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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读书吴钧尧专栏  无论近或远，如果没有连结的心意，咫尺也是天涯…… 我的家旅行 常说，记忆是一个人最满的宝藏，但很少人说，宝藏的厚、薄，多、少，并不会凭空而至。该说，要落春雨，也该有春雨的气候。 孩子，关于记忆宝藏的创造，我所观察到的，经常是长辈慎重如节庆，晚辈则轻忽，或闪躲相机镜头，或装无辜，更甚者当起局外人，顾盼自己的天气。 你如果看过奶奶翻阅老相簿，对着照片指指点点，就该知道照片是她的生命轨迹。照片上没有文字，如果有，奶奶也看不懂，但可以透过相本，诉说每一张照片。她曾在外婆家，就着墙上悬挂的家族合影，从黑白的颜色线索，找出青春的、童年的彩色线头。当时我的母亲、你的奶奶，眼睛忽然有了光。水润润的光，有泪水、欢笑以及离别。 孙子骑上爷爷的肩头。这种撒野也是撒娇。(作者供图） 我们总不断告别时间，一张照片真的为我们停格了，那句大家都知道的俗滥字句，“剎那成永恒”，不是没有道理的。 你小时候有句口头禅，“我们家族”。我们家族去吃饭、去爬山、去赏鸟，所谓的“我们家族”仅你、我，以及你的妈妈。如果你住乡下，就会知道家族的庞大。它的构造是连天、地、神明以及宇宙万物都包拢进来了。它是一个空间观，互有联系的人住在那些村落、透过甚么活动密切连结？它更是一种时间观，我们的祖先、邻居的先祖，来自哪一座山坳、发源自什么盆地或丘陵？如果你跟我一样，待过农村，就不至于夸夸地说“我们家族”。 因为你的语气太轻了。轻得让我以为，我们跟天地没有了连结。这是都市化的弊病。少子化的通病。我们过度地独立，导致变得孤独；常常关起大门，跟着关上不该关的门。所以，我必须帮你开门。有一回，我邀了爷爷同游日月潭。他老人家一辈子没有什么旅游经验，我兴奋地说订好房间、订好车票，还有下周就要出发，该带的衣物莫忘了……没料到我的叮咛造成他的紧张，才住进饭店就病倒。  慈恩塔远眺日月潭。可惜游客常漏了这个景点。(作者供图） 出远门，我都会带解痛锭、感冒药等，忙取出来给他吃。没那么快好，父亲疲倦地躺坐沙发，头发斑白杂乱，连胡须也没剃。你爷爷素来不修边幅，接他到车站，看见他满脸胡须仍感惊讶。我带了刮痧板跟疼痛药膏，让他脱上衣躺好。他皮肤干燥，药膏才抹上，就被吸收了，像是干渴极了的身体。 你刚开始很有耐心地等在一旁，慢慢失去耐性，拖着略好转的爷爷，像“骗孩子”般地说，“生病的人，得多运动才会好。”爷爷被你逗笑，果真变得精神，携手一起走。从饭店高处望，日月潭像一面宝蓝色小镜子，浮在层层迭翠的树浪上，阳光突围云间，湖面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父亲答允同游让我意外，仔细一想，你就是答案了。爷爷不惯常走动，他认为旅行是愚蠢到家的事，想不懂怎有人千辛万苦拖着重行李，赶路、赶着崎岖、赶着山穷水尽，不正是花冤枉钱，活受罪？ 我邀他时，他老是说，“再怎么看，还不都是一个样，有什好看的？”到底去或不去？经我多回劝说，爷爷还是点头，为你出发了。 你读幼儿园时，我安排你先到爷爷家，我下班后再去接，你才渐渐知道“我们家族”，是一个扩大的圆。你当时与爷爷不熟，每逢过节吃饭，总嚷着要走。你下课回爷爷家，爷孙俩安分守己看电视，井水不犯河水状，彷佛是彼此的客人，终于是在三个月后，打成一片。起初是爷爷去闹你，追着说要亲，你忙着跑。后来是你骑上爷爷的肩头，抓头发当马鬃，急得一旁喂饭的奶奶说，“阿公头发没洗，有头皮屑，很脏。”爷爷被骑，却似国王坐辇，神态得意。爷爷吃完饭，再去亲你，你躲无可躲，赏爷爷一顿小拳，打他的背、肩膀与大腿，爷爷大声斥喝，“这么大胆，连阿公都敢打？” 父亲声音虽大，却满眼瞇笑。而今父亲才刚有精神，便被你拉着，逛日月潭。孩子，以后你便是以爷爷为最小的圆，渐渐知道堂兄弟、表哥表姊、姑姑跟姑丈等，我们家族原是一个同心圆。 我曾在大陆游旅参访，正逢十一连假收假，动车月台挤满送行的人。电影场景尽现眼前。父母与孩儿、兄长与弟妹、情人与情人，让动车的启动，都无限哀戚了。大陆大，一别就是天涯，台湾小，一别也是天涯。孩子，我们的幸运之处是与爷爷住家，不过几里路，车程十分钟、步行三十分钟，但无论近或远，如果没有连结的心意，咫尺也是天涯。所以我们共抵日月潭，登小舟，船只启动，水转山转。 匆匆岁月过，你已从幼儿园而为高中生，与我齐高，再难赖着我撒娇，也无法骑上父亲肩头。父亲老在回味，他与我们的日月潭。人生的春雨不分老、少，当它落着时，你、我以及爷爷，便都有共同的故事了。 父亲不再叨念旅游，不再说，再怎么看，还不都是一个样子了。 吴钧尧专栏其他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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