意的守望者。我们微笑着,不断地挥手,轻轻地挥手,这是漫长的告别,这也是人类有尊严的最纯真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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